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夏天的晚上, 天气仍旧闷热,许桉柠顺着应期电话的指引,坐了好久的车才到了那扇门前。 薄薄的雪纺裙贴在身上,鼻尖有细汗。她捏捏耳垂, 有些烦躁地抬头看。 很熟悉的名字, 三年前来过的地方, 江畔的小清, “夜航船”。 大晚上的,一言不发地跑出去, 来这里。那么热的天, 连丝风都没有,他又不是爱玩爱闹的人。 许桉柠觉得应期奇怪,还有些烦,她慢吞吞地往前走推开门, 张望着寻找。 可里面安静,连个侍者都没有, 只有台上的霓虹在闪,在酒杯上映下五颜六色的光。 天花板上好像有震动,许桉柠凝神, 隐约间听见有很大声的音乐,和人群的尖叫。 她不敢乱走动,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动动手指给应期拨了电话过去,想问他在哪里。 手机贴在耳边, 嘟嘟声响起了三秒后,被对方掐断。 许桉柠“嘶”了一声,看着屏幕有些呆。应期从来没有挂断过她的电话。 她在这里坐了半天,没人理她,应期的电话也打不通,许桉柠有些不知所措。 她热,发丝黏黏地贴在脖颈上,有点不舒服。 电话再一次被掐断,许桉柠努努唇,翻着包找出了一瓶牛奶,插了吸管吸了口,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应期今天真的特别奇怪。 很轻易地就能看出来,他心里的那根弦是一直紧紧崩着的,表情严肃的不行。和他说话老是走神,还总是出去打电话。 而没事的时候,就总是盯着她看,唇边的笑勾着,压也压不下去。问他做什么,就扭头看别处,有时候还会红耳朵。 脸皮那么厚的人,从小到大也没红过几次脸呐。 刚才宴会结束后,本来客人都要散了的,可应期又非让那帮发小儿把来的人都迎到了新会场,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神神秘秘的。 许爸喝多了,一直在吐,应期不依不饶,非逼着鲁深和警卫员背着许爸上车。 临走前,脚步趔趄的应爸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呢,说不好,似笑非笑,像一只慈祥的老狐狸。 许桉柠想跟着,可应期又拦她在家里不让她过去,过了一个小时,又打电话要她来。 她今天忙得很,团团转,也没多花心思去想他的奇怪。现在静下心来看,到处都是疑点,好像有什么事,呼之欲出。 许桉柠呆呆地坐在那里,托着腮看天花板。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牛奶。 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事,她突然就回忆起来,今天早上应期对她说的话。 其实也算不上早上,凌晨四点,天蒙蒙亮,鸟儿还没开始叫。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睡的正香,应期偷偷摸摸地进来,带上门,看她睡的不老实,习惯性把她裸.露在外面的小腿放回被底。 他的手指冰凉,惊得许桉柠瑟缩了一下。 见她动作,应期也吓了一跳,轻言慢语哄了一会。看她安静下来,以为她又睡着了,这才安下心,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但许桉柠还有一丝神智是清明的,能朦胧地听见他附在她耳边,低低说的好些话。很多很多话,墨迹极了,她捕捉到的,只有最后那几句。 “哎,你睡着,我演习一下……” “咳……柠宝,今天,嫁给我,好不好?” …… 奶瓶被吸空,许桉柠一用力,里面发出一阵响动。她眨眨眼,更加茫然。 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她分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心底里像是有颗小芽儿破土而出,搔的她心房痒了又痒。 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和期待。 期待什么呢?眼前一闪而过,那时应期半跪在她床边的画面。 屋里还暗着,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喷涂在锁骨处的温热鼻息。 酥麻的,撩人心弦。他说,“嫁给我,好不好?” 忽然的,手机疯狂的震动起来,许桉柠低头。 ——我的傻阿期。跳动的五个字,头像是他抱着阿姨家的大金毛傻笑的样子。 他软下来的时候,温柔的看着你,温柔的笑,真的像是一只可爱的金毛。 心忽的漏跳了一拍,许桉柠顿了下,接起。 宋承予在那边笑,“柠柠啊,阿期忙着,你在哪呢?我接你啊。” 许桉柠有点失望,低低和他说了几句,听见那边的“好”,再次变的沉默,屏了呼吸听那边的声音。 在电话挂断前,她隐约听见应期很紧张地在问,“干妈,我今天帅吗?” 