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祝生略带歉意地说:“我不会跳舞。” “我来教你。” 来人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他耐心地等待了几秒,祝生既没有把手交给自己,也没有给过任何明确的拒绝,便打算握住少年的手,直接把人拉进舞池,但是在想法即将付诸于实践之际,却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话音里带着几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威士忌?” “未经允许,私自饮酒。” 说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酒杯,酒液在玻璃杯里兀自晃荡,而酒光则莹润至极。傅昭和透过映出金箔色的酒杯,望见少年淡色的唇, 他眼帘不抬地说:“傅太太,当着我的面与别人搭讪。嗯?” 祝生眨了眨眼睛, 神色无辜到了极致。 傅昭和又问他:“想跳舞?” 祝生摇头说:“我不会。” 傅昭和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低头轻啜一口以后,“铛”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把玻璃杯放回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上, 他稍微抬起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对祝生说:“以后……我来教你。” 祝生乖乖地说:“好。” 而后他弯着眼睛瞟向邀请自己跳舞的人,那人尚未走开,不过已经看出这两个人非比寻常的关系, 正要自觉地退出,那过于潋滟的眸光又让他的脚步一顿,尽管未能搭讪成功,男人仍是对着少年绅士地笑了笑,他保持着自己的翩翩风度,握住手里的酒杯,走向下一个目标。 傅昭和说:“陈先生很有绅士风度。” 祝生笑眯眯地说:“是的。” 傅昭和眉梢轻抬,深色的瞳眸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祝生歪着头瞄他一眼,眉眼间掠过几分狡黠,他又弯着眼睛说:“陈先生很有风度,但是……我只想做傅太太呀。” 傅昭和低低地笑。 一首舞曲结束,熙熙攘攘的人潮四散开来,她们彼此手挽着手,一同走下舞池。柔软的裙摆掠过浮华光影,香水的后调有柑橘的清甜,白麝香的悠长,并最终交缠为甜腻的气息,更多的服务生在此刻端着托盘站立到周围,傅昭和一把握住祝生的手腕,把他拽进自己的怀里。 “给你一点奖励。” 指腹掠过少年姣好的脸庞,又陡然收紧,傅昭和扣住祝生的下颔,动作温柔地抬起他的脸,而后男人缓缓地俯下身来。暗色的瞳眸把少年漂亮的眉目尽收于眼底,傅昭和望着他那颜色偏淡色的唇,轻笑着说:“现在我要吻你了。” 浓长而卷翘的睫毛掀起,黑白分明的眼瞳淌过湿漉漉的水光,祝生无措又期待地问道:“傅、傅先生,我需要闭上眼睛吗?” 傅昭和答道:“看着我。” 说完,他低下头,吻上祝生的唇。冷松香沾上高纯度的酒精,无端带有几分令人意乱情迷的微醺,潮湿而炙热的气息将祝生围困在一个有力的怀抱里,唇齿间的厮磨带着挑逗与折磨的意味,强势的入侵与占有让祝生的面庞一片潮红,甚至连眼尾都拖出了旖旎的颜色,祝生没什么力气地环住男人的脖颈,慢慢地闭上眼。 予求予给,乖顺不已。 “……呜。” 傅昭和惩罚性地咬了一下祝生的唇,他的语气很沉很沉,“看着我。” 祝生只好睁开眼睛。少年的肤色除却那片纯粹的雪色,又缓缓晕开桃花一样秾丽的色泽,应是月色与雪色间的第三种绝色,而漉漉水迹沾湿精致的脸庞,莹润的眼光软得不成样子,惹人怜爱到了极点,不经意的一瞟便尽是春情,艳丽却不自知。 傅昭和揽住他的力道不由加大。 拥挤在周遭的人潮渐渐走过,再无人替他们遮挡,祝生无力地推了推傅昭和,偏过头避开他的亲吻,轻喘着说:“外公在那边,他会看见的。” 傅昭和问他:“你害怕?” “不是的。”祝生小声地向他解释道:“外公年纪这么大了,你是他的学生,我又是他的外孙,他肯定会被吓到的。” 傅昭和望着他玫瑰色的唇,垂眸轻轻一笑,权当接受他的理由。 祝生想了一下,又轻轻地问道:“傅先生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奖励我呀?” 傅昭和瞥向祝生,眸中的笑意渐深,他稍微眯起眼,半晌才嗓音沉沉地哑声道:“因为……你太擅长取悦我。” 祝生笑得狡黠,“那我是不是已经算把傅先生追到手啦?” 傅昭和的眉眼都带着笑,“这只是奖励而已。” 江老先生上了年纪,精神与体力大不如从前,也极为容易困乏。吃过午宴以后,他回绝了老同学的再三挽留,执意要从酒店离开,回去休息,祝生自然要陪在江老先生身边的,于是他向傅昭和道完别,搀着江老先生坐上家里开过来的车。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江老先生突然问祝生。 祝生稍微蹙起眉心,过了半晌才轻轻地说:“没有想过。” 江老先生并不意外,“我还没有回国的时候,寒川在电话里和我谈起过你。他说你喜欢把所有的外部原因都归咎于自身,阿篱讨厌你,你只会认为是你不讨她喜欢,即使你知道阿篱讨厌你的真正原因是她还没有做好承担一个母亲的责任的心理准备。” “至于你的父亲,就算他不回来为你过十八岁生日,那一天阿篱犯了病,公司的股东也因为一个项目而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无论是因为你、因为阿篱,还是因为公司,他都会会往回赶。”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祝生的眼睫一颤。 “你这样的状态其实不太好,而且我听阿篱的看护说过,你自从你父亲出事以后,灯总是一开就是一宿。”