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才子
三月初一, 贡榜名单出来,考官们出了贡院。 张榜前照例要将榜单上呈太后,太后在垂拱殿召见众位考官,四位辅臣几位大学士礼部科举司官员均列席其中。 荣恪看着她心中一惊,脸色倦怠眼睑泛青,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孙智周呈上榜单,太后略略扫了一眼,啪一声扣在案头,冷眼看了过来。 孙智周心中一惊, 就听太后问道:“大才子秦渭,孙相可听说过此人?” “秦公子才名动天下,臣自然听过。”孙智周小心回着话, 心里飞快琢磨,秦渭此人清高自诩, 视功名如粪土,醉心于学问诗词字画, 他鄙视科举天下皆知,太后为何问起此人? “若是秦渭参加会试,孙相觉得他在贡榜上会排第几?”太后又问。 “按理来说状元非他莫属,不过天下之大人才济济,也许今科另出奇才, 榜眼不能十拿九稳,探花总是他的。”孙智周圆滑作答。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是三鼎甲, 也该名利前茅?”太后问道。 “那是自然。”孙智周拱拱手。 “众位臣工觉得呢?”太后目光扫过众人。 “他就算梦游,也能进一甲。”方太师一语中的,众人忙忙附和,“太师说得没错,臣等也是此意。” 太后嗯了一声,扭脸问薛明:“秦公子可到了?” 薛明忙说到了,太后说声让他进来,就听外面一声宣:“宣秦渭觐见。” 宣声落下,一位身形清瘦的白衣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来到太后面前躬身施礼:“草民秦渭见过太后。” 太后说一声免礼,秦渭抬眸看向太后,微微一笑。 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一声赐座。 秦渭回身冲众位大臣拱拱手,坦然坐了下来。 荣恪睨过去,他大胆直视着雅雅,笑容有些奇怪,雅雅不以为杵,回报他以微笑,两个人之间这情形,好像是见了老熟人一般,对了,这秦渭是江宁人,难不成竟是雅雅的旧识?熟识到何种程度?雅雅面容憔悴,可是因为要见到他,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 名动天下的大才子?状元非他莫属?梦游也能进一甲? 再看此人相貌,斯文俊秀风度翩翩,玉面含笑双眸含情,自有一种风流态度。 荣恪心里不是滋味,感觉酸溜溜的。 就听太后说道:“秦渭,你说说。” “草民家中有一户佃农,他的儿子叫做范庸,范庸从小喜爱读书,他算不上聪明,但为人踏实上进勤奋好学,十几载寒窗,三次秋闱不中,四年前总算是中了,三年前春闱落榜,去岁恩科又是败兴而归,两次赴京花光了家中积蓄,回到家中看着四壁皆空,年过三旬没有娶妻,不由潸然泪下,夜半到了村中河边投水自尽,所幸被人救了上来,虽留了一条性命,人却有些疯癫了。家中父母年事已高,长姐远嫁,一家人过得甚是凄惨。夏日的时候,草民前往乡间作画,知道了他的事,便去往他家中仔细看了他以前写的文章,以他的才学,草民敢拿脑袋担保,至少能进二甲。”秦渭不紧不慢说道。 孙智周脑子飞速旋转,想着范庸这个名字,却没有丝毫印象。 大臣们屏息等着秦渭接下来要说的话。 “草民不服气,便给一位儿时好友去信,这位好友位高权重,她给我出了个主意。于是,今年正月的时候,草民早早到了京城,用范庸的名字参加春闱,自然了,草民在州府使了一些银子,打通了一些关节,是以,冒名顶替十分顺利。”秦渭唇角露出嘲讽的笑容,“考试的时候,草民用了全力,想来最终如草民所料,依然会名落孙山。” “为何呢?”太后缓声问道,“依你的才学怎么会名落孙山?难道我们这些考官都是瞎子不成” “若草民以秦渭之名,自会榜上有名。”秦渭唇角嘲讽的笑意更深,“可草民用的是范庸之名,范庸出身佃农无权无势,在士林中没有名气,没有多余的银两去贿赂一应官员,又怎会上榜?” “满口胡言。”孙智周大声斥道,“依你所说,我朝科举便是儿戏吗?” “是不是儿戏孙相心中有数,不必来问我。”秦渭看着他冷笑,“我倒想问问孙相,这天底下各州各县有多少个范庸?就因为无权无势没有名气没有银子,被不公对待名落孙山,数载寒窗毁于一旦,又有多少无能的蠢材,被录用到各地为官,祸害天下百姓?” 