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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苦竹郎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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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是我上一章最后一句话断句不妥当让大家误会啦(所以把最后一句改了下)。不是女儿不是女儿~    ---    离开凤凰岭之后, 她在木鱼村附近的山里住了下来, 许多年后遇到了程鸣羽的父亲。    那是白汀消失之后的事情了。    程鸣羽从小对母亲就没有太多的印象,有些事情是家中的姑姑告诉她的。母亲生下她之后不久, 父亲便得病死了。举行葬礼的那天晚上, 程家小小的院落里走进来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    她是从天而降的, 突破了程家请高僧设下的禁制,冲进了灵堂。    程鸣羽那时候还小, 姑姑认得她母亲, 为她拦住了愤怒的家人,让她得以在程鸣羽父亲灵前停留了片刻。    山民质朴, 分不清什么精怪与邪物的区别。自家的儿子是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之后才死的, 便认定是她作祟, 吸走了男人身上的精气。    因而程鸣羽是由姑姑照顾长大的,她实际上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我以为那是梦,现在想来,应当是真实发生过的。”程鸣羽低声说, “她总会从院子的角落里走过来, 走到我身边,往我手里放一朵花。”    程鸣羽虽然身有精怪的血脉, 但不知是否因为这血脉不相容,她体质虚弱, 常常生病。    刚开始的两三年还有姑姑悉心照顾, 后来姑姑远嫁,家里就没人管她了。    村人害怕她, 同龄的孩子在路上见到她,总要扔些石头木块把她赶走。小孩们又怕,又要取笑,说她是鬼,还说她是妖怪。程鸣羽太小了,她知道这都不是好听的话,但连话都说不利索,根本无法辩白,只能抹着眼泪走回家。    程家的人丁并不兴旺,程鸣羽的父亲是独子,他死了之后程家便再没有壮年劳力,连程鸣羽年迈的爷爷和奶奶也要日夜在地里劳作,好挣一口饭吃。    程鸣羽半饥半饱地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她常常生病,发起高烧。家里没有钱去买药,或是即便有钱也不大愿意浪费在她身上,她便常常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口干舌燥地喘气。    从地里回来之后,奶奶会煮粥喂她。粥水很稀,有时候老人会悄悄往里面放一点糖。但这件事是不能让爷爷知道的。程鸣羽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但她从爷爷看自己的神情中明白,相比奶奶的不耐烦,爷爷似乎是真的憎恨自己。    程家院子很小,爷爷奶奶一间房,她自己住在父亲以前的屋子里,贴着院子的边缘,正对着因为无人打理而生出荒草的低矮院墙。    从爷爷奶奶的房子到她那里,会经过一条粗糙短小的走廊。走廊上有避雨的棚子,姑姑说那是因为木鱼村雨水多,父亲特地在两间房子之间搭建了一条不会被雨淋到的通道。程鸣羽躺在床上的时候,能看到从走廊的木板缝隙里长出来的杂草,和院墙的缺口。    缺口处是一棵粗大的榕树,它的根系过分发达,直接将程家的院子挤塌了一块。    女人就是从这个缺口处走进来的。    程鸣羽完全想不起她的模样,只是依稀记得,女人很高挑,很美丽,她像是从缝隙中钻进来的,又像是直接穿过那棵粗大的、遮挡了缺口的榕树,走入院子之中。    她来的时候,爷爷奶奶总是不在家。程鸣羽也总是饿着,病着,懵懵懂懂地等着死。    女人会穿过走廊,穿过低矮的门,来到程鸣羽的小床边上。    她身上带着好闻的香气,抚摸自己额头的手非常温柔。程鸣羽不记得自己是否哭过,但却隐约记得自己听过女人说话的声音。    别哭。乖。会好的。    诸如此类的话,给了程鸣羽小小的慰藉。    女人还会带着食物,形状精巧,还带着难以形容的甜蜜。但程鸣羽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女人手里的花。    那是一朵硕大的橙红色花朵,在她虚弱冰凉的手心里微微发烫。    女人把花塞到她手里之后,那朵花便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掌心里微微搏动。    程鸣羽想攥得更紧一点,但很快,花便开始融化了。    