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女孩趁机甩开中年妇女, 拉开车门就钻进了车里, “我带路, 快点。” 她倒是反客为主了,不过周存彦等人也明白她的心情, 自己的父亲命在旦夕, 谁还能顾上别的呢? 车子依言行驶, 女孩紧张地盯着前方的路,半路就看到正在奔跑的男孩,周存彦打算让车停下来带上男孩, 女孩咬着牙说, “先去泳池, 哥哥会追上来的。” 说着,她打开了车窗冲着外面吼了一声, “我先去泳池那看看。” 男孩冲他挥挥手意思明白。 泳池那围了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看到红旗小汽车自动让出了路,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被打捞上来躺在中间,浑身**的, 不过周存彦还是看出他身上穿着的西装绝非便宜货。 “怎么回事?”周存彦问。 “迟主任和谢副主任说先生是隐藏的特务,今天要拉先生去剃阴阳头和批斗,还要掘先生家的祖坟。先生那么注意仪表和先祖的人一时想不通就自杀了。”一个沪市口音的女孩边哭边说。 她口中的迟主任和谢副主任就是掌管两所名校的初中生,迟群在全国解放后进入解放军,后来入了党,因为他特别会揣测上头的意思仕途极为顺畅。 谢静宜就更厉害了,这个相貌出色的初中生姑娘从57年就担任主席的机要秘书, 一直到运动开始被委以重任,进入校园控制局面,掌管两所名校。哪怕在后世,她也因为认错态度良好被免于起诉,沉寂一段时间后通过写诸如《在主席身边》、《主席给予我们的教育和理解》、《跟随主席视察》等一系列书重新回到人们眼前,一直到2017年去世才彻底从人们视线里消失。 周存彦和常武边说边上前查看,司机钱向阳很有经验的说,“有救。” 他腹腔中的脏水已经被学生挤压出来了,人却没有醒来,胸膛微弱的起伏让周存彦打消了做人工呼吸的念头。 “把人先抬上车送医院。”常武说。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上了车,车上位置不够,女孩主动说,“你们先去,我等哥哥来了就过去。” “那行,去第一人民医院找。”周存彦交代。 女孩名叫应颜,他哥哥应礼过了一阵满头大汗的赶到了,看见妹妹问,“爸爸呢?” “送到第一人民医院了,我们这就去看他。”应颜说。 “那我们得先回家拿点钱坐车。”应礼擦了把脸上的汗说。 “不行,回去就被妈妈抓住再也出不来了。”应颜厉声说,“我们走路去。” 应礼想到三年困难时期,妈妈宁愿然他们饿肚子也不让他们去找爸爸,一旦发现他们偷偷去找爸爸就死命的打他们,那种疯狂让他们害怕,直到打得他们将爸爸给他们的吃的全部吐出来才作罢。心有戚戚眼焉,说,“好,我们走路去。” 这时那个沪市口音的女学生说话了,“我这还有些钱,你们拿去用,我们还是一起去!” 应礼连忙说,“不行,不行,被发现您会被处分的,我们年龄还牵扯不到。”应礼知道这个女孩的姐姐是父亲的学生,在妈妈改嫁给爸爸的老师梁大师后不顾父亲右派身份、年龄差距热恋过他们父亲。 后来迟主任恶意将她分配到了边疆,她仍然时常写信安慰父亲,并且让自己的妹妹帮忙照顾父亲。 对于那个沪市女孩,应礼没有丝毫排斥之情,是他们母亲先背叛父亲的,然后又嫁给了父亲的老师,让父亲在学校十分难堪。要知道梁大师曾经是他们的证婚人,又是他最为尊重的老师,偏偏他们两个最不应在一起的人跨越29岁的年龄差走到了一起。 “谢谢姐姐。”应礼收下了钱,带着妹妹走出学校上了公交车。 “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沪市女孩环视四周说,“谁也别想着去告状,告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迟主任和谢副主任可不是善茬。” 几个学生连忙应声。 “那么我们现在多去几个人多的地方,到时也有人证明我们不在场。”沪市女孩继续说。 周存彦在车上,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要请的人,心中感慨万千,也算是缘分了。 常武一路无话,好多事他没法说,平日里大家顶多背后吐槽几句,可一旦有些事被他人知道了仍然觉得十分丢人。是的,丢人透顶。他都不敢想象要是被周存彦知道现在水木大学掌握在两个初中生手里会迎来怎样的异样眼光,甚至迟群还要胜任国家教育部部长,真丢人啊! 坐在车上,周存彦感叹道,“小人当道啊!” 常武和钱向阳的脸色通红,周存彦并未看到,继续说,“又出了一个明太祖,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车一下子刹住,常武严肃地说,“话可不能乱说。” 周存彦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话有点多,超出了界限,抿着嘴不说话了。 车继续开着,过了许久,车中传来悠悠的叹息声,常武轻声说,“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啊!” “哎!美国都登上月球了,差得太远了,可怕的是我们还在喊口号。”周存彦说,应全自杀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一位优秀的学者,因为这些莫名的原因而投湖自杀,不说他本身的才华能够给社会做多大的贡献,仅仅是因为他的死亡就少带多少学生?