第10章 河神新娘（十）
再次坐在天香楼里，薛衡的感受难以言喻。 老板也是一脸见鬼的神情：“薛，薛公子，你怎么来了？河神，河神他……”薛衡不是嫁到河底去了吗，怎么突然来了他这里？ “这……”薛衡不知如何解释，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为难。 黑龙在桌下按住薛衡出了汗的手，对老板说道：“你到底是开饭馆的还是查案的？吃个饭还得告诉你前因后果？” 他的容色与常人不同，衣着也不同，看着你时似笑非笑，颇有压迫感。 老板脑子一转：“难道，难道您是……” 黑龙：“没错。” 原来是河神本尊！老板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您尽管吩咐，一定让您满意。” 黑龙看向薛衡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点，我不挑食。” 薛衡今天大抵是被河神坑到河底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看着黑龙的笑脸，就觉得生活还很美好，莫名就有了底气。 “那就……一盘醉鸭，一壶酒，一碟翠白菜……” 老板吩咐下去，自己也乐滋滋地出去办事了。 薛衡撑着下巴等菜，眼睛盯着桌面，羽睫垂下来，蝶翼一般。 黑龙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反正要过一会儿才能到，我们聊会儿天。” 薛衡点头：“聊什么？” “聊聊你父母亲，你母亲一定很好看很温柔，所以你长得那么好看。”黑龙深深地看着他。 薛衡的眼神一下子温暖起来，原本还有些拘谨，此刻几乎完全放开了：“我娘亲啊，她特别疼我，我要是哭了，她也会跟着哭，她说别人的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我是还长在她身上的肉，我疼，她也疼。我爹就是个傻乎乎的怂包，真的，特别怕我娘亲，所以没有纳妾，其实我猜就算娘亲不凶，他也不会纳妾的，他很爱娘亲，老夫老妻的，还经常避开我和我哥出去玩。对了，我哥啊，他很会投壶，每次带他出去同我的朋友玩投壶，都要惊掉好几双眼睛，不过他不喜欢读书，爱看些话本，记得有一次……” …… “不好意思啊，一说起他们就停不下来了。” 薛衡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黑龙：“是不是很无聊啊……” 黑龙一点也不觉得，他捧着脸定定盯着薛衡：“说得我都想分一半你的爹娘了。” 薛衡刚刚的样子超级软，超级乖，无害又可爱，简直就像小棉袄。 好想娶回家生蛋，蛋宝宝一定超级可爱超级漂亮啊。 “你爹娘呢？”薛衡道：“他们也是龙吗？” 黑龙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不清楚，我没见过他们。我破壳出来第一个见到的是只乌龟，小崽子总是对第一眼见到的东西格外亲昵，然后，我就缠着人家做了我的爹，他做我爹时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拉过呢。” “我爹现在还后悔，说当初应该把我煮了下饭。” 薛衡忍不住笑：“不行，不行，我开始脑补了……” “脑补，我小时候特别可爱，真的。” “不信不信，一定皮死了。” …… 二人笑闹间菜肴已经被小二端了上来。 薛衡吃到肉的时候，简直要掉眼泪，真的完全不想回去啊。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不要委屈自己。” 薛衡一惊：“你是不是有读心术？” “也不算读心术，只是能知道你最直观的愿望。也就是说，你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这个我会知道，但是别的看不出来。” “好神奇，我也想要有这种技能。”薛衡瞪大眼，充满羡慕。 “很简单啊。” 黑龙在脖子处一拽，拉出一根串着莹亮黑珠的红绳，递给薛衡：“戴上。” 薛衡挂在了脖子上。 “现在看着我的眼睛。” 薛衡把雾蒙蒙的大眼看了过去。 有一个混沌的声音从黑龙身上隐隐传出： 【我想给我面前这个小傻子一个大大的抱抱。】 薛衡的脸顿时红了个透，宛若水蜜桃般，仿佛能掐出水，眼睛愣愣的看着他，傻乎乎的。 “给抱吗？就一下。” 薛衡没回答他，埋头吃了一口鸭肉，白嫩的耳朵尖尖都红了。 “朋友之间的那种，很纯洁的。” “不、不行。” 薛衡脸都快藏到碗里去了，黑龙适可而止，给他倒了杯凉茶：“热了吗，脸好红。” 也好可爱。 “没有。”