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张
那一日, 饶束站在第二十七层楼, 推开窗户,俯瞰一眼, 转身, 满脸笑容。 “张修, 我喜欢这个卧室。”她说,眉眼弯弯。 张修靠在房门口,双手插兜, “只因为这里有一扇能被推开的窗户吗?” “不,还有一个原因,”饶束转回去关窗, “因为你选的这套房里, 另外两个房间我都不喜欢。” “所以就只能勉强喜欢最后一个?” “是啊。如果连最后一个房间都不喜欢,那我就没机会喜欢上任何一个房间了。人要是在自己不喜欢的房间里睡觉,是不会开心的。你说对?” 饶束摸了摸窗帘,浅蓝色的, 绣了不同的卡通动物,也是她喜欢的样式。 她再转身看过去时,见门口那人凝着眼眸, 正盯着她的小床在看。 “倘若实在无法喜欢某样东西,为了让自己开心, 也一定要强迫自己去喜欢上吗?”他挑了一下眉, 问。 饶束“啊”了一声, 点头, “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的心态。这不早已是一个烂大街的道理了吗?” 张修翘起唇角,轻笑一声,“那么,烂大街的生存法则,就一定适用于我们每一个人么?” 她皱了眉头,没说话,认真思考的样子。 “对比起这个烂大街的生存法则,我倒更愿意竭尽全力去改变环境;”张修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就算改变不了环境,也绝不让环境改变我。” 他站直身,往外走,顺便说:“比如,如果我是你,那我一个礼拜之内就会换掉这间卧室的天花板颜色,把星空换成…蓝天?” 他说到末尾两个字时,带了笑意,尾音上扬,莫名撩人。 饶束还站在窗前,凝望着他的背影,伶仃孤傲的,永远有着独属于他个人的气场。 不过,他怎么就猜到了她会更喜欢蓝天啊…… 整个套房都是按照着张修的品味和要求装修的,跟原来的住处很相像。 简约,欧式,冷色调,轻奢主义。 三个卧室里的天花板无一例外都是星空,并且不是用贴纸贴上去的,而是把星空融进了吊顶,逼真漂亮。 他还把他的水族箱搬了过来,放在客厅里。 那个原本要用来放电视的位置,全部被水族箱占据了。 饶束弯着腰,指尖擦着水族箱玻璃,疑惑道:“三岁,你的鱼怎么只剩下一条了?其他几条呢?被你拿去做黑暗料理了吗?煎鱼还是烤鱼?” “不是被你偷偷捉走了吗?”某人站在玄关处扣衣袖扣子,反问的语气满是戏谑和捉弄。 “我才没有呢!你尽会诬赖人。”饶束屈指敲了敲水族箱玻璃,里面那条鱼被她吓跑了,游向角落。 “但是,”她放低声音,喃喃而语,“只有这一条小鱼在水族箱里,它会不会很孤单呀?” “不会。”他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饶束被吓了一跳,扭头,瞪他,“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呢!吓死人了。” 张修笑,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揽着她往外走。 “每一条鱼都要习惯孤单,这样,当有一天它们要独自越过龙门时,才不会感到恐惧和无依无靠。”他边带着她走,边跟她说。 饶束反手向上,拉住他垂在她身前的修长手指,笑了笑,“是啦,这就是你的养鱼理论,所以才会养得只剩下一条鱼。” “那会是一条最强大的鱼。” 张修打开门,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眸底却是残忍和狠戾。 饶束无声地看着这样的他,有点不安,没说话。 出了门,他就没再揽她肩膀了,改为牵手。 两人一起等着电梯升上来。 暗色澄亮的电梯镶边瓷块,倒映出张修和饶束的身影,各占一半。 半个男生,半个女生,穿着同一个牌子的鞋,手牵手站在电梯侧边。 看起来有些诡异,也有些隐藏的美丽。 只是,那左手牵着右手,有个东西却凸显出来了。 她的腕表摘了,他的腕表却还在。 也许他们始终摆脱不了腕表。 “竹笋,你以前是否从未跟心理医生聊过天?”张修问她。 