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相期①
七月, 延平大长公主产子,八月里公主府办了盛大的满月酒,又因太后皇上亲自前来祝贺,更添荣耀。 九月入秋,太后为临水宴成就的佳偶赐婚,京中勋贵大臣府上亲事一桩接着一桩,热闹非凡。其中状元郎秦渭和方太师家的千金方若兰成亲,一对才子佳人传为佳话。 翟冲跟冯茂讨教了千般主意,只要出宫就前往武府, 灵儿总也不见,眼看着半年过去,翟冲甚为苦恼。 荣恪由两位户部员外郎陪同, 去往几处赋税大的州县监察秋赋征收,如太后所料, 揪出隐藏多年的赋税舞弊,并牵连出户部尚书和一位侍郎, 朝野哗然,太后雷厉风行撤换户部两位堂官,并依律处置了一干涉案官员。 七月出发,回到京城已是腊月,草木凋敝, 寒风侵袭。 进丽正门回到府中拜见过祖母和母亲,给各人分派了礼品,问一声:“怎么不见嫂子和长姐?” “丽贵太妃邀她们进宫中推牌九去了。”荣夫人板着脸说道, “都是些年轻寡妇,彼此谈得来,如今常去。” “大双小双呢?”荣恪又问。 荣夫人眼角带了丝笑意:“武尚书府上去了,我托付了武姑娘□□她们,如今大有长进。” 荣恪说一声甚好,祖母从他带的玩意儿中抬起头,大声问道:“小二,可带了姑娘回来?” 刚说声没有,祖母拍一下炕沿:“京中没有合意的,沿途也没有可心的,听说状元郎喜欢男人,你不是也喜欢男人?” 说着话瞄一眼门外:“那个秦义,我看你对他比对那个姑娘都好。” 荣恪哭笑不得,过来长身跪下去,抚着祖母肩膀含笑说道:“孙儿说过有心上人,祖母忘了?” “寡妇,对了,寡妇。”老夫人手指尖戳戳他额头,“寡妇也行啊,倒是娶回来啊。” “她的夫家家大业大,又有幼儿,再等几年。” “再等几年,你就生不出儿子了,我也早已不在人世,我是见不着了。”老夫人开始抹眼泪。 荣恪为祖母擦着眼泪哄劝,提些路途上有趣的见闻,老夫人很快破涕为笑,说笑一会儿困意上来,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为祖母脱了鞋盖了被子,轻手轻脚出来,堂婶正站在廊下等他,对他说道:“你祖母这些日子有些犯糊涂,有时候不认得人,有时候忘事,今日你回来,精神才分外好些。你母亲说你在朝堂上繁忙,不让说,我想着还是让你知道。吕太昌已经来过了,配了药丸并定期针灸,不过他也坦言,人老了,这样也是正常,也许有一日,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记得。” “我知道了,多谢婶娘。”荣恪对堂婶笑笑,绕出回廊。 说的话很冷静,脸上也冷静,心里却如乌云翻滚,想起祖母刚刚落泪啼哭,心中更不是滋味。 在书房中枯坐的时候,冯茂派了人来。 他梳洗换衣,骑马往织金巷而来。 四月里金明池临水宴后,到七月离开,与雅雅在公主府别院中相见三次,每一次前来都满心欢喜,今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进了冯茂书房,冯茂命人抱了儿子出来,递向他怀中,荣恪一瞧,襁褓中粉白软嫩一团,正闭着眼酣睡,忙摆手道:“这样细嫩,再抱坏了,我瞧瞧就是。” 说着话从怀中拿出金镶玉的锁牌搁在襁褓之中,对冯茂拱手道:“满月酒没来,这个是补的贺礼。孩子叫什么名字?” “冯起,太后赐的名,说是一个开头,从他开始,我和延平要多子多孙多福寿。”冯茂笑道。 荣恪点点头,冯茂奇怪道:“怎么不夸太后了?” 荣恪笑笑:“陪我喝几盏酒?” “行啊。”冯茂命乳娘把孩子抱回后院,吩咐人上酒菜,斟满两盏举杯笑道:“来来来,提前为你洗尘。” 几盏下肚,冯茂问起税赋舞弊,荣恪摇头:“出了京城才知道何为首善之区,地方上官官相护处处险恶,我们要动别人腰包里的银子,谈何容易?好几次死里逃生,放火淹船行刺,无所不用其极,三十六计轮番上演。” “我只对美人计感兴趣。”冯茂笑呵呵说道。 “还不都是那一套。”荣恪摇头,“你总说元屹英明无匹,他可知道地方上的黑暗?” “高宗皇帝穷奢极欲,给睿宗皇帝留下的是个烂摊子,睿宗皇帝当政十六年,虽无外患却有内忧,他耐着性子下了一大盘棋,棋没下完但是胜负已定,太后只需收拾残局。睿宗皇帝在世时,常说若能跟老天再借十年寿命,定要使得海晏河清。”冯茂向天举一下酒盏。 荣恪没说话,仰脖子灌一盏下去,再要斟酒,冯茂伸臂阻拦:“不怕酒气熏着太后了?” 看他执意要喝,又劝道:“你呀,少喝两口,真想喝酒,等过会儿太后来了,再跟她对酌,太后可是海量。” “好主意。”