它像是一朵水做的幻象,在接触到孩子的小手后开始流动。橙红色的水从她手心里浓稠地滚落,但没有沾湿她的衣服。它们全都没入了她的胸口。    寒意被祛除了,呼吸也渐渐变得有力,程鸣羽觉得全身都温暖起来,甚至能张口说话。    女人把带来的食物放在床头,这时候会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一下。    程鸣羽记得她会叹气,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    “我下次再来。”她会小声地说这样的话。    然而下次再见到她,又是因为自己病得昏昏沉沉,她钻进院子,给自己送一朵橙红色的花。    “我原先并不知道那是山茶。”程鸣羽看着从杨砚池的伞沿处一行行坠落的雨水,“我们那边的山上没有这样的花。但是到凤凰岭之后,应春和穆笑带着我巡山的时候,我见到了真正的山茶。没有橙红色,也没有那么大……”    过去的记忆与方才长桑的话一印证,答案便立刻出来了。    雨渐渐大了,杨砚池把伞往程鸣羽那边移动,他的背很快就被淋湿。    “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娘亲?”    “后来才知道的……我……我骂了她。”程鸣羽捂住了脸,声音在颤抖,“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女人带来过多少朵山茶,程鸣羽根本数不清。    但因为有了这些山茶的庇护,她病过许多次都没有死,反而越来越健壮了。眼看她能拿起锄头铲子,爷爷便开始带着她下地干活。山里的日子简单,程鸣羽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事,又换了什么样的天下,她不识字,也没有读过书,反倒在农活上把自己锻炼成了一把好手。    十岁那年,她在地里干活的时候遇到了野猪。    那是多雨的木鱼村开始见不着雨的第一年。山里也旱得厉害,各种各样的野兽开始跑到村里找吃的。那头野猪吃过一次人,这回也是专门冲着村人来的。    程鸣羽跑得不够快,被它伤得很严重。虽然后来野猪被打死了,但她也半死不活地被扛回了程家。    她当时以为爷爷奶奶应该还是不会理自己的,但没想到老人竟把当时在村子里化缘的一个老和尚请到家中,为她治伤。    老和尚看了她的伤势,嘴上连声说“难”,能不能熬过这一晚上都难说。    程鸣羽昏昏沉沉中,听见爷爷说了句“救救她高僧,我没了儿子,家里只有她能干活”。    她有些伤心,但不知道是为谁伤心。    老和尚心生怜悯,当夜便守在程鸣羽身边,一时念经,一时灌药续命。    那女人便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谁都没注意她怎么就穿过了院子,老和尚还在惊叹程鸣羽的伤好得快,转头便见屋子里站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让我看看她,大师。”女人哀求道,“我是她娘亲。”    老和尚一时没看出女人的来历,便让出了位置,随口问道:“你不在这儿住?”    “他们……不喜欢我。”女人半跪在程鸣羽床边,低声说,“我也带不走她,要不然……不会让她吃这些苦头。”    程鸣羽张了张嘴,但喉间干涩,发不出声音。    她最后扁着嘴巴,一声不响地哭了。    女人也流着泪,但脸上还带着宽慰的笑:“别怕,乖。娘来救你,你会好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小心打开。从布袋中窜出几团青色的火,只有小婴儿的拳头大小,在程鸣羽面前飘动。    女人抓住了一团火,就要往程鸣羽胸口按下。    然而身边的老和尚一声怒喝,佛珠脱手打出,恰好击在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痛呼一声,不由得松了手,那团火便立时窜到空中,继续飘动。    她咬着牙又伸手去抓,老和尚再次亮出手中佛珠,这回恰击中了她的额头。    “何方邪物!”老和尚又气又怒,声如洪钟,“这是生人的魂,你从何处夺来!”    女人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大师,你让我救她!”    程鸣羽的眼泪没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自称她母亲的女人,额头上裂开一道缝隙,却不见有血流出。    “这虽然是生魂,可我只取了一点,每人身上我只敢取一点点,不过一两年……这不算害人,你让我救她。”    老和尚怒气冲冲,将手中佛珠抠下一颗,扬手往门外扔去。    原本还在屋内飘动的几团火随着佛珠去了,离开这儿之后立刻朝着各个方向四散,回到了原处。    