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不为所爱之人哭泣,只因从未离去(三)
“是啊,现在想想,我就应该把门窗都给钉死,那臭小子!居然爬窗!” 像是想起了什么,林逸清笑,“他总是有办法带我出去的。” 林相辞嗤笑一声,“那又怎样,我的女儿,我不同意,他总不能像个强盗一样把你给绑回去,当压寨夫人?名不正言不顺的。” 这是真的,林相辞没同意。林逸清不管怎么闹,怎么低声哀求,都没有用。 所以,林逸清将户口本偷了出来。 “唉,你说那小子,啥都没有。你怎么就瞎了眼了?”林相辞叹道,“问他家人在哪,他还说自己能照顾好你。我是要门当户对吗?我是要他看起来靠谱啊。” “怎么就不靠谱了?我俩出去之后,吃桶泡面,他都要把肉碎给我。” “家里没有肉吗?我让芳姨给你做五花肉还不行吗?稀罕他那点肉碎?” “谁要吃五花肉啊,二八分的,肥死了,也就你喜欢吃。” 两人的话题突然扯开,只是这样轻松平和地聊这些,是十几年来没有过的。 芳姨起床准备早餐,张伯则准备将院子里的树枝修剪一下。只是走出去看到前院坐着的两人,张伯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芳姨问。 张伯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芳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别去打扰了。” 张伯点头:“嗯。” 早餐。 六个人围坐一桌,不说话,只吃。 唐晏晏有些纳闷,她以为依着她妈妈的性子,这顿饭可能吃得不怎么样。但很意外地,林逸清看起来心情不错? “今天买菜记得买块猪肉,二八分的,回来做五花肉。” 林相辞发话,芳姨连忙应下来。未了,芳姨又问:“老爷,您吃不得太肥腻的。这几年都是清淡为主,怎么突然想吃五花肉了?” 无怪芳姨这么问,林相辞年纪大了,三高很准时地找上门,加上牙口不好,油腻不吃,甜咸不能太过,软硬也要适中。 “哼,有的人一天到晚往外跑,连口肉都吃不上了。” 林相辞意有所指。芳姨不好接话。 倒是林逸清放下了勺子,淡然道:“芳姨,再做点爽脆可口的,解腻。” 芳姨连忙应声。 见两个年轻人吃得差不多了,林相辞站起身,“晏晏,你跟我来。” 唐晏晏忐忑不安,看了右手旁的时谦牧一眼。男朋友朝她点头,示意她不要怕。 跟着林相辞进了大画室,这是林相辞画画的地方。 小时候唐晏晏偷溜进来,不小心将墨汁打翻,毁了林相辞一幅画,被罚站了好几个小时。 过往历历在目,只是唐晏晏已经长大了,林相辞也老了。 “晏晏,你不是很好奇,我和你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而什么吗?” 林相辞一开口,唐晏晏便愣住了,“外公,你要告诉我吗?” 以前唐晏晏问过很多次,但总是被大人们敷衍过去。 “那是你的妈妈,我的女儿。我老了,但总不能看着你俩这样犟。” 林相辞坐下来,唐晏晏便绕到老人身后,极其自然地给老人揉肩。 “外公,我没有犟。” 林相辞笑笑,拍了拍外孙女的手,指着身侧的椅子,让唐晏晏坐下。 “我看着你们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的性子。你们啊,跟我一个样。” 唐晏晏也笑,坐到林相辞旁边。 “晏晏,你妈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大出血……” 林相辞又一次提到这件事情,但这回,唐晏晏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选择静静聆听。她想,也许这么多年的心结,很快就能解开了。 “你不知道,护士抱你出了手术室,我还没来得及抱你,就被要求签病危通知书了。”林相辞看着画室正中间挂着的字画,上面写着四个字,平心静气。这还是他亲自写下的。 “我那时候很慌。你外婆刚走,你妈妈也要离我而去了吗?我跟护士说,救救我的女儿,我刚刚失去我的妻子,不能再失去我的女儿了。我在手术室外等了整整一天,后来,你妈妈被推了出来,麻醉没过,面白如纸地躺在那儿,我就守着她。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不让她死了呢。你不知道,那时候,你妈妈是真的想死。她一点都不可怜我这个父亲,一心想着自己的丈夫。” 这是唐晏晏第一次从林相辞嘴里听到他谈及自己的女婿。 “我一直没有同意你妈妈和唐松的婚事。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了,你妈妈才十七,书都没读完。而唐松,一个穷小伙儿,什么都没有。我问他,你不读书吗?他说读,不过现在处于游历阶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读书跑出来游历的,活像个游民。你说,我怎么可能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那,然后呢?” “然后?”林相辞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妈妈比你性子野,我把她关在家里,你爸居然翻窗爬进来了!这就算了,你妈妈居然偷了户口本出去!唉哟,把我气的!当时真恨不得没生过这个女儿,怎么这么叛逆!” 唐晏晏还真的没想到,自己冷情冷性的妈妈,居然还会有为爱情疯狂的一面。 “他们结婚之后,也没说摆酒什么的。我也一直没原谅他们。我性子直,脾气又大,哪里能接受他们私奔领证。你外婆就偷偷接济他们,被我知道了,我就不让你外婆继续这么做。我就要看看,他们什么时候熬不住了,什么时候低头。” 唐晏晏偷偷惊叹,外公真狠。 “你外婆放心不下,就偷偷去找他们。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唐松在一个建筑工地做监工。按照你妈妈的说法,唐松学的是建筑,游历是为了看看全国各地的建筑,积累经验,开阔眼界。但那会儿,我就看见我女儿一个人吃苦了。你说,建筑工地的活儿,可不是又脏又累的。