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这日一早, 天下起了雨, 外头有些阴沉。 春雨缠绵, 丝丝润泽万物, 飘落在下来经由屋檐流下绘成一根细细的线, 又落在青石板上淌湿了地面。 小三合巷属于城东, 这一片住的也是官宦人家,治安好的很。 这会儿刚过了午时, 一般人家都也用过了午食。 一辆马车不紧不慢从远处驶来进小三合巷,停在了一户李宅侧门旁边。 这路面不宽,大约刚容得下一辆马车经过, 周边都是高墙,这一块都是紧挨着的住宅。 那李宅的侧门外站着一个东张西望的小厮,见那辆青布马车过来, 眼睛一亮, 赶紧迎了上去。 马车帘子打起, 一位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的男子下得车来。 那小子机灵, 跪下打了个千儿,嘴里热络道:“少爷您终于来了!快进去, 老太太老爷和都等着呢。” 这男人周身气质冷淡, 只瞥了小厮一眼, 只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带路。” 小厮心惊于少爷的气势,一时间也不再多话,弓着腰引人进去。 天色又阴沉了些, 雨势虽不见大,却也让人不舒服,只一出屋子,鞋子就要踩一脚的污泥水。 李家的寿康院里。 此时,正中间正坐着年近六十的李老太太,左边上首是李老爷李长兴,他旁边坐着的的自然是其夫人孟氏。 右边上首是李家二老爷,李长兴的胞弟,旁边是他夫人邹氏,再下面一位是二老爷和邹氏生的儿子和儿媳。 然后老夫人旁边站着四个姑娘,年龄不一,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 李长兴一派淡然的模样,他夫人孟氏却是板着一副面孔,二房人更是心思各异。 不多时,又丫鬟来报,大少爷过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老太太一双浑浊的眼睛眯了眯,李长兴露出一个微笑,孟氏的脸色不那么好看。 穿着一身玄色衣服的青年,嘴角勾着一股不可一世的笑,缓缓走了进来。 他眼睛一扫眼前这些人,眼睛里迸出一道幽光,然后从容不迫地叫了人。 李长兴一脸兴慰,道:“好,回来了就好了,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以后你就住在明德院。” 这青年正是周名瑄,他和陈桂香早已经从青阳郡来了京城。 不过没直接来李府,而是先找机会给李长兴容了一封信过去。 李长兴急于认回儿子,既然随了他的意思,两人私下见面,慢慢将一切商谈妥当。 对于自己儿子是前镇南王世子这件事,李长兴心中感觉尤为复杂,夕日见面还要毕恭毕敬对这个周世子行礼,一转眼,就被告知这位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 李长兴自然不会偏听偏信,叫来陈桂香问了个明明白白。 关乎儿子前程,陈桂香此时哪会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如此将当年自己形事全部和盘托出。 随后李长兴又派心腹去万安县调查,所得结果和对方口述分毫不差。 再想到最近关于镇南王府找回孩子诸多传言,这事哪里还会有假。 李长兴脑中飞速想过许多利益关系,面上已经着手安排起周名瑄认祖一系列事宜。 儿子是一定要认回来的,嫡出长子因腿上落下残疾后人就废了,终日浑噩度日,完全指望不上。 然李长兴子嗣单薄,除了嫡妻生的嫡子,他膝下连个庶子都无。 如此才会想起来十几年前被遣送走的元配,对方当时已怀有身孕这事他知道,待派人一打听,得知陈氏当初生下的是个儿子,李长兴心中惊喜,自然要千方百计将儿子认回来。 他千辛万苦攒下的家业可不能便宜二房。 周名瑄当过十八年王府世子,撇开心中那你丁点古怪之意后,李长兴不得不承认其实这是件不错的事。 当他见到对方第一眼时就知道。 周名瑄气势惊人,满身散发出来都是一股旁人难以企及的贵族气息。 