正是中午时分,没几个人乘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没有。”饶束看了他一眼,带着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早晨跟你提过的。”他说。 “提过什么?”她皱了皱眉,回想,但想不起来,“我怎么没有印象?” “今天上午搬家,下午带你去看医生,”张修把早晨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补充道,“心理医生。” 他感到自己的手指蓦地被她握紧了。 他没转头去看饶束,薄唇之间冒出轻声的话语:“因为,我没有把握…能很好地应对你偶尔突发的状况。” 饶束沉默着,空气也沉默着。 而张修轻声叹气,“松一点,手疼。” “嗯?”她回神,低头看两人的手,“哦。” 她直接放开了他的手,双手揣回自己的白色卫衣口袋里。 饶束今天又穿了长袖卫衣,搭着略显宽松的休闲牛仔裤,裤管卷起,露出了脚踝。 张修试图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大夏天,像你这样穿,在没有冷气的地方待两分钟就会濒临热死。” 饶束没理他,拧着眉,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我……” 她说得很艰难,最后垂下眼睫,干脆闭嘴了。 她站在离他半尺之远,独自沉寂,想要原地消失。 忽然,一只手揉了揉她脑后的头发。 饶束转头看旁边人,神情躲避。 “我只是试着用最安全的方法帮你,”张修继续揉着她的头发,眉目间弥漫宠溺,“如果配合着心理医生去调整一下,便能让那些症状远离你,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的脸上没有抗拒的神色,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一副想要听到他说点其他话语的模样。 张修如她所愿。 “如果心理医生毫无作用,就不需要心理医生了。你大可以选择相信我。我会帮你杀掉不好的东西,我会治好你,一天不行,就用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用一年;一年若还不行,就用十年。我们有整个余生,饶束,你怕什么?” 饶束红了眼眶,她伸出尾指,抬眸看着他,说:“拉钩。” “……”他笑了。 如此幼稚的举动。 “拉钩,嗯?”她鼻音很重,睫毛颤抖,认真地等待着他伸出手。 张修轻轻挑眉,伸出尾指,搭在她的尾指上,勾了一下。 但是勾这一下还不够,饶束没放开他,压着他的拇指,把自己的拇指印在他的指腹,用力地,严肃的。 “……” 他彻底被她的举动逗笑了,“你好幼稚。” “不是,”饶束放开了他的尾指,重复道,“不幼稚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没听过吗?” 张修轻点下巴,若有所思,“今天听到了。” 这一天,他们认认真真地拉了一个钩。 一个见证了一百年承诺的拉钩仪式。 可惜,彼此的生命到底能不能延续到百年后,还是个未知数。 而他们谁都没有预见到,这一天,恶龙跑得比他们两人都更快。 也没有预见到,先一步把自己弄丢很久的人,不是饶束,而是张修。 黑色车子穿过黄埔大道的某一座天桥。 正午的阳光被天桥挡住了,车内光线一下子阴沉下来。 家庭医生第三次发信息提醒张修:【你们要一起去,两个人都要去。先生,请勿耍赖】。 他略感烦躁,只回了个省略号给家庭医生。 收起手机,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人。见她安安静静地端坐着,正在看车窗外的风景。 桃花眼轻眨,张修把手伸过去,拿起她的左手。 饶束转回头来,“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手腕上的创口贴就被他猛地撕了一块下来。 饶束倒抽凉气,缩手,“你干什么呀?” “很多天过去了,”张修握紧她的手,不让她缩回去,“你的伤口早就痊愈了。” 