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117)
正在此时,从门外进来一老一小。老者身型矮小略显佝偻,一身装束却也整洁不似普通农人一身邋遢,原因是家昌看到他脚底一双半旧半新的布鞋,其实也无特别,但鞋面没沾一星灰尘,这让刘家昌感觉这老者家境优厚,也许和自家院落铺着青砖,四季鞋不染尘。他将目光从他的脚面往上移,当落在老者脸上时,忽而觉有些面熟,依稀在哪儿见过他。低头闭目将所有人的面孔翻出来,良久未能找出谁与之吻合。他再次睁眼看老者背对着坐在对面一张空桌前,并将头顶黑呢礼帽摘了放在桌面上。刘家昌一颗心潮起般急跳,这人不是朱秃子的师爷吗?
他记得那晚被绑于船头,明亮的月色下师爷端着酒碗硬让他喝一口,当时假装不胜酒烈咳嗽不停,其实内心愤怒至极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怒视他离去的背影,心底恶狠狠诅咒几句。也就是在那时将师爷背影定格在心底,此时他万没想到是他,如今是他的背影让刘家昌回忆起这只老狐狸,心想老狐狸也衰老了,背驼佝偻。
其实看师爷的面容也有所识,只是他用布帽将脸遮了一半,而且也突如其来,始料不及,所以刘家昌初时没认出来。
朱师爷显然没认出他。
此时刘家昌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了,手心微微出汗。果然应验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句话。他此时静观师爷,沉着冷静闷声不响慢酌浅饮,倒显悠然自得。其实是他不敢先行出门,怕万一让他认出来,毕竟他见过自己有一条病腿,走起路来容易暴露。此时刘家昌显得极为耐心,一年来的查访未果,却不小心误撞了,心里洋溢一丝难以言述的快意,招手唤过小二新添一壶酒一碟卤鸡爪,极有耐心,连一丝一缕的脚筋撕来填进嘴里慢慢咀嚼。
年少者坐于侧面口里称爷爷,让家昌听到了,原来是爷孙二人,想不到几年时光全家都已迁至洋河镇。
刘家昌从晌午一直坐到将尽日落,屁股也坐痛了,仍没敢动身。直到这时才见朱师爷结账并笑着与掌柜客套几句,大概时常来,早己与小酒馆掌柜很熟了。
爷孙二人相牵,少有醉意,脚步微绊。余晖拉长两人背影,如暮归老牛。
刘家昌远远跟着,并从路边一间衣帽店里买了一顶南方人戴的黑毡帽,学师爷模样压低了眉目。他尽量放慢脚步,不让跛脚暴露太明显,担心师爷回头瞧见了前功尽弃。
师爷穿过东西朝向的官道穿镇而过,并没往繁茂的镇中心走,而是径直往镇西。刘家昌心想他也不住在镇里,只是恰好和自己相反方向,原先也在镇西住过却没碰上。
家昌此时大脑里不知为何突然跳出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片段来,心想师爷住在镇西,是否预示将在镇西拳打师爷还有朱秃子。
脑海里便幻出将朱秃子打翻在地,一只脚踩在他脖胫处,俗语打蛇要打蛇七寸,一招致其命。如此想着竟而露出可爱而迷人的笑容。
稍稍走神抬眼看时,师爷把他落下一大截,连忙抛去念头紧迫着一阵小跑,眼看俩人身影出了镇子下了主道走向一片村落,并走进一户农家院子。
刘家昌立于村口,吃惊的发现村子里所有住户房子近乎惊人的相仿。一律粉墙青瓦,木门雕窗。家家户户篱笆庭院,篱笆爬满绿箩和牵牛花,也有是爬满丝瓜藤和豆角秧或冬瓜秧。只是深秋后早也失了绿意,但枯萎了的藤蔓仍相互缠绕牵绊。篱笆庭院里有一畦菜地,将要过冬的白菜用麻绳拦腰扎成捆状,只有这样过冬白菜芯才能抱紧结实,菜叶更为甜嫩,也利于冬储。