他咄咄逼人,丝毫不将当朝相国放在眼里,一名礼部官员跳出来大声道:“恃才自傲,胡言乱语。” “秦公子是不是胡言乱语,一查便知。”太后笑笑,“将范庸的卷子拿来,几位大学士当堂阅看。” 卷子飞速送来,方太师看过连连摇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孙智周接了过去,冷笑着看向秦渭。秦渭说声且慢,走过去瞧了一眼说道:“启禀太后,草民的卷子被掉包了。” 太后吩咐一声拿纸笔来,命秦渭将考试时的文章再写一篇,回头逐一查对。 秦渭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好后呈了上去。 太后看向孙智周,缓声说道:“此次春闱所有考官全部羁押,等待查问。方太师与两位少师领头,带着翰林院众位翰林学士从头阅卷,给你们七日,三月初八前将重新拟好的榜单呈上。” 全部羁押?包括我?我可什么都没干,荣恪看向温雅,她正看着秦渭,吩咐道:“秦公子留下,我还有话问你,其余人告退。” 荣恪随着众人告退,愤愤得想,从进来时起,她一眼也没看过我。 心里冷哼一声,她小时候男童装扮亲过那么多人,这秦渭不会是其中一个?这会儿留下他不是有话要问,是要叙旧? 出了垂拱殿,翟冲带着内禁卫围了上来,对孙智周为首的众位考官说道:“太后有命,将各位大人暂押庆宁宫,各位大人请。” 庆宁宫乃是太子居所,如今正闲着,与大内只隔一条小街,倒是选的好地方。 荣恪跟在众人后面,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向殿中,官员们都陆续出来了,殿中就剩了她和秦渭。 心里连连冷哼着,咬牙看向翟冲,派蒙阔带人押送我们就行了,你倒是到窗户底下守着去呀,帮我听听她和那秦渭说些什么。 翟冲没理他,可能是没领会他的意思,亲自带领一队禁卫将一众官员送至庆宁宫。 荣恪沿途悻悻,怏怏不乐。 翟冲布置好岗哨刚要回转,鲍正清走了过来,拱拱手道:“我这里有一封密折,烦请翟统领交给太后。” 翟冲接过去点点头,说声放心。 荣恪看过去,鲍正清正瞪着他,心中一凛冲淡了满腔酸意,追上翟冲说道:“我也有密折。” 翟冲一伸手,荣恪陪个笑脸:“口头的,就三个名字,翟统领可要记清楚了。” 翟冲瞪他一眼:“说。” 拿着奏折默念着名字回到垂拱殿,太后正在东暖阁中与秦渭交谈。 就听秦渭说道:“我到了京城后住在京中状元楼,暗地里仔细打听,那些人口风都很紧,我因为冒范庸的名,也不好使银子,就打听到这些,详细的还要太后去查。” “科考舞弊,断不能轻纵,我定会严查。”温雅说着话,吩咐柳姑姑上茶。 秦渭端起茶盏,透过氤氲的雾气看着尊贵雍容的她,轻叹一声说道:“雅雅,一别五载,没曾想宫中相见。刚刚在垂拱殿一眼瞧见你,人还是那个人,容颜还是那样的容颜,却不一样了。你当年执意进宫,就为了今日?” “后宅琐碎,我想要逃离,表姐沉冤未雪,我想要离乌孙二皇子近一些,最让我心动的,就是先帝说会让我尽情施展。”温雅笑看着他,“许多事,做了才知道其中滋味,这两年酸甜苦辣皆有,不过,我从未后悔。你怎么样?这些年都还好吗?” 秦渭摇头:“当年收到你的书信,连夜从书院赶回,只看到你登上龙船的背影,我骑着马沿着运河一路追到洛阳……” 温雅瞠大了眼,秦渭无奈苦笑:“我引起了内禁卫的怀疑,几个面目凶恶的人过来盘问我,得知我是江宁秦家的人,对我还算客气,训斥一通后派一队胸背熊腰的士兵,一路将我押送回了江宁,我沉浸在悔恨当中,有半年足不出户。你及笄之后,我曾上门提亲,温大人斥我放浪形骸不知上进,将我轰了出来。我后悔没有带着你私奔,天地之大,我们远走高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窗外挺拔站立的翟冲身形一动,回过头来。 温雅默然半晌,叹口气说道:“我竟不知。” “我犹豫着要不要考取功名,犹豫中收到了你要进宫的书信。”秦渭看着她,“我虽后悔,却知道你的抱负,我也知道睿宗皇帝会给你更多,我忍着从来不给你写信,可是两年前听到睿宗皇帝驾崩,我忍不住了。他给了你很多,却也将你圈进了牢笼。雅雅,这次上京,我不准备回去了。” “你这样的大才,若肯进朝堂做官,我求之不得。”温雅笑道,“你恢复本名金榜题名,做今科状元可好?” 秦渭笑笑,说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