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沙轻舞本要陪着蔺焉去医院看牧泓绎,刚出门的时候接到齐飞的电话,说是关于倒塌事件有了最新资讯,让她速速赶往现场。 “那你去,我一个人去医院就可以。” 沙轻舞不放心的看着蔺焉:“真的可以吗?” 蔺焉点头:“放心,没问题。” 和蔺焉分道扬镳后,沙轻舞开着蔺晨的车去了现场。 现场仍旧持续救援行动,现役部队、民兵,公安,消防,武警等人员持续不散,而齐飞说的最新资讯便是死亡者的家属拉起“还我家庭,还我孩子父亲”的横条蹲守在现场,沸沸扬扬。 沙轻舞是捧着相机过来的,家属们看见她脖子的相机便一窝蜂的冲了上来。 一个穿着单薄棉袄的乡下女人揪住沙轻舞的衣袖,哭喊连天:“记者小姐,你要把俺们拍进去,俺刚死了丈夫,刚生的娃娃没了爹,他老娘还躺在病榻上,让俺以后可怎么活?要知道,工地已经拖了俺那死去的丈夫整整一年的工资了,俺现在连给娃娃看病的钱都没有,可怜的娃,才出世没多久就死了爹,现在高烧又不断,让俺怎么办,怎么办呀!” 说着,现场不可控的哭成一片,哀声遍野。 沙轻舞的外套被几双手揪住,在混乱不堪的人群中,她早被挤的七晕八素。 忽然,一阵婴儿的哭啼在这混杂的噪声中突如其来,刚刚那个紧紧揪着沙轻舞诉苦的乡下女人像是疯了一般冲破人群,在一个由废木板临时搭建的小箱子里抱出一个婴儿,轻柔的哄着。 婴儿的哭声渐渐消匿,沙轻舞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乡下女人,若有所思。 举起相机,对焦,“咔嚓”一声,将那一幕记录了下来。 抱着婴儿的乡下女人慢慢的恢复平静,可这种平静仅仅只维持了三秒钟,三秒后,她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我的孩子没有呼吸了!他死了!” 所有人浮动不安的靠近,捂着鼻子瞥了眼,然后躲的远远的。 女人抱着孩子,凌厉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刮过她苍白的脸,她哭着,喊着,跪着:“谁能帮帮我,帮帮我,救救他!” 她一边磕头一边哭着,是那般的无助,又是如此的声嘶力竭。 所有的人以女人为中心围成一个圈,保持着安全距离,谁都不敢踏入禁区一步。 因为他们都知道,碰不得。万一,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关键时刻,人人自危。 沙轻舞将相机丢给齐飞,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她上前先检查了下孩子的脉搏,微弱的跳动着。 她不由松了口气,还好没死。 女人一双掉眼泪的眼睛看着沙轻舞,淳朴又可怜。 “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到了最后,女人几乎泣不成声。 沙轻舞把大衣脱给她:“将孩子包起来,他还有心跳,我们马上送医院去。” 女人六神无主,只能一味按照沙轻舞的吩咐行事。 跳上车的时候,齐飞突然伸手拉住车门,试图阻止沙轻舞:“沙师弟,你不能每次看见有人生病就往医院送,我们的报道......” “报道有孩子重要吗?”沙轻舞冷声反驳。 齐飞皱眉:“是,没孩子重要,可是昨天那个孩子不也没什么事吗?” “是没什么事,但这句话是医生说的,我是记者,不是医生。” 话落,沙轻舞猛地关上车门,疾驰而去。 齐飞站在原地,怔愣的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屁股。 她说:是没什么事,但这句话是医生说的,我是记者,不是医生。 医院人满为患,车子根本开不进去,只能停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里。沙轻舞一边带着女人孩子去医院一边拨通蔺焉的电话,可一直打不通,真是急死人。 等到电话终于接通的时候,蔺焉却告诉她牧泓绎进手术室了。 “那么快?不是说八点吗?” “别说了,刚刚在月桥大道发生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大货车撞上客车,客车上几十人受伤,司机当场死亡,伤患立刻送到医院抢救。” 沙轻舞皱眉:“这么乱的时候,怎么都往这边的医院送?” “没办法,就在附近。” 沙轻舞挂了电话,带着女人孩子在医院大厅等急诊,女人急的没办法,泪流满面的求沙轻舞:“记者小姐,求求你了,救救俺的娃娃。” 医院大厅乌泱泱的都是人头,牧泓绎又在手术,沙轻舞实在束手无策。 她拉住一旁的护士问情况,还没多问几句,前方一阵骚动,一辆活动病床促忙促急地从大门推了进来,警卫帮忙通路,几个医生护士推着床,行色匆匆,病床上躺着一个右腿大动脉出血的病人,还有一个摁住伤口跪在病床上的医生,白色的大褂,清丽的脸庞,还有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沙轻舞秀眉一皱,顾晓晨? 只见病床直接被推入急救室,没几分钟时间,浑身是血的顾晓晨从急救室出来,病人家属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问急救结果。 顾晓晨摘下口罩,一脸遗憾的看着病人家属,轻声道歉:“很抱歉,病人失血过多,已经去世了。” 话音落,一阵哭喊声随之响起。 顾晓晨垂下头,微白的唇张张合合,要说的话到了舌尖又吞了回去。 抱歉的话,安慰的话,都没有用了。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打起精神,为下一个病人诊治。 忽然,一只纤细的手掌抓着她带血的白大褂,猛地将她一拉。 