老和尚回头正要惩治那邪物,忽见邪物又往床上的小孩扑了过去。    程鸣羽吓得尖叫起来:她看到女人的手探入胸口,正从里面往外拉扯着什么东西。    “娘亲能救你……”她一句话还未说完,老和尚的枯手便当头抓下,一掌拍在她头顶上。    女人尖叫一声,滚倒在地。她急急爬起来,想抓住程鸣羽的手,但程鸣羽却缩了回去。    “妖怪!别碰我!”十岁的小姑娘因为怕,因为恐惧,失声大喊,“不许碰我!”    老和尚的佛珠再次打了过来。女人愣愣看着程鸣羽,没有躲开这一回。她的眼神还兀自残留着急切的疼惜,但却被程鸣羽的两句话震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佛珠穿过她的身体落地了。一团蒙昧不清的雾气从她跪坐的地方散去,飘出了门外。    “我当时以为……她以前也是这样偷别人的寿命来填我的,所以我很害怕。”程鸣羽说得艰难,杨砚池拉着她的手,不出声地安慰,“但原来不是的,她之前给我的,竟然是白汀的仙魄。”    她抬起头,眼圈发红。    “我不该那样说的……可我再也没见过她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在村子里。”程鸣羽再次捂住了自己的脸。    杨砚池半晌没出声,他在思考别的事情。    “……芒泽之所以允许你站上去,凤凰岭之所以接纳你,包括春山行……原来如此。”他低声道,“是因为你体内有白汀的仙魄。”    “对。”程鸣羽自嘲地笑了,“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身上有白汀的痕迹。我只是白汀仙魄的容器,它们承认的并不是我程鸣羽本人。”    她并不看向杨砚池,只是低头瞧着泥地上被雨水砸出来的小坑。    “我算是什么啊……”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有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程鸣羽下意识地抬起头。    杨砚池仍旧稳稳地举着雨伞,为她挡住了越来越大的雨水。伞下是安全的,干燥的,温暖的,她被人保护着。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好好活着了。”他轻笑了一声,很快正色道,“山神,去当真正的山神。”    程鸣羽一头雾水:“什么?”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不是么?”杨砚池的声音低沉但有力,“我有一些除练弓之外的本事可以教你。它们是我货真价实从长桑那里学来的,但我是肉身凡胎,用不了。”    “什么本事?”    杨砚池举起手指,在虚空中飞快画了个图案。    “法咒。”他说。    程鸣羽一愣,但她随即立刻想起了一件事。    在许久之前,她要求穆笑先去解决鬼师之时,穆笑为了表示自己将遵守这个约定,他和程鸣羽用法咒定了一个约。    她还记得,穆笑当时在虚空之中,画了一个青金色的图案。    整座凤凰岭沐浴在大雨之中,雨神峰上却十分干燥。    应春与甘露仙在喝茶,指着头顶不下雨的这块空间问:“这是雨师弄的?”    “他知道你要来找我喝茶,所以玩了个小法术。”    应春抿着嘴笑了。    “你和雨师关系不一般啊。”    “只是小把戏,白汀以前常来找我喝茶,她也这样做过的。”甘露仙不以为意。    提起了白汀,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白汀消失之后,仙魄四散在凤凰岭各处,我和穆笑曾经去寻找过。”应春晃动着手里的茶杯,“但没有找到。”    “白汀的仙魄应该是被别的精怪吸收了。”甘露仙应道,“毕竟那是山神的仙魄,可增进的修为不止一星半点。”    应春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我们探问出来的却不是这样。当时有不少凤凰岭的精怪因为山神陨落而出走,有的人舍不得白汀,收集了她的仙魄,却也不吸收,就这样带着离开了。”    “什么?”甘露仙吃了一惊,“是谁?”    “我忘了她的名字。”应春说,“她非常喜欢白汀,我记得以前常常能在留仙台见到她的。她是一个木芙蓉花精,凤凰岭上很少见。”    甘露仙没料到居然还有这样一层往事,低头默默不言。    “她离开凤凰岭的时候,很多精怪都看到了。她手里捧着不少山茶呢。有精怪向她讨要,她还不肯给。”应春的声音渐渐低了,“后来,从别处飞回来的鸟雀告诉我,它们在人的村子里看到了她。”    “人的村子?”    “她和人在一起了。”应春遥遥望向留仙台,“希望她没有和人生下孩子。突破了六界约的孩子,生来短命,活不下来的。精怪的血脉一旦与别的族类混合,非但不会有任何益处,反而要增加无尽痛苦。”    甘露仙也望向了留仙台。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应春所说的“裂缝”。    