许桉柠努努唇,一巴掌拍扁奶盒,扔到垃圾桶里去,自己趴在桌子上。 有时间想你自己帅不帅,没时间想我,讨厌的阿期呐。 宋承予下来的很快,站在楼梯拐角那里,蹦起来招手,“唉呀,猫崽我这儿!” 那里有个楼梯,许桉柠转头,愣了下。怪不得楼上一直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她都没看见。 “宋学长,”许桉柠站起来,试探地问了句,“阿期在吗?” “在啊,肯定在。” 宋承予刚说完,又一窝蜂地拥下来一群女孩子,都是她的朋友,亲热地挽她的手臂。 “阿柠怎么才来,我都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楼上忽然变得安静,许桉柠看过去,楼梯那里映下的一点光亮也变得暗淡。 他们关了音响和灯光。 许桉柠呼吸急促起来,手紧紧攥著书包带,心跳的快要出了嗓子眼。 宋承予领着她们上楼,在前面用手机屏幕照着路,女孩子们悄声跟在他身后。 要是平时,宋承予肯定不会放过撩妹的机会,今天倒是安分。 “哎,阿柠啊?”快到了的时候,宋承予忽然出声,转头看她,“你觉得,阿期好不好?” 许桉柠正专心致志地数着台阶,不多不少,还差一级是二十一阶。 前面的声音让她回神,屏幕的光并不强,勉强照到周围一米的地方。 鼻尖萦绕的,有隐约的玫瑰香,混合着茉莉和红酒的味道。 那种隐隐期待的感觉,擂鼓般的心跳,撩人又迷醉。 像是四年级的时候,她和应期午夜守在昙花边,等它盛开。 即将盛放的美丽,一下一下,勾着你的心。 旁边的女生戳了她一下,“要好好回答哦。” “阿期,”许桉柠舔舔唇,轻声回答,“很好。” “只是很好吗?” “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声音缥缈到几乎不是她自己的,许桉柠手指紧攥着手心,看着眼前的路一点点地被照亮。 粉色的蜡烛,一盏盏点起,美的像是童话。半空中,有气球在飘。 花团锦簇,玫瑰香满路。 旁边站着的是她的长辈,许爸被许妈捂着唇,干瞪着眼说不出话。许桉柠侧眸,唇角勾起抹浅浅的笑。 她不傻,她知道的,这里发生着什么。她这辈子里,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应期在她十步远的地方,敛眉弹琴。 他平时总是白衬衫牛仔裤,偶尔不开心了就穿黑色,特别开心的时候就穿花色。 腰带都是她去商场逛街的时候随手买的,符合她的品味。有时候不好看,应期不高兴,但看她的鼻子一皱,也会乖乖穿。 他喜欢靠在墙上,在阳光下冲她弹吉他,嘴角拽着无所谓的笑。鼻子高挺好看的人,侧脸总会让人沦陷。 他唱歌一直都特别好听,获得的证书摆了一柜子,得了的奖金全给了她买裙子。 小时候,他还会教她,长大了就嫌弃她烂泥扶不上墙,态度很恶劣。 但是只要她撒个娇,他就又会服软,指着谱子给她读,手把手教她和弦该怎么按。 可她就是学不会,他便叹气,“你真是白长了那张好看的脸。” ……太多的回忆了,太多的美好,数不清。 许桉柠沉默着看着前方,不知不觉间,泪就涌了出来,从脸颊滑落到地上。 她有些庆幸,还好卸了妆,要不然满脸黑色的条条,他还怎么亲她啊。 钢琴的声音低沉舒缓,他看她的眼神带笑,缠绵缱绻。 应期很少弹钢琴,也很少穿正装。温柔烛火下,凌厉被抹去了几分,剩下的都是柔情。 很简单的一身衣服,没有华丽的装饰,白衬衫黑西服蓝领带。他打辩赛的时候,她买的。 当时看他的照片没穿,许桉柠还生气过,骂了他好一顿。 现在才知道,他只是有些小矫情,有些小吝啬,第一次的回忆,想留给更美好的第一次。 大多数人都知道的曲子,求婚被用烂了的曲子,梦中的婚礼。 但是在许桉柠的耳中,应期指尖下跳动出来的音符,不一样。融进了爱的音乐,感受的到的,不一样。 鼻子酸的发疼,泪流的汹涌,她站在那里,哭的颤抖。 明明应期还什么都没做,可就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 不知道曲子是什么时候停止的,等许桉柠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应期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你怎么又哭。”他叹气,用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爸妈们都在,给个面子好不好?” 应期很顺其自然地叫爸妈,第一次,却没有一丝违和。 许桉柠捂着唇,拼命点头。她很听话地用手背拭去眼泪,声音有些哑,“我不哭的。” 周围有人在笑,低低的,晕染出了一片。欢乐的氛围,触手可及的幸福。 应期也笑,他手指动了动,擦掉指尖的汗,怀里抱着一大捧花,后退一步跪下。 过了会,他还只是跪着,清咳两声,眼睛亮亮的,有些害羞,“柠宝,我紧张。” 许桉柠笑起来,弯下腰抱了下他的头,学他的样子,轻轻耳语,“别嘛,你乖。” 