江老先生说:“本来我不打算回国,但是寒川说总要有一个人来弥补你所亏欠的亲情,阿篱把自己困在象牙塔,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肯走出来——” 江老先生说:“只有我了。” “……外公。” “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你好好谈一谈。”老人望着祝生,目光祥和,“你受的委屈,外公不可能一股脑全部都给你还回来,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来。你等一等外公,以后该生气的时候,有外公给你撑腰,该高兴的时候,外公都陪着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 祝生咬住唇,“我……” “生生,委屈你了。” 眼泪在此刻决堤,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往下滚落,在无数次的梦魇里,他都是罪无可恕的元凶。憎恶、讽刺、责怪都是他罪有应得,甚至到最后,连祝生自己都是厌恶着自己的,这一句“委屈你了”,是他从来都不敢奢求的。 江老先生拍了拍祝生的肩,“哭,委屈就应该哭出来。” 等到车辆在别墅前停下,祝生还在哭泣,江老先生示意司机先行离去,自己则静静地陪着他,直到祝生拭去眼泪,江老先生才对祝生说:“走,回家。” 祝生慢慢地点了点头。 怕阿姨追问,祝生把江老先生扶回房以后,自己也回到了房间里。他坐到书桌前,过了很久很久,才对系统说:“三岁,这真的只是一场攻略游戏?” “从我自杀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应该失去了一切。但是五年后再次醒过来,我在你口中的游戏世界里念完了高中,甚至上到了大学,外公对我说他会弥补我过去受到的委屈,而我也会如愿以偿地和“谢清让”在一起,和他的每一个人格在一起。” “这个游戏到底是我让来攻略谢清让的四个人格,还是由他来为我弥补我所缺失的一切?” 系统一声不吭地装死。 祝生拧起眉心,“三岁?” 系统还是不太敢吭声。 祝生不再出声,用手机找到《第八封情书》的原文,他正要翻开章节,却意外地发现作者那一栏的名字是Ryan. 谢清让的英文名也是Ryan. 而送到他手里的情书,落款永远是R先生。 祝生抿住唇,盯着这个英文名看了许久,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几下,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向他打来电话。祝生本想挂断,但是后四位的数字让他记起段城说过的话,祝生的手指一顿,将图标向右划去。 “喂?是不是祝生?” “是我。” 李导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打错电话。对了,我是《第八封情书》的导演,上回就是我在段城那边说,希望由你来出言奈焘的角色。你应该还在上学?其实这个角色的镜头不多,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不需要你有别的什么表演,而且他很少有超过两句以上的台词,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拜托了。” 过了一会儿,李导又说:“你真的很适合这个角色,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演得出来奈焘,希望你认真考虑。至于片酬方面,你要多少我们都可以直接从段城的片酬里面扣,你不用担心太多,尽管狮子大开口。” “从段城的片酬里扣?” 李导随口道:“最开始是他自己拎着这本书问我拍不拍电影。” 祝生问他:“镜头真的不多?” “你想多要点镜头也可以。” 祝生回答:“不用的,我答应。” 电话那边的李导喜出望外,“那就这样定下来了,晚点你把你的课表给我发过来,反正你的戏份不多,我们可以将就一下你,而且《第八封情书》应该会是段城的最后一部电影,你可千万别反悔啊,我们都指望着段城凭这部电影,再拿一个金孔雀奖回来,所以选角格外慎重。” 祝生没有多想,“好的。” 他只是大一新生,没有参加各类社团,目前的课程也算不多。李导看过祝生的课表以后,在前一晚就和祝生把时间定好,并且向他口头复述了一下大致的合同内容,又稍作修改,基本就这样敲定下来,于是第二天中午,有人提前半个小时在校门口等待祝生,把他往片场送过去。 到达片场,李导正在拍摄段城的戏份。 工作人员伸出手指,对着祝生“嘘”了一下,示意他暂时不要出声,祝生点了点头,安静地向段城望过去。段城生得极为英俊,而那英俊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往日的他总是散漫而慵懒的,但是此时此刻的段城,再不是那个会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单手撑着下颔懒洋洋地说“甜死你”的段城了。 漫无目的生长的野草一片繁芜丛杂,苍青色的天、空旷的野地,段城的指尖抚过一束黯淡的铃兰,漠然道:“……我厌恶你的笑,厌恶你的安静,厌恶你的眉,厌恶你的眼。我不止一次想要打开使你永久留居的棺木,也许棺底的玫瑰花已经枯萎,抚摸花瓣的指尖只有节节白骨,我偷吻过你的眼尾—— 段城抬起手,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远处的雀鸟,偏离的轨迹让他猝不及防地撞入少年乌黑的眼瞳里,停顿了几秒,段城垂下眸盯住自己的手指,缓缓地说:“幻想那里会开出最后一枝百合花。” 而后他对着祝生笑得散漫,“与你如出一辙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