无可避免的,猝然降临的裂缝,撬开封闭长久的生命,所带来的却不知是苦更多,或是甜更多。    留仙台下方的林子里,苦竹郎君正举着一片颇大的树叶用于避雨。    虫落的头挂在树枝上,正跟他说话。    “记住了吗?一定要进入留仙台。这是巫十三的叮嘱。”    苦竹露出了厌烦之情:“巫十三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进入留仙台?想要蛊惑女人,我根本不需要进入她的家中。”    虫落冷冷地笑了:“可你在这里都蛊惑了谁?”    苦竹顿了顿,咬牙道:“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又记住了么!这座凤凰岭上有两个神灵和两个精怪负责守卫山岭和保护山神,其中有个叫应春的尤为可恶,他日巫十三占据了凤凰岭,应春一定要留给我!”    虫落打了个呵欠:“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也已经打探清楚了。你能不能发挥发挥自己的本事,别说什么应春应夏了,先把山神搞定。”    苦竹抬头看着虫落,忽然咧嘴笑了。    他笑得十分怪异,英俊的脸上顿时显露出狰狞的邪气。    从他口中,竟钻出一条黑色的小蛇。    苦竹喉头动了动,那蛇又被他吞入了腹中。    “只要把这条蛇放进山神嘴巴里就行了,是?”他舔了舔嘴唇,“这有何难。”    虫落垂下脑袋,眼神里满是怜悯:“苦竹,你搞搞清楚,你的本事真的没有那么大。世间这么多女人呢,连我都觉得你蠢,你认为山神比我眼神还差?”    “虫落,这世上能有我这副皮囊的男人不多。”苦竹勾起唇角笑道,“尤其我现在这副打扮,女人往往是没什么戒心的。要知道僧佛无欲,一旦被人间美色勾起了兴致,无欲便成了狂欲。对女人来说,无欲者因自己动欲,没有比这更能让她们兴奋的事情了——虫落,你在听我说话么?”    “没有。”虫落倦倦地说。    她的心思全落在苦竹那句“世上能有我这副皮囊的男人不多”上了。    谁说没有?她心中暗想,我在凤凰岭曾见过一个。    不止皮囊精致,性子也比你更有趣。    苦竹在树下絮絮叨叨,虫落无法认真地回忆杨砚池跟她说过的那几句话,不由得低头看向苦竹,语气里带了刻薄与挖苦:“那你打算怎么引起山神的注意?”    说实在话,虫落认为巫十三一开始就不应该让糕糜先生过来。和糕糜先生相比,苦竹的行动力极强,而且效率更高:他在凤凰岭里乱走,随口问了个爱脸红的兔子精,兔子精便把山神居所的位置说出来了。    苦竹听兔子精说家中有病人需照顾,井水又不能用,因而才在河边徘徊,便直接帮人打了两桶水。两桶水换来这个回报,虫落认为这何止是不亏,简直赚得翻倍。    “兔子精也挺可爱的。”苦竹抓了抓下巴,“但太小了,我不喜欢,摸起来感觉不好。”    虫落又打了个呵欠:“别说废话了,你还是打算装可怜?”    苦竹点点头:“山神,应当是很慈悲的。”    想了想之后他又补充:“比那个叫应春的女人慈悲。”    再抬头时虫落已经消失了。她赶着回去跟巫十三禀报苦竹的进展和俩人在凤凰岭获得的所有情报。    苦竹扔了手里的大树叶,在留仙台下淋雨。    等了许久,正在他犹豫是否应该把腹上痊愈的伤口撕扯开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之时,从山道上走来了一个撑伞的少女。    苦竹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立时躺倒在地。    来者正是程鸣羽。她回留仙台这一路走得很慢,心里一时想着母亲与白汀仙魄之事,一时又想着杨砚池说要教自己法咒的画法。    杨砚池本身是没有任何法力的。他小时候长桑虽然教过他画法,却最终无奈接受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使用法咒的现实。    “我画不出来,但我懂得这些法咒的画法。”杨砚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记性很好的,你信我。”    程鸣羽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杨砚池这样一说,她确实就信了。    连这把伞也是杨砚池给的。    凤凰岭上的人出不去,日常之物都要委托应春伯奇等人到外面取回。杨砚池家里只有这样一把伞,还是观从应春那儿要来给他的。程鸣羽心想,得尽快还回去才是。    她想得入神,差点被脚下躺着的人绊倒。    低头看时,程鸣羽眼皮不禁一跳:是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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