少挖掘出多少未来的人才? “周先生说的没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车内密闭地空间内司机钱向阳也敢说真话了,对于这场阶级运动反对的人不少,支持的人大都是因为资历短浅想借此为自己牟利的小人。 可是主席他老人家却把这场运动看成和抗日一样伟大的一场运动,不说别人,他老钱头一个就不服。整自己人岂能和抗日相提并论?他们以前是提着脑袋抗日,现在是提着心过日子,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一个不对就牵连全家被掘祖坟。 “总理这段时间的日子可不好过,何清又开始新一轮的蹦跶了,不知道她这回要掘多少人家的祖坟了。”钱向阳索性有什么说什么。邓希贤突然被调回当副总理打了何清一个措手不及,小肚鸡肠的她立刻将矛头指向了总理。 见钱向阳越说越不像样,常武制止了他的话头,车中又是一阵沉默,医院到了。因为抢救及时,应全被救了过来。醒来时他的一双儿女正好赶到。 “小老虎,小妹。”看见病床前的一双儿女,应全潸然泪下。 “爸爸,好点了吗?”应颜抹了把眼泪轻声地问。 “好,好。”应全泣不成声,应礼扶起他,在他身后添了一个枕头。 外面的日头西沉,应全忙说,“你们不用忙了,赶紧回去!” 应礼扭过头,硬着声音说,“我不回,妹妹也不回。” 他现在对妈妈仍然有意见,父亲都要死了,可妈妈头一个想到的是不要被牵连。如果她真的那么怕为什么梁大师同样被划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时反而对他不离不弃,即便梁大师因为工资停发,母亲宁愿自己饿着,宁愿让他们兄妹饿着也一定让梁大师吃饱? “对,我们都不回去!”应颜坚定地说。 应全见儿女十分坚定,又劝了两劝,加上自己确实十分想念孩子就作罢了。 没多久周存彦和常武听闻他醒来后,立刻到病房。 “好些了吗?”常武问,论起来他和应全还沾了一层亲,他老婆的妹妹嫁给应全的弟弟应祥,所以周存彦一说要找建筑师他立刻就想到了应全。应全传承家传渊源学习建筑,56年就作为中国最年轻的建筑师访问波兰等国。他在城市规划、建筑思想和建筑艺术上有着非凡的成就。 “这位是周先生,他现在暂时住在燕京宾馆,是总理的贵宾。”常武介绍周存彦,心道周存彦现在可不是贵宾吗?那一千万美金已经通过香港的瑞士银行兑换出来了,实打实一千万美元,总理作保,主席发话,现在他的地位还真是挺超然的。 何清倒是想找茬,可是周存彦的国籍还是美国国籍,总不能批到‘外国人’身上! “你好。”应全礼貌的打招呼,同时两个孩子也齐声叫叔叔好。 “是这样的,周先生要建造一座……”他不知该如何说,望向了周存彦。 “我来说!我正在筹划一个叫中华小当家的节目,选24名9岁到13岁的儿童比拼厨艺,需要建造一个两层的玻璃幕墙结构建筑……当然,现在您现在最重要的养病。” 周存彦说,然后他看了看两个孩子说,“天色太晚了,我先带两个孩子回宾馆休息。”想到白天碰到的那位中年妇女,周存彦知道如果这两个孩子回家明天肯定出不来,想了想他决定将孩子暂时带走。 应全投去感激地一瞥,他好多年没和孩子好好相处了,能多和孩子们相处一天都感觉挺好的。 他们走后没多久,中年女人果然追来了。 “孩子呢?”女人冷冰冰地问,她现在日子也不好过,自从梁大师去世后,她没人庇护了,在水木大学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受到排斥,心情极差。 “自然是回去了。”应全淡然地说。 郑珠狐疑地觑着他说,“你骗人。” “确实是骗你的。”应全深深看了一眼他的前妻,对于这个女人他一直是看不透的,很多人都说她庸俗世故,可他却知道很多时候她其实不那么在乎钱的。以前他把自己大笔的翻译稿费都给了她也没见她有多高兴,他刚一被打成右派她就划清界限,可梁大师停发工资她却丝毫没有怨言甚至连梁大师前妻的岳母都对她的孝顺赞不绝口。 或许她嫁给自己只是因为合适,而梁大师才是她真正爱的人,他忽然想到订婚后他带着郑珍到燕京求学,那时她就下意识的推延结婚时间了,最后还是岳父见他们迟迟不结婚,急了,大老远过来逼着她完婚的。 “郑珍,我是孩子们的父亲,我有责任也有资格照顾他们。”应全沉声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你,你不爱我,我知道的,我们是包办婚姻得不到幸福也属正常。你不是坏女人,只是你不爱我而已。” 郑珍眼里流出了泪水,捂着脸喃喃地说,“我不是坏女人,我不是。” 应全淡淡地说,“你当然不是,你是个好女人,梁大师也是我最敬重的先生,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不会说你是坏女人,所以不用把和孩子隔绝开。” 郑珍大声地哭着,哭着自己的委屈,她一进门就因为要摘掉梁大师前妻的油画挨了继女一耳光,继女夺门而出再也不回家,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可是又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家里还挂着丈夫前妻的画像呢?在爱情面前,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 或许是说开了,或许是想通了,也许只是今天收到的信息太多,郑珍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医院,没有提两个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