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过了正月十五日, 皇帝便按照赵合德的安排, 带着赵琳俊等人到骊山行宫“度假”去。 皇帝一行前脚刚走,第二日赵合德便到秋纺殿来了。 秋纺殿正殿暖房里, 暖房不大,赵合德坐在了王叙往常坐的位置上,王叙则坐在下首,说完礼节性的客套话,便敛声静气静待赵合德发声。 赵合德也就是四十左右, 保养得极好,肤如凝脂,身姿丰韵,她跟赵飞燕的美不一样,她更为自信,自信中又带了点妩媚狡黠。是男人喜欢的类型。 室内就她们两人,赵合德笑了笑,道:“王昭仪进宫多少年了?” “臣妾也记不清了, 四五年了。”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谁知道这四五年里会发生这么多事呢。” 王叙抬起头看向赵合德,赵合德丰韵的下颌微微偏了偏,道:“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臣妾不明白太后何意?” “当年刘昭西征大漠之前,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一块鱼形玉符?” 王叙似是若有所思,低头不说话。 “前一阵皇上问你要回,你又为何不给他呢?” 王叙反问道:“太后是如何知道的?” 赵合德淡然一笑, 不容置喙地道:“你先回答我。” “臣妾近日得知二皇子并没有死,就在皇太后寝宫里,我只是希望皇上把儿子给我要回来,连这个他都办不到。” “皇上办不到的,哀家可以帮你办到。” 王叙看向赵合德,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你把玉符给我,我能让皇太后把二皇子还给你。” “太后要玉符做什么?” 赵合德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盯着王叙,道:“我看,王昭仪也不用再在哀家面前掩饰了,你那么聪明,不是早就应该猜到内情了么?刘昭早就在西征的时候病死了,眼下这个不过是个假皇帝!”赵合德半真半假地说着,她当然不能在王叙面前承认自己把刘昭杀了,万一惹恼了她,那是犯不着。 王叙心头一颤,狠狠得抓紧了自己的衣袖,两耳嗡嗡直响,她没有想过赵合德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是小瞧了赵合德。 赵合德看着王叙震惊愠怒的脸,继续说道:“这个假皇帝是谁,你应该也猜到了。刘昭本就不是先皇的儿子,不是汉家子弟刘氏子孙,如今这世上只有我儿子有资格来做这个皇帝。” 王叙压抑住内心的仇恨,平滑僵硬的脸上,微微挤出笑来,“臣妾听不懂太后说什么。” 赵合德哪里相信她听不懂,凤目微弯,不由得笑道:“你要真听不懂,那就好办了。这个假皇帝看来是养不熟的,他如今在骊山,如果突然驾崩了,这皇位不就是我儿子的了么?” “二皇子还在呢,皇太后会答应你?” “在外人眼里,这二皇子早就没了。皇太后除了少府卿和大长秋,她还能指挥得动谁?” “那我这玉符更不能给你。”只要有玉符,皇太后还能指挥镇北大将军,还有孔光,师丹那些肱骨大臣,哪一个都不是容易摆布的,所以,现如今皇帝还不会死。 “你别急着拒绝,你只要把玉符给我,我放你王叙、芳公主和二皇子,你们母子三人安然离开未央宫,从此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你觉得如何?这宫里的日子,还真不如寻常百姓家过得舒心自在,你也不用天天在此惶恐谁给你下毒,谁又给你使绊子了。” 赵合德说的是实话,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生在寻常百姓家。但是如今不一样了,杀夫之仇不能不报,她儿子的皇位也不能拱手让人。 