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俱焚(111)
二十六
倪淼水被抢,生死不明,令刘家大院再度乌云压顶山雨欲来,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悲痛气氛中。
最惨的是母亲刘菊妹,在听到没找回来的刹那间被击中要害怔于原地浑身发抖,挂在脸上的绝望似死人脸上那张草纸。忽而眼白上翻,整个人如一件刚从身上褪下的长袍,软塌塌陷落地面。婆婆急了眼,也不知哪来一股力气竟将一百多斤的儿媳妇抱起来,跑入房内放于床上。然后用纸煤子烧红缝衣针扎进人中,旁边人尽皆听到烧灼皮肉轻微的滋滋声。
菊妹悠然醒来见满头银发的婆婆焦虑的看着自已,扑进怀里“妈呀—”与婆婆抱头大哭。哭一阵上气不接下气挣脱婆婆扑进倪瑞轩怀里又踢又咬:“去找回女儿,找回女儿……”声音嘶哑如受伤的母狮,绝望的眼神仿佛一柄锋利刀刃插入倪瑞轩心脏深处。
婆婆再度将媳妇抱进怀里说:“闺女咱们还要想想肚里的孩子,别两个都没了。”
这句话让菊妹从梦中惊醒一般,停止哭闹,安静的将手抚在肚子上,惟泪水无法关闭哗哗流淌。
此情此景在场所有人无不泪下,又无不担忧倪淼水究竟生与死。
倪瑞轩的心被刀插后又绞动着,眼里伤感无助,失魂落魄,心悲凉如冰。家昌被掳时尚无此断骨吸髓之痛,忽而想到老爷失了家昌时那种悲凉是否如此深切。他让仇恨折磨和燃烧着,喉咙窜出火苗,火舌舔燃心叶,五脏俱焚。他在幻想捉到刘宝用何方法将其折磨至死,没想着零刀碎剐,象山西的刀削面或者削鱼片。想着用火烤,慢慢烤,就象家昌从毛爷爷那儿学习焙制中药的方法,将蟾蜍放在陶片上用文火烘烤,焦黄干脆后碾成粉末。他在想刘宝碾压成粉后命人将其拌入骡子饲料中,骡子吃了这等饲料拉起犁铧定然快步如飞。
倪瑞轩在充满**的幻想中寻求满足和安慰,内心烧灼的火苗渐而没那么旺盛了。
在带人搜寻刘宝进入的那片苇地,几乎将苇子碾成平地,没见到女儿。那时候只有一个心思,女儿就是死了也要找回尸体。
百余口人从半夜至日上三竿一无所获,人人衣裳尽湿,疲备不堪、困乏难挡。有人走着走着睡着了,一头扎进水里,脸、手让锋利的苇叶刮出一道道血口子。初时信心十足,当冷彻的河水慢慢浸透身体,高涨的激情降到最低点。撤回圩子仍无数次回头看白雾氤氲下的河滩,整颗心沉入秋水中。
他想大声喊叫说刘宝你还我女儿,我把钱全给你,却困顿交加,喉咙干涩无法出声,连吞咽口水也要伸长脖子,如鹅鸭吞食。
王豆豆浑身泥浆,手臂和小腿鲜血淋漓行于倪瑞轩一侧,神情显得沮丧。长工老王一声不吭垂着头默默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在圩子后门口,临河镇警察也到了,他们将所有毙命的土匪集中一堆,在做完所有手续和备忘记录后,由小刘圩子负责对尸体进行掩埋。
处理完这些倪瑞轩对所有民团队员说回家休息吧,然后转向王豆豆嘱咐他安排好巡哨。
长工老王随倪瑞轩回刘家后院,在与他告别时说:“东家,对不起,我没能救回令千金,是我没用。”
倪瑞轩心乱如麻无心听谁解说和安慰之词,没在意老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不在焉对老王摆手说:“王叔你也累了一夜,回去睡觉吧。这两天别弄菜地了。”说完转身而去。
老王驻足在过道里看东家拖着踉跄的脚步往正屋走,正想张口叫住东家,看到王豆豆没回家也尾随身后进院子里来,连忙住口并转身回后院。
“还有事吗?”倪瑞轩问他。
“没事。我想还是由我当值吧!大家都累了一夜又加上半个白天,我不放心。”说完往后炮楼而来。
倪瑞轩看着他心里充满感激之情,心想还是兄弟最能帮手。想到如果昨晚不是两人同时去河滩,致使圩子里无人主持局势,出了这样大的事,思之懊丧不已,追悔莫及。
王豆豆与长工老王并肩走回后院。临进炮楼时他驻足说:“叔,别忘了咱们虽出五服仍是本家。”
老王未点头未说话,径直回自己一间小房内。
刘菊妹一夜间发丝染上白霜,倪瑞轩早起见了大吃一惊。心想如此下去大人和肚里孩子全完了,连忙差人去请瑞青和冯锦汉回圩子里商量对策。
菊妹不哭不闹一个人愣愣出神,不言语。盈月和她说话是答非所问,吃东西愈来愈少,人也瘦了下来,这可把倪瑞轩父母急坏了。
