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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卷二十三 魂归(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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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笙与长恭于永安城外最后歇息了一宿, 翌日天亮,方才进城。    长恭行前曾向京中递过告书定下归期,想到离京这样久, 京中堆积的杂事还不定要摞成多高的一座小山, 于是马不停蹄,送了连笙便打算先回驻地看看。然而快马才送了连笙到豫王府前, 却发现府门紧闭着,长青与墨先生白先生人等, 皆不在王府之中。    门房说是, 卫将军府修缮完毕, 择了日子过府,就在今日,平国侯等等皆往将军府去了。    长恭一听, 方才调转马头。    远远的便见卫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虽是一大清早,却也挡不住前来恭贺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卫将军府上,如今出了一位镇国大将军, 封爵一位平国侯,于京中不说只手遮天,也是烜赫一时。是以人人争前恐后, 哪怕曾经唯恐避之不及,哪怕旧日唾弃鄙夷,瞧他不起。    长恭与连笙策马而至,老远便瞧得卫将军府烫金大匾之上垂挂的红布, 红布正中挽起了硕大花结,从花结底下又延出两条大红花须来。花须搭于金匾两端,装点卫将军府的门楣,热闹缤纷,花团锦簇。    连笙远望便觉高兴,正在欢喜的当口,就见门前驶来几辆马车,缓缓停了。马车雕木华盖,四角还悬着宫灯,似是宫中来的。想是今日卫将军府新成,御赐的恩典。    连笙不由放慢行步,双手握上马绳,紧了紧。    一群人前呼后拥的,免不了诸多节礼,想起便觉繁琐。长恭知她心中厌烦这些礼数,于是马蹄缓缓停驻,想等那些传恩赐赏的太监们先入了府,再行进门去。可不想人还坐在马上,看到穿戴整齐的公公们鱼贯下了马车,当头几位忽一抬首,眼一尖便发现了不远处环着连笙,与她一前一后坐于马上的自己。    一声“卫大将军——”,尖声细嗓,呼得是府里府外皆一清二楚。    长恭不得已,放了马行到近前。    “老奴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    人刚一靠近,就听得领头一位话里春风,只瞧那面上喜气洋洋,长恭方才注意到他手中托的一卷黄轴,竟是圣旨。    “敢问公公这是……”    “皇上下旨赐婚,老奴贺喜大将军了!”    话音刚落,就见长恭面上骇然大变。    他登时回头望向连笙,连笙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牵着马,闻言两眼瞬而发直,亦是生生愣在了当场。    “连笙……”    长恭一句话还未唤出口,便已见身旁宣旨太监正身立好,清了清嗓:    “敕封一品镇国大将军卫长恭,接旨——”    府门内外探头探脑的人群,也不知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转眼涌到他的身边。长恭不愿回头,也迈不动脚,可是人群簇拥着他,于他的眼里,几乎是半推半搡地迎他入府。    “大将军,接旨了。”    “卫将军,该跪下接旨……”    身旁太监与来客“嗡嗡”不绝绕于耳旁的提醒,长恭却只怔怔然立着。人被迎到了院子正中,双眼却是目不转睛,与府外连笙隔门相望。    院子里已然乌泱泱跪了半院,他鹤立鸡群一般,显眼至极。    “卫大将军,不可抗旨……”先时迎上前来道喜的那位公公,手托着圣旨,又低低向他道了一声。    长恭略一回眸,眼里的万般不情愿,可终究架不住皇威于前,有太监搀着他的胳膊,搭于他肩头的一双手,几乎是在施压。长恭双膝弯折,终于还是缓缓缓缓,跪了下去。    门外连笙呆呆立着。    这不是连笙第一次见接圣旨,却是她第一次,立于将府门外,牵着马,看长恭跪在里头。    一排一排伏地的脑袋,宣旨公公极尽所能用那尖细的嗓子,喊出天子威严——镇国大将军卫长恭,军功赫赫,封镇国公,赐婚少阳长公主。    声声字字,敲进连笙的耳。    如有铁锤在耳道里头叮叮当当,锤破了她的鼓膜,连笙一时再听不见旁的声响,唯余回荡于脑海中的几个大字,赐婚,少阳。    那一日少阳及笄,当晚与她睡在同一张床榻上,黑暗之中对她说的话还清晰回响,恍如昨日。她问少阳,喜欢什么样的人,少阳面上微微的害羞与兴奋之色,告诉她:“我喜欢将军哥哥那样的大英雄!”    如今这位大英雄功成名就,战功煊赫,威风凛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一旨赐婚,竟真就属于她了。    连笙半晌还在出神,可真当她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境况时,心底蓦然涌起的悲痛难当,只觉手脚发凉,手足无措。    是少阳。    为何偏偏要赐婚的,是少阳。    身旁马儿不安的马蹄,踩在地上哒哒作响,也踩在连笙的心头,教她的一颗心落于卑微的尘土里,被乱蹄践踏,踩入地底。    