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李长宁蓦然一惊, 随即喉咙像是哽噎住了一样, 说不出话来。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他遇上危险, 他就会奋不顾身。 …… “公主上马来!” “……”她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回头看到他炯炯有神的双目。 “公主,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她记得那时,他的目光如雄鹰一般锐利, 毫无所惧。 “公主,跟着我身后。” 她心里慌作一团,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公主,我掩护你走,你先冲出去!” 她看向他,望着他视死如归的目光,决然道:“愿与君同死!” …… 她一直以为他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他尽忠职守地保护着她。 无论是在梁王府那次, 还是在山谷间遇刺,他为她不惧一死,为她重伤命危。但她从未想得更多,因他总是对她说,他是职责在身。 可今天,面临离别,她竟然想得多了点,湿润了眼眶。她动了动嘴唇, 依旧是如刺梗喉,说不出话来。 暴风雨下,竟然是宁静的,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抬步。苏彦伯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高举披袍顶在她的头上,直到双手发麻。 大雨从头顶灌溉而下,满脸是水的苏彦伯早已视线模糊了,他只能闭上双眼。 “公主,我们去那边避雨。”苏彦伯朗声道。 “哦,好。”李长宁眼眸晶莹,鼻子发酸。 “公主,我明日离开府上,就不向杨兄长辞行了,我不太会拒绝他的心意……” “好。”李长宁红了双眼,她不知还能说什么话来。 “多谢公主成全。”苏彦伯的目光变得幽深而清亮,“祝公主与国公,白首不离,一世安康。” 纵有千言万语,李长宁化作一句:“你也要好好保重。” 这,就算是别离。 翌日,苏彦伯离开了府邸,写了封告别信,请周常呈送给杨慎交。 杨慎交这才得知苏彦伯走了,而他昨日已经向李长宁请辞,李长宁也同意了。 “贤弟走了。”杨慎交黯然失落,只觉得自己失去了位能真正知他懂他,与他心意相通的朋友。 杨慎交拿着告别信,匆匆去书房找到李长宁:“长宁啊,彦伯贤弟要走,你为何昨日不跟我说清楚,我好跟他道别啊!” “他担心,你会出言挽留,而他无法拒绝,所以让我不要说。”李长宁知道,杨慎交的心情会跟她一样难过。 “唉,本以为贤弟会好好留在这儿……”杨慎交失落道,“他无亲无故,回到家乡也是寂寞无助啊。” “这是他的选择,夫君,尊重他的心愿。”李长宁劝道。 杨慎交无可奈何叹息:“唯有如此了,可惜贤弟乃将帅之大才啊!”朝中本无大将可用,但韦皇后与安乐公主排斥苏彦伯,不可能再让他一展才能。 景龙四年,大唐与吐蕃和亲,吐蕃的使者来长安城迎接金城公主。 金城公主,本名李奴奴,是中宗李显为所收的养女。李奴奴生父为邠王李守礼,出嫁吐蕃赞普赤德祖赞。金城公主在吐蕃的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对大唐与吐蕃的交往做了不可忽视的贡献。她与后来的文成公主,皆不是皇帝亲女,但在吐蕃的地位很高。 中宗与韦皇后在梨园亭,赐吐蕃使者与他们一同观看击鞠比赛。吐蕃使者看了之后,告诉中宗,他们也有击鞠高手,愿请大唐赐教。 韦皇后一时兴起,便怂恿中宗答应了与吐蕃的击鞠比赛。于是中宗下令让皇亲国戚中打球高手聚集成队,与吐蕃比试,其中就有临淄王李隆基、淮阳王武延秀,驸马杨慎交等人。他们三个人都是贵胄之中,球技最为精湛的。 比赛当天,李长宁、李裹儿等人也入宫看球。李长宁只见杨慎交身着统一的服饰,看上去神采飞扬,比往日更添风华。 “长宁,你啊,待会儿就跟陛下、皇后在那边坐着,好好看我表现。”杨慎交仰着头,满是信心,“也让吐蕃人见识见识我们泱泱大唐的厉害。” “就你得意!”李长宁噗嗤而笑,“我听说啊,吐蕃人打球很厉害的。以前我们也跟他们打过,却是胜少负多。” “以前是没有我,所以才会输了。”杨慎交吹了声口哨,“如今你夫君所向霹雳,绝无败绩!” 