倪瑞青和冯锦汉回来见到菊妹消瘦的模样,如前判若两人,刘家昌见到姐姐如此消沉,心里难受到了极点,枣花和菊妹抱头痛哭。
刘家昌心情再度回到那段恶梦般的日子,可是淼水还是五岁的孩子,平时娇惯连拿筷子夹菜也不会呀,哪里能捱过那种日月。他不敢去想淼水是否尚在人世,眼前一旦浮起她活泼可爱的面容叫着舅舅,心便开始泣血。
瑞青、枣花、盈月几个人轮流陪伴菊妹。
芦叶、芦花、大气不敢出,她们内心都在自责自顾逃命丢下淼水所应负的责任,虽然主人未有一句责怪之言,更加于心不安,惟有加倍干活来弥补内心愧疚,同时缓解大院里使人喘不出气来的压抑气氛。
倪瑞青的儿子冯之阳到是懂事省心,按父母私下授意天天缠住菊妹,在她身边蹭来蹭去,嘴里脆生生的叫舅妈,不停问东问西,这一来使刘菊妹分心许多,大脑也从悲痛中回转了一些。
冯锦汉看着倪瑞轩一家因女儿弄得如此沉重,也万分焦急难过,对儿子冯之阳倍加关爱同时也更加谨慎。其间他跑了临河镇警察所,赵所长说已将案情通报到县警局。他又跑去县里询问,县里警察根本无人问津也无人搭理他陈述,把他气得浑身发抖又口不能言,后来他直接去找警察局长。局长对他说哪天不死人不丢几个人呀,都学你这么来找局长还怎么办案,快走吧别在这里胡搅蛮缠。冯锦汉心想,对方被打死十七人,己方一名幼童被掳,如此大案却不当回事,连起码的情况也不进行询问了解。世道如此混乱,为官者道貌岸然,尤其那些政府要害及司法官员,没有钱绝不会替老百姓办事,即便你花了钱也是不了了之,无头无尾。他们除了为己欲、泄私愤、中饱私囊心里根本没有百姓,穷人苦不堪言,想找说理去处比登天都难。
冯锦汉突然意识到能拯救自身命运惟有自己,别想着靠社会靠当前无能的警察局。那天他从警察局出来,恰好见一队头戴大檐帽裹着绑腿一身黄土布的士兵行走在街上,威风凛凛,行人让道,议论纷纷。
“昨天听县长大公子透露,驻扎桃叶县一营官兵全部撤走,据说是国民政府在调兵往江西、湖南境内围剿红军。”
“红军是什么军?”
“红军是领导的队伍,在和国民党队伍开战哩。红军没收地主的地,也不让随意买卖土地。”
冯锦汉夹在人群中耳听议论眼盯往城外开拔的队伍。耳听种种议论令其头皮麻凉,心里慌乱不安,认识到生活在闭塞的乡下对外界发生任何事都一无所知,全凭道听途说,大脑里突然冒出当兵的念头,
冯锦汉个性刚烈,热血男儿,虽没读过多少书,却胸怀一腔抱负,对眼前世道诸多事愤愤不平。第一次听说和红军这个新鲜词,心想生在县城里也比在乡下好的多,起码可以听多点新鲜事。
他在城门口墙上看到一张红纸告示,上书国民革命军招兵事宜,他弄不清和红军以及现在正招兵的国民革命军到底是什么关系,看到告示下方有招兵地址,他又重新回到城里,找到招兵处。
一位满脸胡子的军人看到冯锦汉在门前走来走去,又不敢跨上台阶,显然犹豫不决,从服色看并非家境窘迫想当兵谋食的穷家子弟,便饶有兴趣地和他打招呼。
“是想当兵吗?”大胡子军人问。
“是。我想请问红军与国民军有什么区别?”冯锦汉问。
“红军是为穷人能挣口饭吃,国民党军是让富人别没饭吃。”大胡子说。
冯锦汉一脸茫然显然是没明白,挠挠头想了一下说:“那为什么不合在一块让穷人富人都有饭吃呢?”。
大胡子哈哈一笑,对冯锦汉的话很有兴致。
“看你不是没饭吃的人家,那你想当兵是为了谁有饭吃呢。”
“我也说不好。穷人要有饭吃,富人也要有饭吃呀,如果富人没饭吃岂不也成了穷人。那这世上穷人与富人如何界定呢?”冯锦汉问。
大胡子军人点点头沉默了一会说:“你来当兵吧!部队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懂思考的人。”
“我要回家商量一下才能决定。”冯锦汉说,他忽而觉得大胡子军人并不象他外表那般凶悍,倒是挺亲切。
冯锦汉回圩子后将听到的事与倪瑞轩和瑞青说了,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他没有说出要去当兵的想法,主要是怕瑞青阻拦,何况仅是心生一念并没考虑成熟。,最新最快更新热门小说,享受无弹窗阅读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