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祝生轻轻地说:“舅舅不喜欢我哭, 所以……舅舅总是会在的。” 靳寒川嗤笑一声,不再搭腔。 他走至祝生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西装革履的江泽天,薄唇轻启道:“堂堂江大少爷,在我这里,对着我的外甥撒酒疯?既然你有这个胆子,那么不如当着我的面, 把你对他说过的话再完完整整地说上一遍。” “我洗耳恭听。” “江大少爷?原来你还知道我是江大少爷。”江泽天冷笑着质问靳寒川:“我才是江家人,而你——只是老爷子一时善心大发,从外面领养回来的野种。我倒要问一问, 你究竟给老爷子灌了什么**药,他居然要把手里的股份全部都给你,丝毫不肯留给我?” 江泽天怒道:“我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靳寒川的眸色发冷,他笑得嘲讽, “日日盼着江老早点死的亲生儿子?” “靳寒川!” 江泽天恼羞成怒,扶着墙站直身子, 作势要扑过去,靳寒川拽住他的衣襟,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就把人推开, 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靳寒川皱起眉,眉眼里已有几分不悦,他沉声道:“江泽天,我看在江老的面子上, 可以不追究你借酒装疯,你最好现在就自己从这里滚开,我不想和你动手。” 他垂下眼帘,姿态傲慢,而神色里则满是不屑,“你这样的一滩烂泥,不值得我来亲自动手,脏。” 江泽天说:“我说错了什么?他祝生,不就是一个丧门星,害得自己家里人疯的疯,死的死,而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死在车祸里?说不定就是因为生下你,靳伯父和靳伯母才去世得这么早,他们都是为你赎罪才——” 祝生抬起手,甩落在江泽天的脸上。 “祝生,你他妈的居然打我脸?” 眼泪扑簌簌地滚落,祝生似是吓坏了,他扑进靳寒川的怀里,抽泣着对江泽天说:“……对不起。” 少年哭得楚楚可怜,他伏在靳寒川的肩上,如同一株菟丝花,柔顺而安静。祝生的泣声很小,与眼泪一起闷在靳寒川的肩上,又不安地揪住靳寒川的衣扣。男人见状,倒没有开口哄人,只是抬起一只胳膊,不动声色地把人揽进怀里,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打了就是打了,说什么对不起?” “况且你又没有打错人。” 祝生稍微抬起脸,眼泪晕湿昳丽的眉眼,这是靳寒川看不见的角度,他抿了抿唇,无声地笑。 过了一会儿,靳寒川不轻不重地捏住祝生的手腕,他的指腹缓缓掠过少年柔若无骨的手,黑沉沉的目光又扫过祝生那漂亮的肩颈线条,眸色一片深黑。靳寒川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手疼不疼?” 祝生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带着鼻音。 “这样啊。” 靳寒川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江大少爷,江老应该没有告诉过你,他的那些股份和钱,我并不打算要,毕竟我不是你这样的废物,也不需要靠他人的接济来度日,但是既然你惹得生生不高兴,那么——” “我改变主意了。” 说着,靳寒川放在祝生腰际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让开。男人缓缓走到江泽天的面前,他面无表情地踩住江泽天的小腿,又加重力道,瞥过去的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我会让你一无所有。” 他说:“我以前总在奇怪为什么你总会往没有价值的项目上大笔投钱,现在看来,这样的一个宝贝,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成了丧门星,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江大公子,我可不是江老。” 靳寒川最后给了江泽天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把祝生送回房间,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他把祝生床头的夜灯关上,临出门时,脚步忽而一顿,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话:“省着点你的眼泪,我不会总是待在你的身边,盯着有没有人欺负你。” 祝生抬起眼,笑眯眯地说:“但是我可以自己跟着舅舅的呀。” 靳寒川的眉梢一动,语气很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祝生回答:“我知道。” 靳寒川的手握住门把,到底没有理会。走廊上昏黄的光影横斜照来,在他的深色的瞳眸里映上明灭不定的火光,靳寒川一言不发地合上房门,再回过头,江泽天已经不在原地,靳寒川嗤笑一声,才迈出脚步,又思及方才少年的回应—— 我知道。 