薛衡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黑龙这样的亲昵毫不排斥，难道……是上楚惜欢上多了……已经不直了？ 薛衡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他要把红绳取下来给黑龙，却被黑龙制止：“戴着，这个很好玩的。” 一点都不好玩。薛衡脸又红了。 “你要是摘下我就会一直知道你的想法哦～所以不要摘。” “你不怕我用来窥探你？” “我内心光伟正啊，随便看。” “……” “不过你要是有想做的不想做的，愿意的话，都可以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 “嗯……” 鉴于薛衡喝了一杯酒就开始咳嗽，黑龙马上把酒给拨开了：“身体不好就尽量不喝酒，听话。” “就一点，没事的。” 黑龙开启老妈子模式：“听话，还是身体重要，听话嘛，乖一点，其实……@&￥#%＄……” 薛衡默默地放下了酒杯。 薛衡胃口小，吃了小半碟鸭肉就撑住了，可是他还有好几种东西想吃啊，嘤。 “我们去吃桂花糕，然后去吃叫花鸡。”薛衡说着，把一个饱嗝憋了回去，他今天一定要吃到。 黑龙把手覆在了薛衡肚皮上，薛衡登时一颤，抬眼紧张兮兮地看他。 实在是被楚惜欢逼的，现在看见别人触碰自己脖子以下的地方，就下意识地紧张。 黑龙没半点别的意思，单纯地摸摸他微微鼓起的肚皮：“你吃撑了，不能再吃了，肚子会痛。” “可是……”想到剩下的几种吃不下了，顿时好难过。 “明天来吃就好了。” “不行。”楚惜欢看不见他，会出来抓的。他不想让黑龙变成下一个扶溪。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算了，是什么也无所谓了，我得在日落前回去，不然楚惜欢会害你的，他不是好人，不，他就是个人渣。”薛衡神色严肃起来，眼中尽是怨怼。 黑龙愣住了。 他闭关六百年才出来，一出来只听说河神娶了个媳妇。 本想去瞧瞧，路上看见一个白衣小美人。 远远看一眼，真好看啊，被蛇吓到要哭，又不敢大声叫，颤颤巍巍的，眼睫毛扑簌扑簌的。 啊啊啊好想抱怀里摸摸脑袋瓜。 所以……他看上的小美人……已经嫁人了？ 他要是喜欢上一个没有对象的人，可以大胆地去追，去爱，可是，如果那个人已经嫁人并且爱他的家庭，他不会去插足，他不想在喜欢的人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样即便那人不喜欢自己，以后想起自己来还是会会心一笑的。 黑龙冷静下来，然后问道：“你好像很排斥他？” 薛衡攥紧了手：“何止是排斥，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他。” 所以，楚惜欢一定伤害薛衡了。不然，薛衡这样软绵绵的性格，怎么可能说出要杀人的话。 黑龙想到薛衡可能受过苦，心里就有些难受。 拔刀，楚惜欢完全可以滚蛋了，这只小可爱他罩了。 “那我们先回去。”黑龙想迅速解决问题，实在不想看见薛衡心里留着个想起来就会伤心的疙瘩。 出了天香楼，黑龙又化成了龙形。 他驮着薛衡飞上了天空。 到达河底时，黑龙化为了人形，薛衡还在他背上。 “放我下来。” 黑龙刚要放下，楚惜欢已经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黑龙明显感到薛衡颤了一下，受惊的小鸟一般，手不由得就圈紧了黑龙的脖子。 这一切都落在了楚惜欢眼里。 薛衡会排斥和他生活了那么久的自己，却可以那样亲昵地对待一个生人。 可是，都是他自己一手酿成的。 薛衡哭泣的样子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中，折磨到他想挖了自己的双眼。 他扯出了一个笑容：“阿衡回来了啊，下来，我们回家。” 那才不是家，是牢笼，是地狱。 薛衡有些苍白地笑了一下，拍了拍黑龙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要走了。” 黑龙把他放下来，却扣住了他的手臂，拉到了自己身后。 楚惜欢一道闪电扔了下来，黑龙伸手就轻易挡了回去。 “师兄，我不想同你斗，但是你身后那人，是我的妻，我的爱人，还念师门情谊的话，就请把他还给我。” 楚惜欢自知同墨玦打斗胜率极低，很有可能两败俱伤，因此姿态放得很低。虽然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情，但是墨玦此人声名甚好，应当不是夺人所爱之人。 墨玦摇头：“你喜欢，我也喜欢。倒不如问问阿衡的意见，他愿意和谁一起是他该自己决定的事，如果他谁也不感兴趣，我们两个最好都退让一步，不然，这吃相实在太难看。” “不用问了，”楚惜欢大抵能猜到薛衡的回答，他实在不想听到薛衡亲口说出那些话，“不管如何，他都是我的，你一定要横插一杠，我就只有杀了你了。” 