王叙努力收敛情绪,道:“我如何才能相信帝太后不会食言呢?” “哀家怎么会食言呢?这皇宫里除了哀家,还有谁能保你母子三人性命无虞。你觉得吕筱可以吗?还是皇太后可以?除了哀家,你真没有别的选择。” “我是没有别的选择。不过这笔买卖如何交易,得听我的。” “你先说来听听。” 又是一阵静默,只听到暖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王叙早就想好怎么应对,但是她还是要静默,假装思索考量纠结。她不能马上答应对方。 赵合德又说了句:“你说来听听。” 王叙这才道:“帝太后要先想办法把二皇子送回我身边来,然后安排我们母子三人出宫,等我们安全了,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玉符藏在哪里。” “自然会有人告诉我?好。可以。那本宫今日可否先看一眼玉符呢?” “玉符太过贵重,这宫中又是人多眼杂的,我找人收起来了。这玉符哪怕帝太后今日杀了我,也是看不到的。” 赵合德露出尚算满意的微笑,道:“行。哀家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来往,你来我往的,多有意思。” “不知太后安排此事要多久呢?臣妾好作准备。” “皇太后那边把孙子攥得紧紧的,时间快慢,那我还真说不准。” “三月初三上巳节,皇太后也会去骊山汤泉沐浴,不如就选择那天如何?”王叙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时间往后拖。 “皇太后没准会把二皇子也带上,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每年三月三日姐姐都会出宫到骊山去。今年若是不去反惹人怀疑,那还是待三月三日之后再动手。” 王叙表情凝重,并未接话。三月之后动手,那时间就刚刚好。 送走赵合德,暖暖过来了。在长廊里远远便叫着:“阿母。阿母。” 王叙俯身张开手,把奔跑过来的暖暖抱在了怀里,王叙看着女儿被冻得红扑扑的脸,问道:“这是去哪儿了?” 跟在后头的王媪忙道:“就在沧池边上疯跑呢,说要去找皇上。” 王叙理着女儿的头发并没有说话。小孩子懂什么? “阿母,父皇为什么不带我们去汤泉宫。” 王叙安慰道:“路上不好走,等你大些了,会带你去的。” “好。我们拉钩。” 暖暖伸出她胖乎乎的小手,王叙伸手跟她拉钩,看着女儿的双眼,都是暖暖的慈光,她轻声问:“暖暖喜欢父皇么?” “喜欢呀。” 王叙牵起女儿的手,往暖房里走,“喜欢父皇什么?” “父皇把暖暖举高高,摘果子。还可以给暖暖当马骑。” 青灵恭送帝太后回来,跟在王叙身后,柔声问谈得如何了? 王叙微微侧脸过来,轻声道:“上巳节后,她应该会软禁皇太后,把二皇子抢回给我,然后再安排我们母子三人出宫……” “她相信了?” “她太自大了,认为兵符肯定还在我身上。” 青灵不免还是担心,又问:“那到时候我们怎么应对?” 王叙回过身,一手拢着女儿,一手把青灵拉近一些,才道:“她没拿到兵符前,出于对蒙昀的顾忌,她不会对皇上动手,她的计划应该是,除掉蒙昀后,再让皇上来个意外驾崩,那楚王就自然而然地成为皇位继承者了。所以,我们现在都还算是安全的,我们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蒙昀那边起事,把长安城里南北两师的兵马调走,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但是兵符不是已经让你四哥拿去给蒙昀了么?你手上已经没有兵符了,到了三月,该怎么应付帝太后呢?” “到了三月,这形势已经变了,我们见机行事罢。” 王叙说完,牵着女儿先进了配殿,燕行已经过来问要不要传膳。 “传,我们暖暖小公主都饿坏了。” 回春的天气,依然是料峭春寒。