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茶楼隐蔽, 小包间的中央挖了个小火塘。服务员撤了熬开水的瓦罐,换上装了茶饼的小瓦罐,烤出茶香后再往小罐里加开水, 浸泡几分钟后滤掉茶叶渣, 再将茶水倒入酥油桶,加备好的炒货, 丢一块烧红的鹅卵石,便闻砰的一声巨响。 倒茶之际,崔礼明赶他走:“出去,我自己来。” 那人便出去了。 他坐在圈椅上,半趴着腰就着小火塘点了支烟, 抽时也不坐起来,维持那个姿势。 蒋毅推门而入时极小心,确定四周无异才又锁上门。 “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他来得急, 扯了茶桌上的纸巾擦汗,“你打电话那会儿老杜就在旁边,最近他疑心重,差点儿被怀疑。” 崔礼明看着他,面色红润无异常, 胳膊上的肌肉也结实。 “你是卧底,干的哪样事情不冒险。” 他端了桌上的茶, 察觉到烫又放回去:“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先汇报汇报最新的情况。” “上次在拉市海被堵后, 不仅我怀疑警方有人和他串通,他也怀疑自己身边有警方的人, 最近查了小金刚还没查出什么,今天又带人去了趟丽江看虎皮,其实是想搞突袭看虎皮有没有说谎,见他没说谎又讲起义气,把人接回来看病。” 吹几口茶,喝一口。 崔礼明看着他:“小金刚是我们的线人?” “不是,他想跟着阿飞做,又不敢和老杜说,神神秘秘的才引起老杜怀疑。” “虎皮呢,什么病?” “据我推测是艾滋,**不离十。” “……当心着点儿。” “我知道。” 崔礼明顿了顿:“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怎么最近老说不用见面,信息里也不跟我汇报。” 许是适应了茶温,他一边喝一边笑:“事情每天都有,无足轻重,碰上最要紧的才和你汇报,安全起见。” “就这些?” 他点头。 “没有别的要说的?” 他仔细回忆,确定没有,于是摇头。 崔礼明还动也不动看着他,他莫名其妙:“怎么了?” 崔礼明忍无可忍,丢了烟头进火塘,炽烈的火芒唰的跳起青色火焰。 “你还知不知道你是谁?你吸毒?我要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 他脸色蓦地变了,或青或白,明亮的灯光下很是显眼。那一刻似三好学生被老师抓住败坏品德的现场,羞窘难当,大脑甚至一片空白。 “章凤回来我们见过,你被人打针怎么不和我说?” “……” “就算当时不便,后来好几次见面,每周四的联系,你都有机会,为什么不说?” “……” “听说你还戒过一次,戒不掉就毫不避讳的吸?” “……” “你的时间已经超出太多,再待下去没有好处,我命令你停止追查此案,即刻归队。” “我追查这么久,马上就能完成任务,你撤了我这件案子就废了。” “案子的事我再想办法,你必须立即停止。” “我付出这么多,不能说停就停,要不是因为这帮人我也不会染上毒瘾,我必须亲手抓了他们。” 老崔气急败坏,压低了声音怒吼:“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知法犯法!你是警察!” 他也憋着气,那股气冲红了脖颈,连带整个人都不甘心:“我也是个普通人,被人陷害追究到底是理所当然。” “追究到底也讲究方式方法,你身为警察不知道吸毒的后果?今天起你被停职了,没得商量。” 他看着崔礼明好一会儿,嗤的一笑:“能用就使劲的用,不能用就抛弃,这就是你们处理卧底的方法?” “没有人抛弃你,我是在救你!”见他不以为然,霎时严肃,“蒋天辰,我以上级的身份命令你,即刻停止调查1.20案件,立马归队,一切行动必须服从安排!” 他从进门就没坐下,此刻仍然站在屋中央。头顶的灯光地上的炉火将小屋煨得暖洋洋,两鬓极浅的发尖沾着汗水,他面无表情,思考良久。 “我会照常向你汇报,直到任务圆满完成。” 说罢抬脚率先走出去。 崔礼明连叫几声他并不回头,他也不敢贸然追出去和他争执,气急的满屋乱走,又掐着眉心焦虑,如热锅上的蚂蚁。 出了茶楼的蒋毅步伐匆匆,绕过小屋走去前面,经过卖玉石的铺面,跨过流着水的小桥。他神情严肃行动莽撞,好几次险些撞倒行人,又因着反应快堪堪避让开。 玉泉园外有间卖炒饭的门面,生意极好,他脑里装着事本已错过,又走回去,排着队买饭。买完之后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右拐进夜市称了两斤水果,再回去时步伐放慢许多。 北三环的旧楼依旧静悄悄,他拎着炒饭水果上楼,开了门落锁。秦淮还坐在那儿,没嗑瓜子儿了,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出神,听见动静一转头,又目不转睛盯着他。 他换了鞋,走进去放好米饭和水果。 “趁热吃。” 又拿了个苹果开始削。 秦淮不吃,他削苹果的手未停,无法抑制的回想她早晨打翻手机的画面……诡异的安静片刻后, 他削不下去,连苹果带刀放回茶几,声响不大,还算克制。 “中午老崔给我暗号,我以为你出事了担心了一路,没想到你不仅没出事还找到他告我的状。” “告状?我是在救你!” “我说过我自有安排。” “安排个屁!”指着他伤痕累累的胳膊,“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每天不吃饭不睡觉,除了自己吸毒就是和贩毒的人厮混,和那些人称兄道弟让你很享受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他皱了皱眉,太阳穴的神经突突的跳:“人和人之间是有感情的,他们虽然干坏事某些方面也不是绝对的坏,何况老杜还替我挡过子弹。我想尽量把伤害降低到最小化,有可能的话和解这件案子,甚至说服他从良,干个正经工作,只要愿意重新做人,就该给机会。” 秦淮不可思议极了:“你们错过好几次抓他的机会,不就是为的最大量刑吗,你现在居然想把伤害最小化?” “……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是不简单,他无限量给你提供毒品当然不简单,你不帮他说话帮谁说话。” 他不耐激,选择沉默以避让冲突。 秦淮忍无可忍,摔了遥控器走回房间,去床边坐着,还气不过,又走过去把房门反锁。她在屋内转了两圈,给崔礼明发了条信息。 片刻后崔礼明回复八个字:首轮失败,再想办法。 霎时胸腔似腾起一条棱,抓着血肉的疼。她大喘着气,抑制喉头翻滚的哭意,坐在床头看月光下模糊的树影,手脚都是麻的。 屋外的蒋毅在灯下静坐良久,从那堆热饭里挑出遥控器,卸了后盖抠出电池,一点点擦净。再削完剩下大半的苹果,朝卧室走去。他敲了敲门,无回应。 接着敲:“出来吃点儿东西。” 仍然无回应。 他站在那儿伫立良久,也敲了很久的门。秦淮分毫不让,不给他开门也不出声骂人,似没听见。 僵持到后来,他本意欲强行撞门,想了想选择留给她空间。 “饭给你留着,饿了出来吃。” 接着返回客厅坐下,片刻后又站起,去窗台给鸟架上的小茶盅添水。 小安似察觉到家中的不平静,又或是贪玩,已飞进漆黑的夜停在树上不知哪个角落,蹦跶着和别的鸟儿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