她用力,想要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她皱着眉瞪他,“我怕留疤,我要贴着创口贴,我……” 他却在此时撕开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 全部撕下来了。露出了几个浅浅的牙印伤疤。 还有几道参差不齐的旧疤,横过手腕,有缝过线的痕迹,但又不全是缝线留来的疤痕,很奇怪。 面目模糊的样子。 触目惊心的样子。 昭告着她对自己做过什么。 张修把她的左手举到她面前,倾过身去,“明显已经留疤了,你还说什么怕留疤?” 他笑得有点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 饶束用了很大力,挣脱他的桎梏,把手揣回卫衣口袋。 她转回头去看车窗,缄默不语。脸庞弧度倔强。 没一会儿,又被谁搂了过去。 张修把她搂在怀里,乱七八糟一顿揉。 “一棵吃软不吃硬的竹笋,是么?”他勒住她的脖颈,眯着眼说。 饶束面无表情地躺在他臂弯,但没能绷多久,她很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刚刚凶我。”她用手捂住眼睛。 “我怎么凶你了?” “你对我冷笑。” “那你要我对你…热笑?” “什么鬼啦!”饶束一通笑,把头埋进他的T裇里,“我没听过‘热笑’。” 他没接话,拨开她的刘海,额角那块淤青还在。 饶束迅速把刘海梳下来,重新盖住额头,“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呀?” “如果不是顾及到你只穿了一件卫衣…”张修低下头,声音也放低,“那我还想把你的上衣脱下来。” 怀里人愣了,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 而他语气冷静:“小腿上的疤,手腕上的旧疤,额角的淤青,以及从来不外露的胳膊…” “自残。”薄唇微动,他下了一个结论。 饶束移开视线。 “也不全是。”她说。 张修扳转她的头,强迫她与他对视。 他蹙了眉,“虐待?” “……也不是。” “一个一个告诉我。”他口吻强势,不容反驳。 饶束叹气,又用手捂住了眼睛。 清清脆脆的声音:“这怎么能说得清呀三岁?” “说不清的事情,不能只说核心吗?” 她遮着双眼,轻声:“可是每一件事都错综复杂,相互关联。连起来看,它们的核心,就是我过去的十九年。” 张修没再说话,他也不打算与她多说什么。 他拿开她遮在眼睛上的双手,自己的左手轻轻覆盖上去,帮她挡光。 剩下的路程,车上的氛围一直沉闷。 但饶束竟然还能在张修的腿上睡了一觉。 直到车子抵达一栋小别墅之前。 面对亲切的心理医生,饶束显得很平静,也很礼貌。 空间宽敞明亮,她们相对而坐,都面带着微笑,轻声谈话。 而门外,另一个客厅里,张修低眸看着手机,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 容嬷嬷离开广州后,他生活里最亲近的人变成了饶束。 旧金山一行让他如愿以偿,在军贸圈短时间内累积起来的影响力成功地帮他赢得了很多票数,最后顺利接替了霍罗德的位置。当日令丁恪大跌眼镜。 接下来,扩张势力和稳固地位都不是最困难的。 在张修的世界里,最困难的,永远是,找回那一半留在挪威奥斯陆的灵魂。 八月了。 下个月,就是九月。 “有哪个月份对你而言是特别的吗?” “月份?没有。” “哪种天气是你最不喜欢的?” “下雨天。” “我可以知道理由吗?” “因为下雨天很潮湿。我不喜欢潮湿这个现象。” 心理医生微微笑了笑,温柔地摇头,“饶束,你知道,我们谈论的理由不是这一种。” 坐在对面的饶束也眉目温软地笑着说:“我喜欢某样事物和讨厌某样事物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的。” “那么,为什么会不喜欢潮湿呢?” “我想,没几个人会喜欢浑身**的感觉。” “是这样的,**的感觉的确不好受。”医生笑着点头,话锋承接得顺其自然:“你上一次浑身**,是在什么时候呢?” 饶束习惯性把双手揣在卫衣口袋,偏着头想了想。 “是在昨晚,洗澡的时候。” 