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酒鬼
林歧和魏延在隔壁山头打,很快。 等萧途这些人从天衡峰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打完了,林歧就拿了一把小破剑,魏延用的是飞剑。 人都说天衍君是最接近大道的人,而天无君又是最接近天衍君的人,可是直到他们刀刃相见了,才发现这句话其实掺了水。 修为差得太多了。 林歧一只脚都已经踏入了合道境,魏延才刚刚步入还虚境没多久,他的剑固然厉害,可如同一力降十会,林歧靠着境界也能将他压制得无法反抗。 可是林歧是在和他比剑。 而且没有用他拿手的听潮剑,就单单用了天衍九剑。 魏延还是输了。 林歧拿着小破剑迎风而立,朝着下头的各位掌门问道:“本君的剑,够格教他了吗?” 萧途累死累活地爬上天无峰,就听到这句话,当即愣在了原地。 偏生此时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知前因后果后,羡慕地说:“我也好想天衍君为我拔剑。” 林歧看见萧途,随手把小破剑扔到他怀里,揽着魏延的肩膀走了。 两个男人,在一场对战中,建立起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友谊。 萧途双手托着剑,谁知那小破剑看着寒碜,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他差点托不稳。 他漫无边际地想:“他是不是也不想我走?” 他傻乎乎地托着剑往山下走,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一件蠢事,边走边反复回味那句话,竟出人意料地从中尝出了一点甜味。 他走着走着就笑了出来,这一笑,才使他如梦方醒,看着手上小破剑有点害羞。 他换了个持剑的姿势,好歹不像是上供了。 他走回天衍峰,就看见林歧拿出了一罐葡萄酒,跟魏延分享:“尝尝,我那小徒孙酿的。” 林歧看见了萧途,就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啧,你还把那小破剑拿回来了?一会儿天无峰的人该让你赔了。” 萧途也觉得自己挺傻的:“那我送回去?” 林歧拉着他坐下:“别管了,让他们自己来要。喝不喝?” 林歧从来不见他喝酒,很好奇。 不喝你酿来做什么?还一酿一屋子。 萧途紧张地抱着酒瓶子,他不会喝酒。 他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毛病,一见酒就醉,度数最低的果子酒都不行。 魏延评价道:“有点涩。” 林歧微笑着看着萧途舔了一口,然后说:“这外来的东西就图个鲜,等到晚上,点两根蜡烛,花前月下的,就成烛光晚餐了。现在的年轻人都爱这么玩。你要说多好喝,也不见得比咱们的老白干好到哪儿去。” 萧途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魏延:“他怎么了?” 林歧也吓了一跳,把他往上头捞了捞。只见他面色红润,醉眼迷离,迷茫地望着自己。 林歧松了口气,这才回道:“没事,醉了。你看,这就是反面教材,这种小年轻要在我们洞玄,肯定年年吊车尾。” “没有醉。” “是是是,瞧我这嘴瓢的。没醉。还喝不喝?” “……喝。” 魏延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歧把一个大好少年灌成一个酒鬼:“……师兄,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萧途已经从“接酒喝”发展到了“要酒喝”,林歧不给他还不高兴,整个人都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抓着他的袖子往下扯。林歧笑眯眯地逗着他,不以为意地回答说:“以前害羞嘛。” 魏延明显不信他的鬼扯,但他也没纠结这茬,而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歧把酒瓶子给了萧途:“去南疆,去找我师父。听他的意思,‘魇’好像不足为惧。反正我闲着没事,再加上我师父和魔王的关系我也有点好奇。” 魏延走后,林歧才回过头来收拾这酒鬼。 他从萧途手里拿回酒瓶,摇了摇,空的:“就没了?你是开荤开傻了?” 萧途整个人都头重脚轻的,他从林歧身上爬了起来,跟自己说了句“站稳,我没醉”,然后也不要林歧扶,半晌过后竟然还真叫他站稳了。 林歧好奇地看着他,就见他松了口气,认真地说:“你看,我没醉。” 他越过林歧,往屋里头走,他认为他虽然没醉,但需要休息一下。 他越走越歪,已经歪出大门十万八千里了,差点一头撞上旁边的青松。萧途按了按脑门,抬头就看见被撞的青松化成了一个人。 萧途傻乎乎地笑着:“你们好像。” 林歧:“像什么。”他看见萧途指了指身后的树,没好气地说,“你骂我是木头吗?” “嗯。”萧途倒在他的身上,迷迷糊糊地说,“要不,你怎么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酒鬼已经醉成了一滩难泥。 林歧被死沉死沉的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十分后悔之前作死的行径,没事劝人喝什么酒? 活该! 萧途睡着了也总是皱着眉,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总好像有忧不完的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忧个什么。 恶魇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吗? 