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汽车在夜里奔驰, 西南环境好少污染,天空总是亮着星星。 蒋毅开了窗户让风灌进来,掏出打火机点了支烟。 “杜哥接下来什么安排?” “顺路走, 走哪算哪, 天亮了回去。” 小金刚:“我刚才打电话叫他们先回去了,幸好货分三车还走的小道, 要是被堵就麻烦了。” 虎皮:“以前这些事都是陶西平做,狗日的自从去年底他开始出事,害我们到现在也不顺。” 无人接话。 老杜舒口气:“行了,常有的事,和谁也没有关系。” 这夜, 他们把车停在路边施行轮岗,一人守夜其余人睡觉,俩小时后再换一人守。但老杜浅眠, 蒋毅也浅眠,这二人看似合眼休息,其实睡得并不踏实。 天亮后大家都有些饿,于是开去猴桥吃早餐。 老杜舒展筋骨,看一眼后视镜, 笑:“我当有多厉害,不也是肉长的, 不吃不睡一样熬不住。” 小金刚也往后看:“不跟了?” “跟不出结果当然不跟了。先吃饭, 吃完饭回去补觉,都放宽心, 没人敢动我们。” 几人就近去了家饭馆,点的鸡肉稀饭和几样小菜。 进门时蒋毅留意旁边的居民楼下有老伯卖烟,于是吃了两碗稀饭后借口先出去,买烟是假实则为的是给老崔发信息。 这条信息十分及时。 虽然前夜跟踪队伍因暴露行踪被迫撤离,但潜伏在灯草坝和葫芦口的队员仍在原地待命。从天黑到天明,什么手脚酸涩肩颈麻痹都不足挂齿,所有人伏在草丛树林,喝不上一口水就罢了,林里多昆虫,钻进耳朵爬上眼睛,昼夜温差大,植被多露水,裤腿上浸的头顶落的,湿漉漉一片。 就在老崔收到蒋毅信息的前一刻,靠树下趴的队员忽闻一阵窸窣,转了转眼珠便对上一条红白扁头蛇,那家伙顺着植被爬走,竟拐了个弯绕去他的后方。后方战友虽维持静态,乍见毒蛇也有些紧张。 恰好此时老崔下令撤离,便有不知情的同志陆续起身,不小的动静惊动那条不知情的蛇,慌乱之下扑向先前队友的腿,两秒之间张口咬下去。 后方有人反应迅速,开枪打中其七寸。那家伙霎时抻开鳞甲不住的伸缩,牢抓土地的藤蔓都快被它掀起来,战友紧着又开一枪,它挣扎不过几秒,终于蜷缩着死去。 早有人紧围受伤的队友,点几支火柴头烧灼其伤口,再大力挤出带毒的血,接着拉了裤头对准伤口撒尿,极速处理后又在膝下结扎。 老崔安排人将其平移至担架:“赶紧送医院!”又指挥另一拨人,“你们几个跟我走。” 有人问:“队长还有任务吗?” “去堵个人,缴了他们的武器,一帮亡命徒,竟敢私藏手榴弹!” “那货呢?” “先不查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另一头,删掉短信的蒋毅拆了烟盒回饭店,正碰见老杜几人吃完饭往外走,他转身跟着队伍又走出去。 路基外立了一排太阳伞,伞下坐着卖小百货的商贩。因着司机开车去加油,几人暂且站在路边闲聊。 小金刚被小百货吸引,过去挑选。 “这多少钱?” “二十。” “塑料的,你也敢卖二十?” 那人笑:“你说多少钱?” “五块。” “五块太少了,我要亏本的。” 日上三竿,路上有来往行人,还有不断穿梭的摩托车。 蒋毅右边是哑巴,左边站着虎皮,虎皮的左边是老杜。太阳耀眼,阳光下的人皆不由自主攒着眉。 却忽闻一声:“毅哥!” 并排的四人齐转头,见来人身穿短衫黑裤,头缠黑布包头,看见蒋毅十分惊喜,正放大笑容露出洁白的牙。 此人是长居猴桥的傈僳族青年阿翔,家有一妹叫阿欢,其三舅因吸毒染病长年卧床不起。调查陶西平一案之前,蒋毅曾以边防缉毒警察的身份救助过他三舅,几个月前还带秦淮去他家吃过饭。 蒋毅有一瞬间是懵的。 阿翔看着他:“怎么来了这里不去我家?”又看看他身旁的人,“你们来出差吗?” 他哈哈一笑,伸胳膊揽他的肩:“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我上街买点儿家用东西。你在忙吗,不忙的话去我家吃顿饭……” 他截话:“确实在忙。”手还放在他肩膀,亲热的态度不同寻常的力道,“改天请你吃饭!” 