心理医生滞了一两秒,尔后无奈地笑了,“饶束,打开心扉,好吗?” 她眨着眼睛,神情狡黠,“好的,何医生。我保证,上天入地,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真诚的女孩儿了。” “那么,再回答一次我上一个问题?”何医生耐心一流,重复提问,“你上一次浑身**,是在什么时候?” 饶束淡笑,“没有上一次,或许,只有下一次。” “你是说,你从未经历过淋雨之类的事情吗?” “没有。” “那你真幸运。” “我的世界里从来不下雨。” 下雨了。 小雨从下午三点开始下,断断续续的,无休无止。 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玻璃,看得见远处天边成片的乌云,黑压压的,看似不动,实则在缓慢地移动。 缓慢地朝天河区这边压过来。 “三岁!” 谁的声音平地惊雷,把他的目光拉回来。 张修合上杂志,抬眸,还没看清那家伙,就被她扑得往后倒。 “……” 他背靠沙发,下巴搁在她肩上,“我认为你可以克制一下。” “忍不住啦!” 饶束用力抱了抱他,然后站直身,眉开眼笑,“我的心理咨询圆满结束啦。” “是吗?”他微抬下巴,看着她,眼角有笑意溢出来。 何医生站在咨询室门口,摇摇头,眉间无奈。 张修从沙发上站起来,边整理衣服边说:“你在这里待着,等我出来,我们就回家。” “啊?”饶束不明所以,“你要去哪?” 他笑,下巴朝着何医生的方向抬了抬,说:“跟何医生聊天。” 她转头望去,见何医生正站在门口对着他们笑。 饶束也笑了一下,转回来,小声问张修:“三岁,你为什么也要去……” “秘密。”他的修长食指竖在她春前。 “好,那你……” “你乖乖看书,别乱跑。”张修打断了她的话,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没有过多的言语询问,没有任何解释性的行为。 他只是用自己惯常用的方式,向她传达一种所向披靡的态度。 所向披靡。 饶束一直没有告诉过张修,她真是爱死他这一点了。 只是。 2016年8月3日这一天。 一贯所向披靡的张修。 在命运面前狠狠地跌倒了。 “张修,你好。” 何医生伸出手,笑得亲切又温柔。 可他却仍旧双手插兜,歪着唇角说:“何医生,叫我‘张’就好了。” “好,”何医生依然伸着手,“张,我们现在开始?” 张修挑眉,伸出手去,与她握手,“我没意见。” …… “张,你那些伤疤是从哪里来的?” “不断的失去。” “仅此而已吗?” “不断的绝望。” “还有吗?” “不断的战斗。” 何医生脸上的神情凝滞了几秒,她从未见过气场如此强大的病患。 这位少年,真的是一个有心理障碍或者精神疾病的人吗? 实在不太像。 他更像是一个无人能懂的超前强者。 “那么,张,”何医生坐在软椅上,看着他,问,“你上一次经历战斗,是在什么时候?” “八月一号,”他说,“我跟别人的父亲动手了。” “结果如何?” “大获全胜。” “我能知道那位父亲是谁的父亲吗?”何医生循循善诱,“或者说,你认识那位父亲的女儿或者儿子吗?” “抱歉,我不想说。”他笑得疏离。 10 雨越下越大,雨幕变得细密。 手中的杂志看了一两页,实在没兴趣翻下去了。 饶束看了眼窗外,忽觉惆怅。 她是真的讨厌下雨天。 每一次下雨,都会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就像,就像,一只孤独的老狗,无助地在原地打转,什么都做不了。 呜咽,哀鸣,痛苦,挣扎。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和感觉呢? 她也不知道。 每当她看着雨幕,就看见一片悲伤。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如此悲伤? 她想不起来。 11 “你感觉自己有任何想不起来的事情吗?张。” 少年浅笑,“您是在对我开玩笑么?” “不。”何医生坐得端正,“我很认真地在询问你,即便你如此聪明,我仍旧怀疑,你有主观性遗忘的倾向。” “遗憾。”张修低眸,唇角微翘。 “什么遗憾?”