门里宣旨已毕,宣旨太监悬于长恭头顶的手,托着金黄布帛,却不见长恭抬首来接。    “镇国公?”太监问了一声,便听门外忽起一阵马嘶。    这一声马嘶,方才教长恭顿时抬起眼来,望向门外。门外连笙亦是直直回望于他的眼,眼里隔开远山浩海,雾蒙蒙的一片,教他看不真切。宣旨太监趁势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上,了了差事,而后便抱手立于一旁,等着卫将军府的打赏。    可长恭直起身来,却未见面上有丝毫的喜色。    他抬脚迈步,就要往府门外走。    连笙蓦地一愣。    前一刻才亲眼见他接了圣旨,心里好似刹那之间被掏了个空,这一瞬于是不敢面对,当下起的反应,竟是落荒而逃。    耳朵里重又恢复了听觉,连笙遂才感到身旁的嘈杂无比。恭贺道喜之声,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偏偏这些七嘴八舌的杂乱里头,却又整齐划一,无不透着喜气洋洋。    见到长恭抬眼看她,立时便低下了头。    要躲开这片波涛汹涌的人海,要躲开长恭。    心里忽如其来的慌乱不敢面对,她怔怔退出两步,而后撒开缰绳,扭头便走。    长恭慌忙追上前去,然而足下才跑出两步,竟会被眼前围上来的人群层层挡住。那人群簇拥,迅速将他圈在中间,里里外外数不尽的身影交叠,筑起道道人墙,隔开他与连笙。    他拿着圣旨,举步维艰,前行不得。    眼睁睁看着连笙走开,消失在将府门外。    连笙头也不回地往外奔逃,仿佛只要她跑远了,只要远离这些纷乱嘈杂,一切就都将不复存在。她想要视而不见,想要缩头乌龟一般将自己躲进壳里,可是蓦然身后一只手拉住她的臂弯:“要去哪里。”    连笙足尖一顿,回过头来。    身后长青不知何时出了府,坐于椅上,拉着她的袖肘。    这一遇兄长,但见亲人,连笙竟是鼻尖一酸,霎时两眼发红。    从方才起便一直憋在心中的无措之感,眼看所有人皆跪在府里,一道府门,将她与世界断隔开来,如被排挤一般。连笙心中酸楚,终于这一刻见到她分外熟悉的影子,禁不住洇湿的两眼,双泪一滚,倏然落地。    她慌忙别过头,拿袖子揩了。    长青回首望了府中一眼,隔着高墙也听得见里头热闹,无以复加。再回过头来,面上却只平静怜惜,同连笙问道:“我爹不日迁坟,今日迁居将府诸事已毕,留墨先生白先生在府里招呼,现下我要往西山桃墓,你想同去吗?”    连笙知他在寻台阶与她下,想也不想,便噙泪点头:“好。”    ----------    西山桃墓,连笙呆呆坐在榕树之上,遥望远天。    长青前来烧纸,人就静静守在大树底下焚着纸钱。不过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今日做,明日做,都是一样的——果然也只是为了带她离开纷乱,随意寻的一个借口罢了。    连笙低头看他一眼,又默默垂下眼来。    两人之间彼此无话,于西山顶上坐了许久。    长青一张一张投着黄纸钱,那纸钱被火焰卷着,忽明忽灭。直至许久过后,树上的人影静悄悄又下了树,无声接过他手中的一沓纸,感到她已然没了先时的波动情绪,长青方才轻轻道了一声:“你应当相信长恭,会处理好的。”    眼前连笙蹲在地上,怔怔盯住身前的那团火,没有回话。    她想他是不知情的,自己与长恭此去江州,已于江州顾家祠堂合婚,列祖列宗的跟前,三拜结发。可是兄长不知道,这世上也再没有旁人知晓,顶多以为长恭与她,只是两情相悦而已。是故安慰她时,说得轻轻巧巧——长恭会处理好的。    可是当真,处理得好吗?    “若他处理不好呢?”连笙低着头反问。    话埋在身前,低低的。    长青闻言,静默了半晌无语。毕竟圣旨赐婚,于旁人看来无上的荣宠,于长恭而言却也是沉重至极的枷锁,抗拒不得,挣脱不得。    连笙与他一并沉默,久久方才抬起头道:“我可能向兄长询问一事。”    “你说。”    “我离京的这段时日,少阳……少阳公主可有来寻过我?”    长青摇了摇头。    “那长恭呢?可有寻过长恭……”    “这我不知。”    她渐渐发沉的脑袋,又缓缓低了下去:“我想应是有的……皇上为何突然便会宣旨赐婚,若非有人提及……”    长青见她话里隐隐约约,失落难过之意,心下约摸也想得过来。忆起少阳及笄那晚,连笙在南阳城豫王府里与他谈论的话,知她定然以为今日赐婚一事与少阳脱不了干系,可是与少阳旧时的交好,又教她忍不下心来责备。这般前后不对,想来也是煎熬无比。    于是不由想要宽慰于她,遂而又叹了口气道:“赐婚一事,也全然不是少阳之过……”    “兄长何意。”    “长恭功高震主,即便没有少阳,帝王身旁留了这样一员虎将,总是会起忌惮……”    “那便一定要赐婚吗?”    连笙不解,便见长青略一颔首,道:“赐婚说来,也是一条好路。”    “若不赐婚,当会如何?”    话毕便见长青深深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凝重至极,直直就望进连笙心底里,教她心上蓦然一顿。    眼里见到长青开口,缓缓道了一句:    “若不赐婚,便会赐死。今日不赐,来日,也会赐。”    连笙心下一沉,怔怔然再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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