阿翔想了想,恍然大悟:“你们在办……” 他嘘一声:“知道是办大事还说出来,不怕我们有危险?” 阿翔捂了嘴巴,顿了顿:“那我不妨碍你们做事,我先回去了。” “回去!” 他已走开,回头:“空了来我家吃饭!” 蒋毅很自然的冲他抬下巴示意。 虎皮问:“这是谁?” “一朋友,很早就认识了。” “干嘛的?” “啥也干,赚的钱都拿去买粉了。” “我说他怎么知道啥叫办大事,原来是行家啊。” 老杜闲闲开口:“他刚才以为我们来出差。” “我以前卖石头那会儿老出差,他还不知道我早就不卖了。” “那你不和他解释?” “走得不是很近,没必要解释太清楚,说得多了对我们没好处。” 虎皮笑:“你狗日的想得挺全。” “我哪能想到这些。”他指指小金刚,“都是文化人教我的。” 几人便笑着聊开,没一会儿车回来了,这才陆续上车往回走。回去后因着路线先送的老杜,接着是小金刚和虎皮,最后是蒋毅。 他在北三环附近下车时司机招呼他:“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去医院吗,我再送你一程?” “死不了。” 他满不在乎。 司机笑:“累的?那就回去睡个饱!你要不去我就不劝了,我也想回去补觉。” 他挥挥胳膊示意他走。等车开走后他并不回家,转了个方向去文星楼那一片,走进一间小餐馆, 再出来时提着一份酸汤牛肉面。 他慢吞吞走在路上像在散步,不知道具体时间,也懒得看表。汤面的热气蹿出来,煨着手很烫,他承着滚烫不躲避也不换手,看上去像毫无察觉。 刚才卖牛肉面的老板娘笑他:“你倒稀奇,每回来了都饿,饿了不在这儿吃非要带回去吃,可没人像你。” 他最近的确常去买面,但从不和老板娘闲聊,不论她说什么他只是留下一份面的钱就走,且没有一回是好脸色,总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近中午的太阳有些火辣,他麦色的胳膊逐渐发烫。他沿着马路走成一条直线,许是阳光刺眼致他没看清前面,不知怎的和迎面驶来的自行车撞个正着。 好在那人年轻耐摔,摔个面朝天后蹦起来:“你瞎了吗?就算瞎了我隔那么远喊着让一让你也能听见?跟个木头似的动也不动……” 骂骂咧咧间看他皱了眉阴着脸不太好惹的样子,又见其脚边洒落一滩汤面,便不再骂了,重新骑上车跑了。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看了看地上的食物,抬腿走去街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牛奶面包。 进家门时秦淮果然在等着,不等他换鞋扑上去抱他。 “吓死我了,我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他换着鞋,一面伸胳膊弯腰,很用力的抱她。 她扒着他的肩,摸摸他的后脑勺:“都抓了吗?” 他平静的呼吸,热气吐进她的脖子:“没有,计划有变,一个也没抓着。” 她顿了顿,顺顺他的头:“不着急,还有机会,人没事就好。” “你吃饭了吗?” “倒是不饿,就是困得不行,但你没回来我不敢睡。” “去睡,我回来了。” 她于是转身,被他又拽住,抬抬胳膊:“给你买的东西,吃了再睡。” “不吃了,困。” “听话。” 他边说边拆开面包,往她嘴里塞:“本来买的牛肉面,被一骑自行车的小子撞没了,才去买的面包。” “酸汤牛肉面吗?” “你怎么知道?” 她已闭上眼,站不住似的往他怀里倒:“你最近只要不做饭都是买的这。” “你不是爱吃吗。” 她没回话,似乎睡着了。他拦腰把人抱去沙发,看她闭合着双眼极速入睡。 把牛奶面包搁在茶几上,他看见茶几上有半壶水,伸手探了探,果然是凉的。窗外传来不知名的鸟叫,正对面的电视还开着,阳光照进缸里的水,小鱼抢食一甩尾,溅起的水花泛起亮眼的白。 自己活得粗糙,却能把其他生命养得这么好。他这么想着,转头又看了看她,神色颓然带着几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