吕筱自从到了骊山行宫,便天天饮酒作乐,从未停歇。自宫中带来的美人们围着皇帝莺歌燕舞,好不风流。 吴锦和李诫都跟在左右,那日夜晚吕筱又是喝到深夜,吴锦在旁伺候着,都累的不想继续陪夜了。他冷不丁问李诫:“李侍中,你猜他是如何想的呢?” “谁?” 吴锦拿下巴往吕筱方向偏了偏,道:“还能有谁。” “今日有酒今日醉兮,有酒有美人,其乐无穷。” 吴锦摇头道:“前一阵跟王昭仪关系好的时候,他眼中哪里有别的女人。这一吵架,又回到从前那个样子,见天的喝酒,寻欢作乐。我看他是睡自己兄弟的女人,上瘾了,戒不掉了。” 李诫看着吴锦那阴恻恻的笑,似乎并不想跟他继续扯闲篇,便道:“这种男女之情,哪是你我能懂的。” 吴锦却没听出李诫不想继续交谈的意思,又道:“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他不会真的以为以后立楚王为皇太弟,他就可以逍遥隐退,继续过这风流快乐的日子?唉,一个小药徒,能做成这样也算是不赖了,起码他演得像呀,连皇太后都没怀疑过。所以我有时候又忍不住想,他现在是不是也在演戏给我们看呢?” 李诫这才听出来,这是试探他的意思? “演不演戏又有何用?还能活多久?” “那倒是。就算帝太后仁慈不杀他,他天天吃的那个药丸,迟早也会要他的命。” 李诫不得不皱起眉头,示意他不要在此胡说了。 在骊山伺候的除了吴锦和李诫外,还有孟准。孟准如今依然挂职未央卫尉,光禄勋名义上也是孟准,实则由赵怀唐把持。所以孟准是长安骊山两边行走。 这日他刚巧打算回长安,路过云华殿外长亭处,巧遇赵琳俊在亭下歇息。 “孟卫尉。” 本想从后面绕道而行的孟准不由停了脚步,他再想躲避,也必须要面对这个女人。 孟准缓缓走了过来,赵琳俊清瘦了许多,月光下低着眉,再没有了往日那炽热的眼神。 赵琳俊没敢抬头看他,却趴在了晴雪身上,无声痛哭。本来想要离开让给他们说会儿话的晴雪也不敢走了。 孟准道:“之前的事……是孟准的错,害婕妤受苦。婕妤往后好自保重。” 听孟准说着客套话,赵琳俊心里一阵比一阵抽痛,她道:“孩子没了,你是不是一点都不伤心?” 孟准低下头,他伤心吗?那个孩子本就不应该有。 “对不起。”孟准作揖后,毅然反身离开。 赵琳俊哭的更伤心了,晴雪道:“琳姬别伤了自己的身体。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 什么又是值得的?赵琳俊望着当空冷月,为什么要生之为人?为什么要生为女人? 此时长信宫里,赵飞燕去看了看睡下的刘齐,才回到寝宫卸下珠钗,准备安歇。 她问李南:“这皇上怎么到骊山住了一个多月还不回来?” “眼看上巳节马上要到了,皇太后您也是要去骊山的,皇上怕是要等过了上巳节,再陪皇太后您一起回。” “这也好。琳俊跟过去伺候那么久,要是能怀上才算如了我的意。怀不上也只能怪她肚子不争气了。” “皇太后且放宽心,赵婕妤迟早会再怀上的。” “琳俊要是做了皇后,我这心才能定下来。”赵飞燕接过李南递过来的暖湿巾,捂着脸,长舒一口气,“说起来,孔光那个老头子,实在让人不喜欢,仗着自己是皇帝师傅,倚老卖老。大朝会上我让宗正去提的事,被他一句话就给绕没了。我看赵钦对他意见也是大的很。” 李南劝慰道:“无论如何这孔太傅眼下是动不了的,再说,他再尊贵,也不过是个臣子,立皇后的事情,皇太后不同意皇上便没辙,太傅不同意,那也就是他自己不同意而已,皇上可听可不听的。” “这孔太傅自视甚高……不说他了,尚青灵近日有过来么?” “还是上次来了,我找了借口把她打发走,所以最近也不来了。” “不来也好。”赵飞燕不想见尚青灵,是因为她越来越怕尚青灵说的是真的,怕自己是被赵合德利用了。她叹了口气,左不过,不是被赵合德利用便是被王叙利用,这两边的人,她现在都不想见。 没有人会愿意承认自己掩耳盗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