这绝对是世家大族才能养出来气派,一举一动之间皆有气度,让人不敢小看。 更兼之,李长兴暗暗观察此子,发现他虽一夕之间从高贵的世子沦落为贫穷百姓,眉间却并无多少狭隘阴郁,更没有一蹶不振。 再比之嫡子,不过跛了一足,却已然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周名瑄优秀太多。 李长兴面上风雨不动,只带着淡淡的笑意,跟周名瑄谈起认祖归宗的事。 周名瑄没有反驳,而是挑了挑眉,问他打算怎么处理安置陈桂香。 李远江沉吟半晌,才道:“她必是不能再进府,我会置办一座宅子放于她名下,买几个下伺候她,保证她下半安枕无忧。另我会给她安排一个身份,让母亲认她做干女儿,到时若她挂念你,亦可进府探望。” 周名瑄勾了勾嘴角,没反驳,算是答应。 李长兴不由庆幸,幸亏此子不是由陈氏养大,对她也并无母子深情,是以处理起来也方便。 李长兴办事效率不错,这事转身回府就通知众人,不管别人做何想法,回家祭祖上族谱事宜丝毫不耽搁,看定了日子,一家人坐船就回了祖籍。 办妥这件事后,众人才返回京中。 在此之前,周名瑄并没有急着回李府,今日是他回府的日子。 周名瑄和李府的人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他需要一个身份,而李长兴也需要一个更好的继承人而已。 如此,周名瑄改了姓,叫做李名瑄。 李长兴以为周名瑄心性坚韧,其实却是他后来想通了看开了,当初一无所有被人侍卫待会万安县的时候,他何尝不是心念具无,万分颓丧。 但,人总归是要好好活着不是。 李名瑄笑得肆无忌惮。 李名瑄没想,自己会又一次碰到了卢景程的夫人。 姜彤是坐了轿子出来的,尽管外面下着雨,因为不想耽搁事,她还是走了一趟。 前日书肆李老板来了信,问姜彤是不是可再发一套试卷一套资料。 姜彤来京城之前就同他说过地址,让他有事就寄信,两人的合作关系尤在,姜彤不可能在自己试卷资料打响名号之后就断了这门生意。 之前出了几套试卷和资料,一直到现在都还特别畅销,姜彤手头也在继续规整收集资料,之前她带出两个人,不过因为来了京城不便带过来,就让他们留在李老板身边做事。 新的试卷已经准备了许久,但是还没弄完,近来卢景程那事让她分心不少,头疼得厉害。 那头就搁置了。 直到今日又收到李老板的信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叠银票。 姜彤让喜儿把银票收起来,抚了抚额,强迫自己将脑中烦人的事情丢开,起身出了门。 她需要查许多资料,所以又要买一批书。 王府书房里虽有不少书籍,不过一来她所需要的不是那些珍本善本孤本,王府里不定有她要的,更不定齐全;二来姜彤看书记笔记时习惯在书上标记注解随意翻阅,所以书籍最好是自己的,若是别人的岂不是畏手畏脚这不能碰那不能碰? 想好了也不想耽搁,姜彤列了个书条子带着丫鬟出了门。 京中书馆书肆不知凡几,姜彤询问了下人,选定了一个不错的。 到了地方,喜儿先下来,撑开油纸伞才扶着自家奶奶下来。 李名瑄就是在这时,隔着一条道,他站在对面,却看见到了姜彤。 他之前只见过姜彤一面,却印象很深刻故而很快就认出她来。 再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家书馆。 她去书馆买书?李名瑄挑眉。 比起姜彤对京中还多有不熟,李名瑄自小在这里长大。 回到京城便如鱼儿回到水里,无一处不是他熟悉的。 李名瑄出了会儿神,思绪回转,直接踏着步子往那书馆而去。 姜彤如今买书,已不是当初那样什么都不懂,她看得多了,懂得多了,找起自己需要的书更是得心应手。 书馆里依旧起来男人多女人少,不过也不奇怪,姜彤挑书挑得快,内容更是五花八门,老板高兴,因着书重她又买得多,老板说可以叫人帮她送回去,姜彤自然不会拒绝。 却是在看书的时候,姜彤总觉得有一道逼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然待她转头望过去,又没发现什么。 “难道是我最近心神不宁以至于太敏感?”姜彤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 随后又揉了揉太阳穴,给老板留下一个地址,让人稍后将书送过去即可。 等姜彤走了,李名瑄才晃身出来。 盯着姜彤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另一头,高安阳让自己母亲,常宁长公主去了皇宫。 长公主和皇上谈了许久,出来后带着满脸笑容。 事情成了。 皇上答应不日就会给郡主和卢景程赐婚。 长公主回去即刻把这事告诉女儿,高安阳也舒心地笑了出来。 而长公主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女儿,是否真的在梦中能到那些事? 毕竟在她眼里,娶过妻的卢景程配不上自己女儿。 高安阳为了劝服母亲答应自己这桩婚事,半真半假编了个做梦的事出来,说梦中卢景程命格贵不可言,将来大有出息;二皇子却是有命无运,最终落了个含恨早亡的下场。 她当时把这事说给长公主听的时候,长公主惊得和什么似的,连忙捂住了女儿的嘴巴,唯恐她再说出让人胆战心惊的话来。 起先长公主并不信,然等高安阳将“梦中”的细节一一赘述,长公主无法淡定了。 无他,如果真的是个梦,怎么能会那么清楚,甚至连哪日发生了什么都清清楚楚。 随着高安阳言辞间的笃定,长公主也渐渐动摇,开始相信女儿梦到的诸多事。 一旦接受,她就得女儿是个有福之人,这定是上天给的预警。 是以女儿想要嫁给周景程,长公主自然要帮着策划。 高安阳轻松一笑,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多谢母亲。” “乖女儿,跟娘说什么谢。” 她们母女二人高兴,却全然没想过姜彤,人家是卢景程明媒正娶的娘子,为何要给你让位? 做了抢人相公的事竟然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却不知是什么道理。 那边,姜彤心买了许多书回来,转身就投到编试卷的大业中去。 就是八月缠着也不理,让他边儿玩去。 这天晚上,卢景程抱着人不肯放手。 “不许再过去,天黑了。” 姜彤笑了,她珍只是开个玩笑,谁会真的点着灯看书,明天又不是不天亮。 今日卢景程回家的时候,姜彤还埋首在书房中,听下人说午食都没用。 卢景程沉着脸过去,亲自将她的笔丢开,直接抱着人出来。 姜彤挣不过,靠在他怀中叹了几口气,由着他抱着。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随后,卢景程压着姜彤一起沐浴。 大半个时辰后才抱着眼角泛红娇软无力的人上了床。 姜彤浑身透着粉红,眼神稍微有些迷离,似乎没回过神,一头长发湿漉漉散开在身后。 卢景程拿了小衣小裤亲自给人穿上,又拿了干帕子给她绞发。 姜彤软着身体靠在他怀中由他伺候,办眯着眼睛拿手中把玩着卢景程身前一束半干的长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开口说道:“相公,你是不是,拒绝不了皇上的赐婚了。” 头上那双拿帕子手一顿,最后又在她后脑勺上擦了擦,低沉的声音想起:“不会,我不会娶别人,珍儿。” 姜彤笑也笑不出来,只能一而再地叹气。 过了许久,她从他身上爬起来,又反身趴在他身上抱住他。 “我让你为难了吗?” 卢景程低头,撷住她柔软的唇瓣,吮吸啃咬。 两人额头挨着额头,皮肉挨着皮肉,气息交融。 半晌,听得男人沉闷沙哑的声音:“我若为难,珍儿莫非要自请下堂?” 他这话暗藏着极度危险,漆黑的眼珠一瞬不错地盯着姜彤。 姜彤就笑了,清铃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似有些轻松愉悦。 只听她一字一道:“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