两人对视间，有了杀气。 一个是阴气沉沉，死不罢休；一个是光风霁月，毫不退让。 薛衡扯了扯墨玦的衣角：“你还是……” 话未说完，墨玦已经挥了一下衣袖，薛衡嗅到了一股香味，登时晕了过去。 才不要把自己凶残的一面给薛衡看，自己可是暖心的大哥哥啊。给小美人看他温柔的样子就好了，血腥的场面，还是不要脏了小美人的眼睛了。 波光罩拢在了薛衡四周，将他保护起来，墨玦手里出现了一把长刀，提着就快上三步，对着楚惜欢一个横扫。 楚惜欢堪堪躲过，也免不得衣裳被割破。 可是他还未想到应对之策，墨玦已经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楚惜欢用神力挡住，刀却还在一寸寸往下移。 墨玦笑了笑，竟然透了股邪气，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怎么，师弟忙于河底政务，连武力都荒废了？嗯？” 楚惜欢当下从袖中飞出一根冰箭，直刺墨玦面门。 墨玦偏头躲过，楚惜欢趁机逃离刀下，气喘吁吁地闪到一旁。 两人片刻间又缠斗在一起。 楚惜欢一直处于防守的地位，他防都防不过来，遑论进攻了。 几个回合后，楚惜欢倒地不起，浑身是血，口中已经吐血不止。 “你杀了我。”楚惜欢惨笑道。 “不。” “为什么？” “因为阿衡说过，他要亲手杀死你。” 楚惜欢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简直比被墨玦在肩上捅了个窟窿还难受，他拼命摇头：“你闭嘴，我不信，我不信。” 墨玦咄咄逼人：“阿衡的原话是，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亲手杀了你。” 楚惜欢想起这几日薛衡一直特别乖特别软，总是对自己很温柔很温柔地笑，他不信，怎么会，怎么会…… 他不愿相信，这些薛衡同他温馨相处的和谐的他想用毕生来守护的日子，不过是…… 撕开薛衡微笑的脸，里面是一个讥讽的脸，对他说：去死去死，你怎么还没死。 “阿衡即便不喜欢我，起码，不会想杀了我。” “你别妄想了，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阿衡根本不会喜欢男人。” “你错了，他不是不喜欢男人，他只是不喜欢你。”墨玦一针见血。 “你住口！” 楚惜欢大喊道，几乎已经疯魔，他知道他打不过墨玦，但是对薛衡的占有欲让他想要刺激墨玦：“别人玩剩下的你也要？不嫌恶心不嫌脏？你不知道，阿衡的身体与我有多契合，他在我身下有多妖冶，哭起来可怜又可爱，被鞭子一抽还会浑身颤抖，可怜兮兮地求饶……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我。” 所以，你不要带走他，他是我的。 墨玦剔了他的膝盖骨。 “原来阿衡受过那么多苦……”墨玦眉头紧紧蹙起，心疼坏了，“阿衡那么好，你怎么舍得……你这么说，我只会更爱阿衡，因为我要一分不少补上他在你这里缺失的爱。” 楚惜欢还欲说话，薛衡已经站了起来。 楚惜欢仿佛被人淋头泼了一桶冰水。 “不，阿衡，我说的不是真心话，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 薛衡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强忍住不掉下来，眼眶都憋红了：“所以我是被你玩剩下的是吗？很脏是吗？” “不，不是，阿衡，阿衡，你听我说……”楚惜欢站不起来，爬过来要解释，薛衡却一步步后退，像是在躲避什么恶心的东西。 薛衡被墨玦抱住，一把摁在了怀里：“不是，你不恶心，他不是有意那么说的，他只是想刺激我不要抢你，他不觉得你脏，真的。别哭了，乖，听话。” 墨玦没想到这药效那么短，他根本不想替情敌开脱，但是他不想让薛衡背着阴影。 楚惜欢连连点头，口中还在涌出鲜血，他丝毫不顾形象，甚至还带了点傻笑：“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阿衡最好了……” “如果要杀他的话，就趁现在。”墨玦拍拍薛衡的背。 薛衡摇头：“我不杀他，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再也不要，让他滚，让他滚！” “你可听清了？”墨玦看向楚惜欢。 楚惜欢生无可恋。 可是，真的不想那么放手啊，就算不能得到，也想躲在角落里，看他温柔浅笑的样子啊。 他化成了鸟，整只翅膀都在滴血，滑稽地扑腾了两下，终于飞起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