何医生拿出十足的专业能力应对这聪明绝顶的少年,“你是说,你的遗忘,不是主观性的,而是客观性的?” “不。” 张修用自己的漂亮十指在做着各种手影,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他停下手上的小游戏,抬眸看着对面软椅上的医生,“你为何认定,我一定遗忘过某些事情呢?难道,你们心理治疗师的专业能力,就是如此一般叫人难以认同么?” 何医生被这少年的辩驳能力打得无处反驳,只能另辟蹊径。 “张,你是我朋友托付给我的。”她笑着说。 张修暗自“操”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朋友’,就是他的家庭医生。 何医生是他的家庭医生请来的,业内声名极佳,不管什么样的人到了她这里,只要有需求,最后都会得到相应的纾解。 所以,把何医生请来,很不容易。 而,帮助张修完成这件事的家庭医生,则顺势给他提了个条件——他也要去跟何医生谈一下。 当时,张修反问:“凭什么?我又没有精神疾病或者心理障碍,我为何要去咨询心理医生?” 家庭医生说:“你真是如此认为吗?张。” 张修高傲:“当然。” 家庭医生回答:“去看看,张,对你有好处的。” 张修鄙弃:“如果我就是不想去呢?” 家庭医生:“那何医生就不会接待你的朋友饶束。” “……” 12 一场越下越大的雨。 饶束塞着耳机听着,忽略掉外面的下雨声。 里面,她一小时前待过的空间里,少年却凝着眉眼在思索。 思索那些…据心理医生说的…被他遗忘掉了的事情。 荒唐。 张修一边追索自己的记忆,一边想:他怎么可能会忘掉某些事情呢? “张,我听闻,你厌甜,喜酸?吃东西还总喜欢吃冷的?”何医生撑着脑袋问他。 少年并不避讳,“当然。我喜酸厌甜,喜冷厌热。个人饮食习惯而已。” “那……”何医生对着这个缺口,集中火力,“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如此?” “为何要有为何?”张修一脸不以为然,“人类总以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但其实,并不尽然。生活,是很复杂的。” “没关系。”何医生坐直身,认真道:“你只要告诉我,你喜酸厌甜、喜冷怕热的饮食习惯,是否与你在孤儿院的经历有关?” 三秒过去。 五秒过去。 十秒过去。 “你说…什么?”薄唇颤动,张修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心理医生。 “张,你闭上眼睛,想想,再想想…… “别逼我。” “张,别害怕,努力地回想那些被你刻意忘记的东西。” 13 暴雨倾盆。 饶束心烦意乱,刚扔下杂志,咨询室的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她的少年从里面走出来,仍是那样的光彩无双。 只是,他那双桃花眼,却好像失了某种色彩。 “张修,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回家啦?”饶束走上前,牵住他的手。 可是他无动于衷,仿佛,任何一个人带走他,都无所谓。 饶束被他这种呆滞的神情吓得无法安心。 她折回去,向何医生要医疗报告。 何医生露出为难的神情,饶束不管不顾,就是要求到那份医疗报告。 “给我看一眼,就一眼,就一眼好不好?”饶束哭腔狠重,拽着医生的手臂,眼泪滴落,“我是张修的亲属,我不能看一眼他的医疗报告吗?” 何医生叹气,最终还是给饶束看了张修的个人个案记录。 如同,她给张修看饶束的个案记录一样。 翻开那些被粗鲁整理过的时间线索和故事线索,饶束抓着记录本的十指,用力得发红了。 我早知魔鬼在你的生命中潜伏已久。 我小心翼翼收藏好你每一次流露出来的点滴脆弱。 我以为只要细心留意着你生活里的每一处缺失。 就能自告奋勇地驱散你心里黑暗的阴影,就能悄无声息地抚平你身上所有的伤口,就能在你的余生里充当第一千零一个备用管家。 可是,那一天,当苦难真正覆灭你,我才感觉到,救一个人,是多么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