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谣言起
洛阳的局势很乱,因为这地方是东都,所以靠杜县令区区一个县官是根本没法镇住那些真正的贵人们,反倒是难民出身的秦浩,颇有挽狂澜于既倒的意思。 大名鼎鼎的淮安王府,在他一介灾民面前栽了,这结果着实是让人难以置信,一时间杨家,柳家,王家,都有些人心惶惶。 他们不是不知道新天子对灾情的重视,贴身保镖李君羡都能心甘情愿地跟在一个灾民头子后边做事,这态度其实已经挺明显了。 只是门阀这东西,几百年下来这一切都成了惯性,一时半刻的还真有些收不住,这时候大唐毕竟刚刚立国十年而已,自西晋八王之乱开始,天下已经乱了足足四百年了!四百年,多少惊艳之辈称帝建国,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世间枭雄,可最终还不是都化作了尘土,而世家长存。 也正是因为这四百年的王朝更替,给了他们底气,谁知道你们李唐王朝,是否也是昙花一现呢。 为了应对来自朝堂上的责难,这些人在囤积居奇之前先后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有一系列的腹案,自问就算这粮食保不住也能全身而退,若有机会甚至可以赚他个钵满盆满,可是谁也没想到,朝廷的问罪没到,倒是先被一个区区流民给逼到了墙角。 这些大户囤粮加一块足有百万石,如果都拿出来的话足以应付魏徵征粮运来之前的这个空档期,如果这时候识趣一点将粮食统统卖掉,虽说大钱赚不到,但略有盈余还是可以的,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这些门阀千年来已经习惯了在大灾之年发财壮大,冷不丁的让他们放弃这个机会,他们还真不适应。 但淮安王府前车之鉴在前,他们还真不敢说自己的实力就比淮安王府强多少。 卖?还是不卖?这些人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韦府。 “大伯,爹爹的信到了。” 韦匡伯连忙一把抢过,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很快就看完了,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爹爹他怎么说?” “你爹的意思是,让咱们收拾东西回长安,洛阳的事从此与我韦家无关,朝廷下了真功夫,咱们这位圣人发了狠,怕是要砍几个人头了。” “啊?这。。。这洛阳这么好的机会,爹居然劝咱们放弃?” “唉,孩子啊,韦家与别人不同,咱们的根就在长安,就在这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啊,有些事别人好做,咱们却做不了,你爹离中枢近,看得比咱们透彻,既然他建议撤,我这个做家主的,也不好独断专行。” 韦胖子有些丧气,却也只得道:“家中的事,您和我爹做主,侄儿随时听您吩咐就是了。” 韦匡伯笑笑道:“知道你不甘心,我也有点,这样,走之前先把洛阳这锅水给搅混,也许还能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搅浑水?还请大伯指点。” 韦匡伯阴测测地笑了笑“洛阳这盘棋,本来是平衡的,但却因为来了个流民而破坏,咱们要搅浑水,自然也得从他来入手,你手上不是有那人的把柄么?放出去。” 韦胖子一听大喜,那臭要饭的打断过他的双腿,这如何不让他这个堂堂公子哥对其恨之入骨,尤其是小屏投靠以后,自以为掌握了仇敌把柄的他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大伯一直压着,他还能等到今天才动手么? 得到允许的韦胖子兴高采烈,拄着拐杖就要去布置,却被韦匡伯叫住。 “回来,知道怎么动手么?” “怎么动手?直接把他那事传开也就是了,杀主家一家八口灭门的大罪,谁也保不住他。” “糊涂!!如此一来我们韦家岂不是又深陷泥潭里了?这事要做,就要做的跟我韦家毫无关系才行。” “毫无关系?这事怎么做的毫无关系?” 韦匡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侄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解释道:“那小子如今从淮安王府逼出来三十万石粮食,更是已经今非昔比了,这是实打实的威望,实打实的活命之恩,但也因此惹下了仇敌,将那女人送到淮安王府,同时将这谣言散播开,剩下的事,自会有人帮咱们做的,咱们家不去沾惹这个因果,懂了么?” “是,侄儿明白了。” 转身离去,韦胖子眼中尽是歇斯底里的光芒。 ………… “大哥,真的要这么做么?这。。。这等于是同时得罪这些门阀啊,我听说最近越来越多的门阀之主齐聚洛阳,会不会树敌太多啊。” “没事,有了李孝慈的这次杀鸡儆猴,这些门阀总会顾及一些,就这么办,先起舆论战,三天之内,让洛阳城里的每一个百姓都知道这些人在囤积居奇,不过分寸一定要掌握好,不能发生无组织无纪律的暴动事件,把窜天鼠给我叫来,这事还是得靠他。” 