抬眼往村后望,那是一片宽阔的水域以及正在起伏的芦苇、蒲草,这时他才看到退了帆的桅杆排列在水边,如枯死了的树桩挺立。心中为此一亮,难怪找不到,隐在此处,其实这里仅是一片湖,比扬州瘦西湖更瘦也更小些,但是隐在村落后也不显瘦小。之所以没能寻找到,原因是此湖不直接通运河码头,船需从一个缺口辗转几道弯才能进来。
刘家昌心底近乎是狂喜,终于找到朱秃子老窝了,轻舒一口气。但他没敢贸然走进村内,返身走回来路。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会引起村里人注意,更何况他还没明白村里住着哪些人,其中有多少是朱秃子的人,在一切未可知的情况下断然不可暴露了,前功尽弃,悔之不及,说不准还将危及生命。
第二天枣花化装成一个乞讨村姑出现在小村里,刘家昌则游荡在离村口五百米处的小树林里。
此时枣花脑后盘了发髻,头扎黑头巾包了前额和下巴,眼眉半遮半掩。从房东大娘处借来一身黑粗布外套,裤脚用老太太的裹足布缠了几道,只可惜不是小脚,但形态也极为相似,凸显的肚子经过遮掩几乎看不出来,但是孕妇显略蹒跚步型到是帮了忙。一身打扮逗得刘家昌笑的前仰后合,他说将来你老了或许就是这副模样了。
枣花说:“我老了你就嫌弃我了吧。”
刘家昌说:“你老了我也老了,谁也嫌弃不了谁。”
两人笑成一团。自淼水被劫至今,两人极少如此畅快的笑过。如今开心是因为寻到她的下落,似乎可以即刻救她回家。
枣花手持一支竹竿,臂挎柳编藤条蓝,蓝内盛一只豁了边的蓝花大碗,走路时蓝花大碗在藤条蓝里滚动,发出破裂的响声。她记着家昌说的第四个院子是朱师爷的家。还没走近门口引起村内狗的警觉,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示威声。枣花用竹竿防范着,完全是示弱的躲躲闪闪,其实她丝毫也不怕狗,只是需要表现出弱小的形象,才不至于引起别人怀疑。
朱师爷家院门半开半掩,村内的狗吠引来院内一条似乎更为庞大的狗的呜咽声,随时准备急窜而出,示威声颇为震慑人心。
枣花抖抖索索推开半扇门,见一个七八岁小男孩在院里玩一只木陀螺,留着马桶盖头,一绺发垂于前额,形如女孩家的刘海。圆胖脸红扑扑的,相貌乖巧逗人喜欢。孩童听到门轴转动吱扭声,见是一老婆婆立于门旁,脸露惊讶神态。
“小少爷,能给口水喝吗?”枣花声音暗哑有气无力,似三天没吃没喝,弱不禁风。
“谁呀?”门内一老者问。
小男孩立即跑回正房,一边跑一边说:“爷爷,是一位老婆婆要喝水。”
此时,从房内走出一位瘦小老者,枣花没见过朱师爷,但从刘家昌的描述中一看立马便猜出是他无疑,因为他的相貌与所描述的一般无异。尤其是尖额头与尖下巴构成刘家昌所说獐头鼠目之态,让枣花在心里乐了一下,心想丈夫描述人的外形够准确。
朱师爷用竹瓢在水缸里舀了水走近枣花,将水倒进豁了口的蓝花碗中。由于豁口太深,盛不下一竹瓢的水,从豁口处溢出湿了枣花的手和前襟。
不知什么时候小男孩跑出来拉着朱师爷的衣襟,眼睛盯住枣花来看。枣花冲他挤眼一笑。
“爷爷,天冷喝凉水要肚子痛的,给婆婆喝热水吧!”小男孩摇着他的爷爷。
师爷尴尬不已,原本只想早点打发了叫花子,让孩童说出这番话,暴露出自己心底丑劣之态。他只好干咳几声遮掩着说:“是。是。你看我一时疏忽了,我这就去倒热水。”说完转身进屋。
正在这时侧房小门从里往外推开了。小男孩连忙跑过去,口里叫着:“妹妹你醒啦!”
枣花闻听抬头看时脑袋嗡一声响,呼吸骤停,僵立如木桩,浑身无所控制颤抖不已。出来的小女孩正是倪淼水。只见她牵着小男孩的手一脸稚笑,嘴里叫着哥哥。
“妹妹你来看,一个婆婆来家里要水喝呢!”男孩说着拉淼水的手朝枣花走来。,最新最快更新热门小说,享受无弹窗阅读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