林歧用大拇指轻轻地将他的眉头抚平,叹了口气。 萧途其实有点怂,看着像只老虎,其实只是只头上顶着“王”的猫——那“王”还是他自己画的。他还跟个老大爷似的,传统得很,老看不惯自己不着四六地到处浪。 他回回恼羞成怒,可回回又没有真的对自己发火。 林歧的平易近人都是从洞玄派里学来的,洞玄派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些满嘴跑火车的老车夫,他们把讲骚话当成一种修炼,等到能舌战群雄而岿然不动的时候,就是大成了,常常也没个什么分寸。 林歧一开始只是觉得洞玄讲双修,一定在人际交往上很有研究,却没想到是这么的有研究,而等他回过神来后,自己就已经被他们腌入味了。 他后来从洞玄派出来,又在人世行过几转,不断地修正着自己走错的路。这进进退退间,就把他扯成了现在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样。 林歧还记得有回闹得过分了,萧途也只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生闷气,气完后又没事人地该吃吃该喝喝,就算最后发现自己受了骗,他也只是和他自己较劲。 萧途很尊师重道,也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大概是清静经清净出来的。 可是他竟然敢公然和九派掌门叫板,还敢当着九派提孟阳州,就因为他觉得林歧在九派受了委屈。 林歧又不是铁石心肠,哪能无动于衷? 但同时,他又有点受宠若惊:“我值得人对我这么好吗?” 林歧从小长在山里,统共没接触过几个人,“哥哥”带他上山,陪他适应了两天,就不见了。陵泉虽然对他好,可是好得不显山不露水,小孩子常常看不到背后的温情,被传道时的严厉一冲,就更是踪迹难寻。 等到林歧下了山,过了也有半生,他搜肠刮肚地回想起来,从他下山以来,真正把他当同门关心的,也就前任天衍君一个。也没关心两天,就渡劫失败了,没回得来。 传言童子命者,人缘浅薄,六亲不和。 林歧年轻时候觉得这都是扯淡,我命由我不由天,后来长大了,又在人世中走了这么一遭,才发现古人诚不欺我。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为得道。而今尚处三界五行中,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呢? 林歧走了出去。 结业考并入学考结束,九派领着自家的新鲜弟子也渐渐退出山门,各回各家了。 九派此去,下一次再聚太玄就得是过年了。 山门口都是依依惜别的师兄弟。 大家入天衍的时候大多都是五六岁,谁和谁都是十多年的交情,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突然分开,谁都舍不得。 “过年”就成了这群年轻弟子唯一的慰藉。 九君站在一边,神态各异。 九派要走,九君没事肯定也不会留在天衍。韩序因为要修风后门,暂时留了下来,萧知意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惹杜衡不顺眼,两个人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也没人去管他们,反正他俩经常吵。 杜衡为人正派,是抓风纪的天衡派出身,对于不学无术的天衔是相当的没有好脸色,尤其看不得萧知意这个丞相家的公子哥,仗着有钱为所欲为。 早先陶孟还会劝一劝,后来也懒得劝了,反正没吵出什么大祸来。 陶孟懒得听他俩扯皮,摇了摇他的虎撑,简单道了个别就继续悬壶济世去了。 一旦有了人开头,后面就不再磨叽了。 林歧蹲在栏杆上,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北刀和南剑形影不离,方逑看着也要有生气多了,挺好的。一圈下来,也就自己没个长进。 天奉君车别秋道别的时候,林歧忽然叫住了他。 车别秋顿了一下,他和林歧其实没什么交情,敬重也好,敬畏也好,都不会太过火,因为他们见的次数不多。 九君里,车别秋和谁的交情都不深,他是命修,未免泄露天机,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山林里清修。 林歧问:“大道未成,命可破否?” 车别秋:“知来龙,晓去脉,玄元定天,可破,不荐破。四时有序,上清无涯,天衍君何不随波?” 林歧笑了一下:“我就随口问问,有劳了。” 车别秋叹了口气,忽然说:“此一别,我要封山推演,往后不定几时再见。在此告知诸位一件事,天下龙脉复苏,龙气流转,是大兴,也是大劫。凤有涅槃之机,龙无再生之象,诸位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话,连萧知意和杜衡都不吵了。 萧知意看着他的背影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歧:“要变天了。” 他抬了抬眼,“你们休战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端杯水润润喉?” 萧知意:“……” 杜衡:“……” 萧途还是入了天衍,道号“起澜”。 天衍派的门谱上总算有了他的一席之地。林歧的名字是后来加的,扶字辈加不进去,就另外辟了一页,以林歧始,此前只有三个人,和旁边的儿孙满堂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寒碜。 及至加上了萧途,这个分支看着才不那么可怜了,好歹有三代四个人了。 拜完师的当天,林歧就和他去了南疆大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