李孝慈这只鸡杀完了之后,秦浩自然而然的就把目光集中在那些猴子的身上了,没什么缜密的计划,四个字:简单粗暴。 首先,将哪家屯了粮的消息散播出去,挑拨百姓对他们的不满,之后,他们只要将这些暴怒的百姓组织起来就可以了。 秦浩的歪招很多,比如太原王家,虽说是五姓七望之一,但每次家里人出门就看到洛阳本地一千多的混混和灾民联手,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直看的你心里发毛,有的人再拿出横幅,横幅上写着草菅人命等醒目的标语。 这场面,谁看了不会跪? 有人找杜县令,杜县令说自己做不了主,再往上找,发现这事除了找秦浩以外找谁都没用,而他又根本不在朝廷的体系之内,摆明了不想跟你讲道理,这让他们有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 其实秦浩和窜天鼠他们也很紧张,倒不是怕几大门阀反扑,这里毕竟是洛阳,他们总不能调来大兵大开杀戒,他们真正怕的是那些情绪被撩拨起来的灾民会忍不住,暴乱一旦开头的时候没掌控在自己手里,很可能会酿成大祸,急了眼的难民还会去辨别哪家能抢,哪家不能抢么?到了那个时候,朝廷恐怕真的要出兵镇压了。 这也是秦浩一定要先杀鸡儆猴的原因,一来是为了让这帮门阀们心里有点逼数,别扛的太死,更重要的也是他要用这只鸡的三十万石粮给灾民们抒发抒发情绪,同时增加对自己的信任感便于控制。 而就在秦浩自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洛阳城仿佛突然之间,一条看起来滑天下之大稽的谣言传遍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将他本来十拿九稳的计划给打了个稀碎: 秦浩,乃奴仆之身,曾亲手杀害过主人一家八口。 五十九章 困局 柳府。 深宅大院,垂柳成林,雕廊画栋窗台几净,好一个富贵繁华。 传承了千年的河东柳氏,虽说比不得五姓七望,但在关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豪门了,洛阳虽不是大本营,但这城市中也有他们的大宅,其奢华宏伟,远超一般人家。 只是今天这柳府之中却格外的安静,下人们干活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免得惹恼了愁眉苦脸的主家,更怕惹了外面包围的流民。 柳家家主已经在书房里背着手来回来去地踱步好几圈了,好歹也是一方大佬,碰上过的大灾三五次总是有的,可头一次碰到这么诡异的。 灾民已经将柳府团团给围了,听说其余几家也差不多,这本没有什么,历年闹灾荒灾民暴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偏偏这帮灾民不暴乱,这就让他有些吃不准了。 这些灾民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招,明明手里还有饭吃,却天天没事的时候来他们家大门口晒太阳,也不吵也不闹,出入都没有人阻拦,更没发生过打砸抢事件,只是手里拿着的横幅实在讨厌,什么衣冠禽兽啊,不得好死啊,虽没有指名道姓,可谁不知这骂的是谁。 这可就愁死他了,往年一旦发现灾民有暴乱的苗头,自然第一时间寻找军队的庇护,他们家自己的亲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可今年不行,因为人家老老实实地坐着,难道在你们家门口坐着也犯法么? 往年处置灾民问题很简单,只要加一把火,这灾民问题就会变成外地人与洛阳本地人的问题,他们只要稍加挑拨,就可以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可今年那只死耗子也不知怎的了,居然跑去跟这帮灾民穿了一条裤子。 窜天鼠不点头,这洛阳百姓与灾民的矛盾,靠他们这些无根的外地人根本就煽动不起来啊。 虽说目前看起来这些灾民除了恶心人以外没干任何伤害到他们的事,可换了谁会真的安心啊,每次出门的时候肝都在颤,万一人家冲杀进来,凭家里这百八十个护卫如何可以抵挡的住? 他清楚,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一个人:秦浩。 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半大孩子,居然将这些灾民管理的井井有条,而且想出来的招都是听也没听过的怪招,可偏偏人家身边有百骑护着,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人家扯着圣人的大旗做虎皮,一些极端的手段根本就没人敢用,连淮安王府都在他身上吃了大亏,囤积的三十万石粮食一个字都没卖,全都给‘捐’了。 