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老崔一只腿耷拉在地上, 半天才开口:“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可你这么多年付出这么多,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这时候选择放弃, 以前的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该抓的人都抓了,毒也戒掉了, 收获一个好兄弟和一个爱人,还有你这个忘年交,怎么能是白费。” 老崔半晌又拍一把裤子:“年纪不大,想得挺通透。”顿了顿,“那你什么计划?” “保职不容易, 办理内退应该挺容易?” “这有什么难度。” “那就办内退。” 老崔抬头:“你来真的?” “这会儿退出去相当于转业,会给上一笔钱,内退以后每个月再拿点儿生活费, 我和秦淮都吃得不多,够花就行。” “……别人干出成绩都是风风光光的,你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却什么都不要。” “命都捡回来了还要什么?” 老崔再拍一把裤子:“……由你。” 那之后半个月很快过去。 秦淮姐弟二人接他回去的那天刮起了大风,虽四季如春却也浅有秋意。户外的大树哗哗作响时, 室内的医护人员正替蒋毅做最后的检查,秦淮秦峰在一旁驻足观看。 最后那医生摘了听诊器:“所有的指标全部恢复正常, 恭喜你, 终于成功了!” 他伸手和医生握:“谢谢你的照顾!” 那医生也很高兴,一边收拾着器皿:“也得感谢你自己的坚持, 你家人的不放弃,总之大家都不容易。” 蒋毅看看秦淮和秦峰,又往门口看了看。 秦淮:“这两天法院集中审案子,需要崔队他们密切配合,他今天不过来了,晚上直接去家里。” 他点点头,穿好外套站起来,又去办公室和所里的几位同志道别。 再走出那幢大楼,阳光下的风似乎又增加了力道,刮掉一票树叶子,刮走天上的云,那天蓝得似要滴出水来。他走在没有车辆通行的道路上,对面依稀可见来凤山的白塔,空气新鲜视野开阔,熬过了三个月的不见天日,再出来时看着路边的石子都觉得亲切可人。 他呼吸着敞快的空气,看看四周的景,内心非但不激动反而静如一汪泉水,不似曾经在北三环旧楼里的短暂封闭,那会儿见着巷子里的藤蔓都激动得恨不得上天入地,这才明白铜墙铁壁禁锢的只是人的躯体却禁锢不了自由,真正的自由在心底。 秦峰很激动,不时踹飞路边的石子,哼着小曲问:“晚上吃什么?” 蒋毅看了看他的胳膊:“都好了?” “前天刚拆的,好得很。” 边说边绕肩转一圈,十分灵活。 蒋毅转头看看秦淮:“你想吃什么?” “吃火锅。” “那就吃火锅。” 边说边伸手摸摸她的头,把头顶不规则扬起的几根发抚平。 三人去市场买了新鲜食材和水果,回去北三环时那院子已被大风刮掉许多树叶,软趴趴的蜷起来并不脆展,大多都还绿着,蒋毅捞了墙角的大笤帚把叶子归到树下。 秦峰笑:“你还真是劳碌命,啥也抢着干。” 他笑一笑,放了笤帚和二人先后上楼。那屋内并无异样,因着秦淮照料仍和以前一样,缸里的水是新的,那两条小鱼似永远长不大,不知疲倦的游来游去。茶几上放着凉茶和洗净的水果,阳台上晾着洗过的衣服,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是新换的,鞋架上的鞋也是整齐的。 他环顾一圈,看见窗户上的鸟架,接着走了过去。小安还在鸟架上站着,滴溜溜的眼珠子似沾着露水,小茶盅里有新鲜的水,旁边还有掰碎的馒头,他盯着那只鸟看了半天,伸出指头摸它的头,那鸟儿被吓一跳,却不躲,不时眨一下眼睛来回的看。 秦淮走近:“秦峰早把对屋收拾过了,没有什么东西,只在他床头的抽屉里找到这幅画。” 他接过一看,画上被头发遮面的女子正偎在他怀中睡觉,寥寥几笔虽说不上鬼斧神工却也有模有样。那个下午哑巴在此作画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没说什么,把那张纸折了起来。 “去北京的路上碰见的美术老师,我们帮他修车他送我们一本诗集,还记得吗?” 秦淮点头。 “那本诗集上有他的手机号,我本来计划下半年等他过来支教就联系他,让他教哑巴画画,学会了哪怕去街头摆个摊也能糊个口。” 秦淮看了看窗户上蹦跶的小安,好半天安慰道:“他会明白的。” “……但愿。” 说着看了看墙上的钟,走去饭桌拆新买的食材,准备煮火锅。秦淮倒掉凉茶换一壶新的煮上,秦峰开了电视,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游。 