靳寒川半阖着眼帘,眸色沉沉,“……真是一个小骗子。” 第二天早上,祝生准备与江老先生一同去疗养院,只不过他们尚未吃完早饭,上门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就顺手从门口抱进来了一束淡茶色的玫瑰花,交给祝生。阿姨讶异道:“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颜色的玫瑰呢。” 祝生笑了笑,把玫瑰花束里的卡片抽出来。 那上面依旧写的是一首诗。 “听着,情场的居民! 葡萄女儿走失了,她已孤身离去许久, 她竟违背初衷,遗弃我们这批贪欲之徒。 她头戴璀璨星冠,身着红色长袍, 她能令人神魂颠倒,千万不要受她引诱。 不论谁将葡萄女儿交予我,我都将给予厚赏, 哪怕她躲进地狱,你们也要追进去搜捕。 她是个美丽的、玫瑰色的、彻夜浪荡的姑娘, 抓到了她,请送往放荡的我的住处。” 祝生低下头,这一束清晨就送过来的玫瑰花还沾着晨露,而卡片上的冷松香已经很淡很淡了,几乎只余一息,送花的人昭然若揭。他不由轻轻蹙起眉心,疑惑地对系统说:“三岁,我以为玫瑰和诗都是「嫉妒」送给我的。” 系统想了想,说:“也许是「嫉妒」的人格融入到主人格以后,他对你的偏执太过浓烈,导致主人格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并且还暂且压制住了主人格的特征,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过去的行为。” “主人格也会受到次人格的影响?” “当然会的呀。”系统回答道:“无论是主人格,还是次人格,他们都是谢清让,其实主人格和次人格……嗨呀,我说不清楚。生生生生,要是你也可以分化出来几个人格,你觉得你会分化出哪几个人格呢?” 祝生说:“应该会很糟糕。” “才不会呢。”系统嚷嚷道:“反正、反正按我说,生生分化出来的应该会是「无辜」、「纯情」和「诱惑」。可是生生你并不总是在挑逗他们,你也会在这几个人格面前脸红,也会无辜又天真地看着他们,不是只有单一的反应。” “主人格与次人格融合以后,主人格也会在自己原有的属性上增添“嫉妒”的特征,他也许也会因为自己内心的嫉妒,把你关起来,也许会选择使用另外的方式,所以我才会告诉你越晚找出主人格,游戏就会越危险。” 系统提醒完,忍不住嘀咕道:“不管「嫉妒」是和「傲慢」、「贪婪」还是「懒惰」搭配,这个游戏都更难玩啦!” “游戏会越来越危险?” 祝生闻言只是笑得眉眼弯弯,对于系统的抱怨置若罔闻,秾丽的颜色在眼底荡漾开来,而他那玫瑰色的脸庞明艳至极。祝生说:“我已经迫不及待啦。” 他和往常一样,把收到的玫瑰花连同卡片一起丢掉,而后才坐上已在外面等候许久的车。江老先生倒是简单地询问过几句,祝生摇了摇头,自己也答不出来送花的人,只是安安静静地望向窗外,直到半个小时以后,他们来到疗养院。 躺在病床上的人更瘦了。 江老先生坐到床边,拄着拐杖叹息。他对祝生说:“我想了想,还是应当告诉你实情,就算作我的私心。” “……即使你恨阿篱,恨我们江家人,这都是我们因得的。” 江老先生说出的始末,同江泽天并没有差别。但是只有一桩事情,是江泽天没有提起的,江老先生说:“阿篱怀你的时候,打来电话向我哭过许多次,她还没有做妈妈的准备,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承担不起一个妈妈的责任,但是你爸爸求她……求阿篱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我质问过你爸爸,他对我说只要阿篱把你生下来,阿篱就一定会接受你的。”江老先生握紧拐杖,“但是你爸爸太想当然了。当时大概是你还没有满月,阿篱把你捂进被子里,后来她哭着问我们,她是不是一个怪物。她知道自己对你亏欠许多,可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 停顿了片刻,江老先生又说:“她后来只能把自己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你爸爸的身上了。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些年应该受了不少委屈,我当初不应该……不应该同她置气,撂下你们不管,放任她失去理智。” “谢谢您,外公。” 祝生咬住唇,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不论妈妈是不是厌恶着我的,她怎么样对待我,即使我有过难过、有过委屈,我都想让她好好的。” “外公您昨天问过我,恨不恨妈妈……” “我当然恨过呀。” 祝生抬起乌黑的眸,“可是我想让她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想让谁好好地活下去?” 有人推开病房的门,男人穿着白衬衫,手臂上搭着外套,他的身形修长,举手投足又带着几分书卷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气质温润而端方。傅昭和先向江老先生点头致意,而后望着祝生,笑了笑,“小朋友,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