本以为这次囤积居奇要面对的是圣人的怒火,哪成想圣人压根就没搭理他们,随便一个孩子就把他们给祸害成这样,说出去谁特么能相信啊。 “老爷,外边的谣言。。。” “滚蛋,谁特么爱信谁信,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英豪出身于奴,编这谣言的人肯定是没长脑子。” “可是老爷,家里已经派人确认过了,清河县的案子,案宗被抄了一遍带了回来,您过下目。” 柳家家主将信将疑地翻开案宗,却是吓了一跳“真有这样一个案子?逃奴幼女和幼童这么多?” “老爷,家里人通报,这秦浩他们最开始确实是在清河附近出现的,而且都是小孩子,数量也对的上,您在看看管他叫大哥的那些小女娃娃,身上确实都能看出几分瘦马的影子来,这个。。。。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小的以为,越是听起来离谱的谣言,也许反而就越接近真相,这种事这么多人,经不起查的,要不小的查查看?” 柳家家主闭目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不,爱谁查谁查,咱们不能查,如果这是无稽之谈,那毫无疑问有人想阴咱们,若是果然如此,查出来的人却没有动手,这分明就是要借刀杀人,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看看事态发展。” “是,那外面那些要饭的。。。。” 柳家主想了想道:“今天赈粮一石,卖。。。。十万,剩下的留好了。” ……………… 整个洛阳城,现如今已经被两条消息给捅的翻了天,一件就是几大家族囤积居奇的消息,组织者当然是秦浩,将各种静坐示威和游行等手段使用的淋漓尽致,让人叹为观止,除了柳府,其余几家处境其实大同小异。 巧了,另一件也和他有关,乃是一则关乎他身份的谣言,绝大多数百姓都是拿这当笑话听的,其实大家对秦浩的出身来历隐隐都有过自己的猜测,要么就是哪个世外高人的弟子,要么就是破落的贵族之后,甚至于是哪一路反贼的余孽之子,说什么逃奴,这明显是很扯淡的一件事。 可偏偏,那些大能量者,稍微派人去清河县查一查,就知道这件事很大可能是真的,立刻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成为这盘大棋的胜负手。 只是这样的一件大事,却没人来负责牵头,这谣言就好像真的谣言一样,只当做了茶余饭后说来一乐呵的谈资,起码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捡起这把锋锐的宝剑朝秦浩砍去。 贫民棚户区,秦浩和最开始救出来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很久没坐在一起聊聊天了,今天没人去说书,没人去讨生计,全都跪坐在一起,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牛手持钢刀,看上去好不煞气,低吼道:“是谁!是特娘的谁嘴上没个把门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谁!站出来老子饶你不死!” 没人回答,孙二第一个反应过来道:“咦?小屏呢?” 众人四下张望,果然不见小屏的身影,平日里跟小屏关系最好的小翠哗哗地流着眼泪,罪魁祸首已经不言而喻了。 大牛怒发冲冠,站起身一把划破自己的手掌骂道:“我大牛今日血誓,不管那贱婢躲到天涯海角,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叫她不得好死!!” 说罢,大牛的一双牛眼凶巴巴地瞅着众人,分明是叫众人有样学样,只是一时半刻找不着那么多刀,众人有的学大牛起誓,有的对小屏破口大骂,乱哄哄一片。 还是秦浩挥手制止住,叹息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了,大牛,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人全是我杀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抗就好了,你千万不要冲动。” “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大牛是那样的人么,我杀了六个呢,你才杀了俩,不对,八个都是我杀的,要是有官府里抓人,只管他们抓我就是。” 秦浩苦笑道:“这是冲着我来的,你抗不了,再说就算没有杀人之罪,逃奴总是赖不掉的,你消停躲起来,他们弄了我之后应该不会难为你们,我若是无事,恐怕你们全都得跟着倒霉。” “大哥!” “好了,就这样,都散了都散了,这事上你们帮不上什么忙。” 随即嘀咕道:“怎么感觉这事上透着邪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