笑声更大了,玫瑰的花瓣触碰到了她的鼻尖,柔软,香的醉人。 应期是真的紧张,背了无数遍的词,到了最后,语无伦次。 看着女孩子的眼睛,柔顺垂下来的发稍,脑子里忽的就一片空白了。 她穿着短裙,露出白皙的小腿,腰被束成紧紧的一条。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阿柠长大了。 他缓缓开口,嗓音温柔,满室寂静,只有他的声音。 “我,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想说我爱你,可我觉得那不够。” “我们在一起十八年了,我们之间,不只有爱情的,你早就是我的家人了。我看着你一天天变成现在这样好,每一点的变化我都知道。” “你做过的错事,你犯过的蠢,你的那些荣耀和成绩,我都记得……” “总有人对我说,应期你真厉害。你家室那么好,你学历那么好,你后半辈子注定了衣食无忧,你太幸运了。我跟他们说,不是的。我确实很厉害,也很幸运,但不在这里。” “我的未来我自己拼,我不靠父母不进军队,一样能做出成绩。我最厉害最幸运的地方,是拥有一个那么喜欢我,又那么招人疼的小姑娘。” “她是我第一个牵手的姑娘,也是陪伴我到最后的那个。”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应期局促着看她,“我总是说你笨,说你不好,但是,你是我的骄傲。” 许桉柠咬着唇看他,视线被泪水模糊,心脏的地方紧缩着,甜的她发颤。 应期也觉得喉头发紧,他仰头,不让泪流出来,手到衣兜里,拿出红盒子的戒指,轻轻打开。 不很大的钻石,甚至有些寒酸,但每一分钱都是来自于他的努力。 应期捏着戒指,张张嘴,努力耐下悸动的心,尽力平稳地说出每一个字。很温柔的,很温柔。 “阿柠啊,你那么傻,做什么都会错,长得好看又笨的女孩子,最危险了,你知不知道?我保护了你十八年,你看,我把你照顾的很好,所以,我可不可以续约?” “续到你八十岁,好不好?如果那一天,你还愿意为我穿上好看的花裙子,我还能跪的下,那我就再求一次婚,好不好?” “我想送你一座天空之城,永远不会毁灭的天空之城。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东西,有狗,有花,有甜蜜的蛋糕和牛奶,有秋千,有爸妈……和我。”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无聊和难过。明天是你的生日,过了十二点你就是十八岁……” “你最亲近的人都在这里,我想承诺,很认真地承诺,成人之前,爸爸是你的护身符,成人之后,我做你的保护.伞。所以,给个机会,好不好?” 许桉柠沉默,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地问出口,“现在几点?” 应期喉结滚动,慌忙地看表,“十一点五十九分。” “我觉得,我们……”许桉柠捂着脸,泪从指缝溢出,“我们,是不是,天生就注定在一起的?” 她哭,应期心里麻。 他一直都觉得掉眼泪是件特别丢人的事,但现在,忍不住,眼角也有泪。 “所以呢?” 鲁深看了看表,着急,扯着嗓子大声地喊,“答应他!” 一瞬间,场面骚动,那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军官,也拍着手跟着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倒计时十秒…… 许桉柠笑,手背过去,爱娇地扭过头,“你也没说最重要的那三个字啊。” 应期脑子一懵,想了三秒,急匆匆地出口,“嫁给我,好不好?” 倒计时最后三秒的时候,许桉柠点头,伸出手指,弯唇笑,“好的,应先生。” 最后一刻,众人欢呼着拉开窗帘,外面星空璀璨。 灯光大亮,许桉柠被应期拥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空调房里,他的前胸却已经被汗水浸湿。 她抬头,看见了缀满了房顶的彩色千纸鹤,突然想起应期刚才说的,“天空之城”。 许桉柠轻声问,“哎,你叠的?” “昂。”应期舍不得放开她,鼻尖埋在她肩窝里,狠命吸气,“叠了一年了……” …… 整间屋子里,到处都是笑声和祝福声,只有角落里,许爸捂着脸在哭。 应爸很高兴地去拍他的肩,“老许!怎么这样呢?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啊!” “你们都瞒着我,只有我和我闺女蒙在鼓里……”许爸皱着眉头,肩膀耸动,“都完了……” “什么完了?” “我家那么好的宝贝小白菜,被猪拱了,心疼死我了……” 应爸一愣,就看见许爸突然起身,直直地往应期那里走。 “干什么啊你?” 许妈眼疾手快地用手捂住他的嘴,支离破碎流出来两个字,“撒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