荣恪搁下酒盏挑眉看着冯茂,“准备些烈酒。” “要做什么?”冯茂饶有兴趣问道,“喝酒壮胆?前几次,我在墙外听了听动静,不是说一整夜的话,就是你画画她吹笛子,荣二你可太怂了,再不下手我就让吕爷爷配药,给你下在酒里。” 荣恪有些慌,看着面前的酒盏:“这酒里下药了?” “下了。”冯茂笑嘻嘻道,“你刚刚都喝下去的就是,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全身燥热?” 荣恪霍然起身看一眼天色:“太后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我先回去了。” 冯茂飞身拦在面前:“荣二,就因为她是太后之尊?” 荣恪焦躁说道:“只我和雅雅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只是她,不是太后。那夜里我住在吕爷爷房中,看了几本书,有了孩子怎么办?” “生啊。”冯茂脱口说道。 “若她是身在深宫的太后,怎么也能遮掩过去,可雅雅是要上朝垂帘听政批阅奏折的,和皇帝没什么两样,怎么遮掩?”荣恪看着冯茂,“你说说看。” 冯茂挠了头:“我没想那么多,就是奇怪孤男寡女两情相悦,怎么能相安无事。” “你以为爷就好受吗?”荣恪愤愤看他一眼,绕过他大步向外。 冯茂追了出来:“荣爷,我诈你的,酒里没有下药,瞧把你给吓得。” 荣恪回身咬牙指指他:“懒得再理你,我到客院等着去。” “酒,还要酒吗?”冯茂追在身后喊。 “要,我想知道谁的酒量更大。”荣恪头也不回大声说道。 冯茂看着他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得憋到什么时候?再给憋坏了。荣二,我错了,我不该撮合你跟太后。长夜漫漫无事可做,就拼酒玩儿。” 温雅进来的时候已经入夜,听到冯茂说荣恪在院子里等着,笑着径直向里,小半年未见,几乎相思成狂。 进去时却不见人影,只看到榻上一个纸盒,过去打开来,都是他沿途收集的新奇玩意儿,一一看着抿着唇笑。 静谧中后窗外一声猫叫,温雅没有理会,过会儿又是一声,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笑着来到后窗边推开窗户,他隔窗探进头来,唇贴上她唇。 她吸吮到淡淡的酒香,松开他看着他笑:“喝酒了吗?” “喝了几盏。”他跳进来抱她在怀中,“外面太冷,就不拉着你爬狗洞了。” 温雅失笑,手抚上他脸看着他:“瘦了,听说你此行,九死一生。” “温总督上奏折了?”荣恪问道。 “奏折比你早到几日,我甚是后悔……”温雅看着他。 “你若派别人去,什么都查不出来,也许还得送命。能揪出一窝大老鼠,还能平安无恙归来的,放眼朝堂,也只有我了。”荣恪看着她笑,“你让温总督派人保护我的?” 温雅点了点头:“虽然你带了八百禁卫,可我还是不放心,就给父亲去了书信。” “温总督派了最精锐的队伍暗中保护我。”荣恪笑道,“个个英勇无匹。” “父亲说暗中还有一支队伍,比他的人马还要厉害。”温雅看着他。 荣恪抿了唇,沉默半晌唤一声雅雅。 她摇摇头:“当一切就要水落石出的时候,他们疯狂反扑,放火烧了驿站和禁卫的营帐,父亲派出的队伍寡不敌众,那支人马出现了,你们才能扭转颓势转危为安,我说的可对?” 荣恪依然沉默,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既然救了你的命,我不会计较,也不会再提起,你依自己的意思处置就是。”温雅看着他。 他猛然倾身而来,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唇紧贴上她的唇,裹挟着吸吮着砥舔着,疾风骤雨一般宣泄半年的相思。 许久松开她,定定看着她,轻喘着问道:“想我了吗?” “想了。”她靠在他怀中,两手紧紧圈在他腰间,“每天都想。” 说着话踮起脚尖亲亲他唇,低声问道:“你今日有什么不痛快吗?” 他摇了摇头。 “那为何喝酒?自从那次被我嫌弃,再见我的时候,你一直是滴酒不沾。”她看着他。 “真的没有。”他含笑看着她,“只是劫后余生,看到冯茂后一时高兴,就喝了几盏。尚未尽兴,雅雅肯陪我吗?” 她嗯了一声:“好啊,倒要瞧瞧你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