李长宁记得以前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就是这样吊儿郎当、又自恋得要命的神色:“哈哈哈,你还是老样子。” 比赛开始了,李隆基率先传球,驰骋如风,他闲暇的时候也经常与杨慎交和武延秀一起玩球练球,所以都很熟悉对方的优缺点。 韦皇后早就知道两位驸马球技精湛,但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李隆基的出色表现。素来低调的李隆基在这场击鞠比赛中大出风头,所向无敌,与杨慎交、武延秀都配合得很好。最终他们连胜吐蕃。中宗很是高兴,重赏了他们。 李长宁、李裹儿等人皆拍手叫好,韦皇后盯着李隆基却高兴不起来。 刚才中宗在韦皇后面前大赞了一番李隆基,说李家诸王之中,就临淄王李隆基最为英武豪放。韦皇后怎么高兴得起来,她又情不自禁想到了爱子李重润,重润以前也酷爱蹴鞠比赛,也威风凛凛啊。 韦皇后此前让李长宁去平洲见李重润,不料李重润写了一封信拖妹妹转交给韦皇后。李重润告诉韦皇后,他此生再不会返回长安,望母亲不要逼迫他,否则他惟愿一死。 后来韦皇后也深思熟虑过了,重润虽然是她的爱子,但前提条件是建立在他们利益互不冲突的份儿上。李重润正直果敢,很不屑于韦皇后的作为,她即便是费劲心思把李重润接回来,让李重润为太子,那今后极可能落得个母子相争、反目成仇的后果。所以直至现在,韦皇后没有再提起过李重润的事儿,也没让李显知道李重润活着的事实。 返回寝宫,中宗见韦皇后闷闷不乐,就问起缘由。韦皇后不痛不痒道了句,不喜欢看临淄王打球。 中宗乐呵呵地哄了她几句,虽然觉得奇怪,但头脑简单的他也没有多想过,为何韦皇后不喜欢李隆基。 韦皇后思来想去,她也得培植很听话的亲信王爷出来,于是目标很快锁定在武延秀的身上。武延秀既是亲王,又是女婿,平时乖巧听话,不像杨慎交那么稍显得清高……恩,韦皇后很喜欢他。 中宗本来就性子闲散惯了,以前不做皇帝的时候,家里上下事情都是妻子打点。现在皇后把持朝政,皇后说话比他还中用,中宗也不会计较,他尽情享乐图个自在。 有段时间中宗心血来潮,就命人在宫中搭建起了集市的街道、作坊、店铺等。太监宫女们经营店铺酒肆,公卿大臣们做普通百姓加入其中。 中宗则是带着后妃公主们,换上平民的衣服,漫步在街上,见宫女与权贵少年打情骂俏,不但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围观,觉得非常开心。 总之中宗越来越不愿意搭理朝政,就想了许多花样折腾,还常常叫来太平公主与李长宁、李裹儿一起陪他玩。 韦皇后也很支持中宗各种“政策”,她则是一心扑在朝廷的管制上,任用亲信,把整个朝廷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太平公主心里早对韦皇后生了怨恨,但没有一点表现在脸上,天天设法亲近皇帝和皇后,想着法子讨他们欢心。 这天李显又叫来女儿们,陪他在宫里的“酒肆”里喝酒。 李长宁多喝了几杯,脑子不太清醒,而李显又一直让李长宁、李裹儿再想些新奇好玩的花样出来,他要体验民间乐趣。 “父皇!”李长宁放下手中酒杯,满脸憋得通红,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不是真正的百姓生活,现在的民间没有乐趣!” “长宁何出此言?”中宗诧异问。 “赋税太重,弊端百生,如今真正的平民百姓们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哪儿来的乐趣?”李长宁叹气道,“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当真正关心百姓冷暖,而不是只图享乐!” 在场众人都惊住了,没想到长宁公主竟然当众说出这些话来斥责中宗,令中宗脸上无光。 “姐姐,你是喝醉酒了。”李裹儿冷冷看着李长宁,“父皇乃天子,做什么不可以?轮得着你这个做女儿的来教诲?” 听李裹儿这么一说,李长宁稍微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说话有所不妥,忙缓和了语气:“我,我是喝多了些,望父皇不要计较。” 连自己的女儿都说他昏庸,中宗心里怎能不难受,他顿时没了玩乐的兴致,站起了身也不跟谁说话,就走出这里,说累了,想回宫休息。 中宗回到寝宫后,躺在床榻上发呆,难道他真的不配为君王吗?好像他继位以来,的确是只图享乐,没有什么建树功业。想到这里,中宗心情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