沙轻舞将顾晓晨拉到女人孩子面前,将盖在孩子身上的大衣一掀,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晓晨,看看这个孩子。” 那抖动的声音让顾晓晨下意识看了不冷静的沙轻舞一眼,微拧秀眉。 没有耽搁,她将孩子带到急救室,检查了一番,最后给出诊断结果:“是肺炎。” “什么?”孩子母亲惊恐瞪大双眼,牢牢的抓住顾晓晨双手,“医生,俺的娃娃只是感冒发烧,怎么会是肺炎?” 顾晓晨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出病情:“也许一开始是感冒,随后就会发烧,如果一直高烧不断,很容易感染肺炎。” 孩子母亲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倒在地上痛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娃娃是早产儿,抵抗力本来就弱,出世那会儿在保温箱躺了好久呢,孩子他爹刚去世,孩子怎么就染上肺炎了,让俺以后怎么活呀!” 沙轻舞连忙扶起孩子母亲,安慰说:“只是肺炎,可以治的。” 孩子母亲绝望摇头:“怎么治?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俺怎么给孩子治病?” “咱们先治孩子,钱的事情会有办法的。”说着,沙轻舞看向顾晓晨,“可以治吗?” 顾晓晨与她静默对视几秒,然后掏出手机,边拨电话边说:“我让儿科的主任过来看看。” 儿科主任看过孩子后,摇着头,叹息:“晚了。” 听了这话的孩子母亲瞬间晕了过去,又是一阵小骚动。 直至处理完后,儿科主任忍不住又看了孩子一眼,那个时候孩子已经断气了,应该说在送来的路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晓晨,就算你不是儿科的,也应该知道结果。”儿科主任说。 顾晓晨苦涩的动了动唇角,有些自嘲:“我多希望我预料的结果是错的。” 她会找他们儿科的人过来看,不就是想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吗? 沙轻舞忽然垂下头,失魂落魄的说:“原来从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没希望了。” 千言万语,顾晓晨只有一句:“对不起。” 沙轻舞魂不守舍地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齐飞刚赶过来,察觉到沙轻舞的异常,齐飞也没多问,只是将现场情况大致概述了一番。 沙轻舞目光呆滞的坐在车上,心不在焉的听着,许久后,她沙哑开口:“那个孩子,死了。” 齐飞一怔,看着沙轻舞的目光僵了片刻。 “医生说的。”她又补充。 她凝重暗沉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扣响,之后,便是无言的静默。 齐飞的心情突如其来的沉重。 ——是没什么事,但这句话是医生说的,我是记者,不是医生。 ——那个孩子,死了......医生说的。 他从未想过会用生命结束这则对话。 齐飞小幅度的偏过头,看车厢里疲倦不堪的沙轻舞,她眼皮低垂着,紫色的眼影在风起云涌下忽暗忽明,抿紧泛白的双唇,须臾间,她抬眸穿透车窗眺望而去,看那近在咫尺的云层,目光浅然。 下一秒,沙轻舞惊恐的睁大双眼,猛地拉开车门。 齐飞被她猝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也忙着下车,一探究竟。 顺着沙轻舞的视线仰望而去,医院楼顶,一个女人摇摇欲坠,一阵狂风掠过,险些将那个女人吹刮而走。 那瞬,沙轻舞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 因为房屋倒塌事件,医院本就有诸家媒体记者蹲点,此状况一出,蛰伏在暗地的记者纷纷涌现,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拍下。 “沙师弟,这不是那女人吗?”齐飞瞪大双眼说。 沙轻舞很快的冷静下来,吩咐齐飞:“立刻拨110。” 说着,她便冲入医院大楼,从消防梯狂奔而上。 当她推开医院顶楼大门的时候,一个身影在她眼前划过,而她只能无能为力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了下去。 刹那,她两腿一软,踉跄的扑倒在地。 北京的天气冰寒,她又穿的单薄,身子早就被冻得僵硬。 手掌和膝盖擦出血痕,在这个时候她感觉不到疼痛的滋味。 大四实习那年,她跟的第一个报道便是跳楼事件。 那是一栋九层楼的民房,那个女人抱着孩子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下来,在楼下拿着相机的沙轻舞感觉心脏瞬间一窒,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乌黑的眼球里反射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急速下落,惊叫在“砰”地一声剧烈中戛然而止,血溅到她的脚踝,像是刀子剜进来一般蚀痛。 那个事件的第二天,她便高烧了,报社准了她的病假,她一个人躺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恐惧而又无助。 下午她匆匆买了机票飞到北京,站在机场外,她目光惶惶,调出通讯录里闫从镐的号码,迟迟没有拨出去,犹豫不决着。 ☆、齿轮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