秦淮训:“你怎么就知道玩,起来干活。” “我这段时间干得还少吗,你就不能让我歇一歇?” “不干活没得吃。” 秦峰切了一声,不以为然。 老崔来时天已经黑了,风尘仆仆从袋子里掏出两瓶酒。 “今天敞开了喝,谁也不能拦我们。” 说罢开了瓶盖,哐哐倒了三杯。 “来来来,祝贺一下!” 四人碰杯,却说不出祝贺的词,互相想说的太多又无从说起,言语都化在酒里。 老崔咂一口酒,吃一口菜,看了看四周,又看看眼前的三人,道一句:“这个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锅里的油汤沸腾,咕嘟嘟冒着泡,蒋毅端起手里的果汁喝一口,又敬老崔一杯。 “我和秦淮已经商量好,把烟铺和房子都卖了,重新找个地方生活。” 老崔又咂一口酒:“去哪里?” “成都,听说那里生活节奏慢,适合移居。” “想好干什么了吗?” “我算过了,卖房的钱加上单位给我的那笔钱,去那买个二手房没问题,大学城附近就不错,环境单纯物价不高,余下的钱就在附近开个水果店。” 老崔顿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安排得不错……” 他看一眼老崔两鬓的白发:“有空我会回来看你。” “回来干什么,走了就别回来了,到了给我来个信,我有机会就去看你们。” 蒋毅点点头,又敬他一杯。 老崔:“秦峰呢,和你们一起走吗?” 秦淮说是,秦峰却说不是,二人异口同声。 秦峰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们一起走?”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你去哪里?”顿了顿,“你年纪还小,做任何事都还有机会,等我们安顿好了你就准备准备,复读一年,争取明年考上大学。” 秦峰炸毛:“我不读!你上次怎么说的你忘了?只要不吸毒我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不读!” 几人都没说话。 老崔看了看秦淮:“男孩子该放手就放手,照顾他到十八岁,你这个当姐姐的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能干什么,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总不能我们走了把房子和烟铺留给他,万一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谁说我要留在这了,你们过你们的,我要自己出去闯一闯。” 秦淮还想说,却被蒋毅拦下了,看着秦峰:“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要是碰上困难需要帮助,别忘了来找我们。” 又看着秦淮,摸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抚。 “还有我。”老崔道,“有困难你也可以来找我,我就当替你爸看着你,碰上好的事情我管你,不好的事情我关你!” 秦峰便和他碰杯:“成交!” 秦淮看了看三人,忍住管束他的冲动,选择作罢。 老崔又喝一口酒:“既然断了,就彻底断干净,从此世上再没有蒋毅这个人,你就做回蒋天辰,但是秦淮还得改一改名字。” 秦淮给他倒酒:“你给取个名字。” 老崔想了想:“秦毅然,念起来顺口,也适合你。” 她欣然接受。 那个晚上四人齐聚那间老屋,后来兴致高涨老崔和秦峰都喝醉了。上了年纪的人免不了叨叨,老崔借着酒劲训他,秦峰不服气,老和他犟,犟着犟着又跑偏了话题,老崔一口一个臭小子的教育他,到后来二人吐字都不利索,还在那儿絮絮叨叨。 屋外的天黑了个彻底,大风停歇转成小雨,淅沥的雨声冲刷着树叶,带出泥土芬芳,吹散屋内浓腻的火锅味。秦淮找出两条毯子给喝醉的二人披上,走去客厅倒了杯茶递给蒋毅。 蒋毅端着热茶喝一口,把她抱在怀里看窗外的雨。楼外是一溜瓦盖的平房,雨夜里偶有零星灯光,光晕里隐约能看见簌簌落下的雨水,似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 他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本来说的任务完成升职加薪,现在不但丢了职务还得背井离乡,我变得一无所有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秦淮看着窗外的大树:“我刚认识你的那会儿,你就已经一无所有。” 嘴边浮出个笑,又拽又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