我女儿,自小娇养着长大的,为人父母,怎么可能舍得自己儿女吃苦。” 林相辞闭眼,像是在回想:“我就将你妈妈喊了回来。我跟她说,离婚回家,父母会养你,不需要你跟着唐松吃苦头。你妈妈怎么肯,还说我是老古董,顽固不通不开化。我一时气极,就说断绝父女关系,你妈妈居然说断就断,她不稀罕。她不顾一切就跑出去了,你外婆就看着她跑,可怜我的阿雅啊,生生被气倒了。我抱着阿雅,张伯就去找车子,阿雅还一直念叨着逸清。唉——” 唐晏晏只知道,自己的外婆是急性心肌梗塞去世的,却不知道,居然是被自己妈妈给气到的。 “阿雅去了。那个不孝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断绝关系,居然连回来看一眼都没有。我恨啊,就去她的出租屋找她。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狠心,连你母亲去世都不回来看一眼。你妈妈看起来很震惊。我说的话很重,对唐松多有指责,唐松也在,听见了就劝你妈妈回去。那段时间,你妈妈回了几次,只是每一次看着都很憔悴。我去工地打听,说是两公婆吵架了,因为我。” “再后来,隔了有两三个月,突然有人告诉我,说唐松死了。我当时真的很惊讶,工地的人说是在工地巡检的时候,被掉下来的钢板砸到了,安全帽都没能挡住什么,颅内出血,没救回来。我去找你妈妈,你妈妈哭得像个泪人,想自杀,被我拦下来了。她就质问我,说怎么不让她去死。如果不是因为我前些日子把话说得太难听,唐松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出人头地,也不至于天天外工地跑,更不至于出了意外。她把唐松的死,归咎到了我身上。” 唐晏晏惊愕。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说外婆的死与自己妈妈有关,还是说,自己爸爸的死,跟外公有关。 “你妈妈怀着你,大着肚子,情绪又不好,还要料理你爸爸的后事。我让她回家,她不肯。唐松的家人,我们没能找到,只好将他的骨灰葬在了这边。后来,你早产,医院通知我去。等你生下来了,你妈妈还是一点求生意志都没有。她还在坐月子,身体虚弱得很。医生跟我说,她这样下去会得抑郁症,自杀的可能性很大。我就将你抱到她面前。我跟她说,你死了,你的女儿就没人养了。然后,她就不寻死了,甚至还主动提出回家,让我教导你。晏晏,也许在你印象里,你的妈妈总是在外奔波。但每一年,她都会给你寄亲手缝制的衣服,你的生日礼物也总是精心准备,这些,你总不会忘了的。晏晏,别怪你妈妈,她苦啊。你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所以,真的不要怪她。她不是不爱你,只是没有办法,去面对你。你是唐松在这世上留给她的唯一牵挂了。” 不知不觉间,唐晏晏已泪流满面。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外婆和父亲,居然是相继离世的。 她更没办法想象,这些年,老人和自己女儿是怎么相处的。彼此挚爱的离世,成了父女俩永远的隔阂。 “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调节或者劝说什么。晏晏,外公老了,外公就希望啊,你和你妈妈,都能好好的。外公倔强了一辈子,失去了挚爱,也得不到女儿的谅解。外公不得不承认,当年真的做错了,也许,换个温和的方式,或者尝试去了解他们的爱情……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 林相辞叹了口气,又笑道:“晏晏,不瞒你说,我早就知道你和小牧的事儿了。外公啊,也玩微博。有没有很惊喜?我那些个老友啊,都找自己孙子孙女,教他们玩这些新潮的。外公就让你张伯给注册了个账号,关注了你。你画得很好,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这个游戏的。” “外公就想啊,年轻的时候错了一次,这次就不能再倔了。我就去查,去了解这个行业。你可能都没有我这么了解电竞呢。” 唐晏晏流着眼泪,哭的更凶了。 “外公——” “嘘,听外公说。”林相辞用长了茧的拇指给唐晏晏擦眼泪,“小牧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很好,有干劲,也有责任心。年轻人啊,总是要多闯闯的,你别怪外公多嘴,你们还小,什么都未定。女孩子家要矜持一些,这样才会让人珍惜。谈恋爱,多谈几年,好好看看,要是合适,那时候再定下来,也不迟。” 唐晏晏点头,抓住外公的手,认真地对老人说:“外公,谢谢你。” 林相辞不由得摇头,一天之中,倒是听了两句谢谢。倒也值得,值得…… 另一边。 时谦牧是主动找林逸清的。 林逸清倒也没太惊讶,只是安静地听他说。 这些话,当年唐松也说过类似的。很可惜的是,林相辞不相信。 没想到,如今说话的人换了一个,倒是她成了听的人。 “伯母,晏晏和我说,您和她,大约是天生的仇敌。”时谦牧说了不少保证书一样的话,但眼前的人却不为所动,或者说,在神游?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一个方法。“但我看得出来,您很爱她。” 林逸清回神,倒是被时谦牧的话挑起了兴趣,“那丫头都看不出来,你又何以见得?” “您给晏晏的两套房子,其中一套被晏晏租给了我,作为我们战队的训练基地。主卧里,有一口双鲤戏莲绘彩白瓷字画缸。我在晏晏房间的床头旁,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我问过晏晏,她说在另一套房子里,也有这样的字画缸。” 林逸清微怔,“倒没想到,你这么细心。” “其实更重要的是,我刚才说您很爱她,而您说得是,晏晏都看不出来,而不是直接否认。” “那又如何呢?”林清逸又问。 “伯母,我和您一样,我也很爱她。” 林逸清笑,“爱?年轻人,不要轻易说这个字。你要为这个字付出很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