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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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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凝湘首次目睹了帝王风范的季元湛。    她和罗永罗辉等人一起跪在丹墀下等他。很快, 那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一阵风似地来到她跟前。    两只皂靴映入眼帘,紧接着伸过来一只修长的大手。    “都平身。”她听见头顶清朗的声音,这才敢抬头。    从来没见过身穿朝服的季元湛。头戴黑翼善冠,身着浅淡色袍,腰束黑犀带,在朝阳的金光笼罩下, 整个人显得清泠轩举,皇仪赫赫。    “起来啊。”他低声说着, 手又凑近了些, 唇角挂起浅浅的笑。    这句是对她说的。穆凝湘忙搭上他的手掌,他握紧她的小手, 略一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周围的人个个垂头恭立,穆凝湘却感到她被握住的手似乎凝聚了无数道目光。    她的手心马上开始冒汗。    “走。”季元湛捏了捏她的手心,冲她附耳道, “放松点。”    这亲昵的小动作令她脸红。众目睽睽下, 她不敢抽回, 只好由着他牵手走上石阶。    季元湛一直将穆凝湘带入东耳房, 短期内他就住在这里了。而推开穿衣镜出去, 就是穆凝湘自己那间小暖阁。    他对着镜子,打算把朝服换下来, 见她局促的样子就笑道, “过来帮我解纽扣。”    穆凝湘懵懵地应了声“是”,走到他面前, 双手探向他的领口。    布制盘扣系得很紧,她的手心还是湿漉漉的,费好大力气才解开一个。    “算了,还是我来。”他轻轻拂开她的手,温热清新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她红着脸后退一步,心里默念,十四舅舅,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她始终认为楚尉霆办好他的大事就能带她远走高飞,就像前世一样。    季元湛熟练地脱下外裳,穆凝湘脸还冲着他,双手却反复绞弄袖口,目光飘忽,一看就在走神。    他抿了抿唇,心里涌起怜惜。都是他害她这么不自在。    现在在她而言,季元湛和楚尉霆依然是两个人。她能接受楚尉霆亲近,对别的男子自然是排斥的。还是不要触碰她的好……    虽然,那只微湿的,柔软的小手,娇嫩的触感好像有魔力,若有若无地捆住他的心。    “近身服侍的人,我素来不用宫女。”他一边换上轻便的白色锦袍一边说,“湘湘,你是第一个帮我宽衣的女子。”    她吃惊地看他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知你这手有点笨啊。这可不像你。”    “……”    “不过呢,等你嫁了人,少不了为夫君做这些事的,还不如在我身上练练。”    穆凝湘终于反应过来。季元湛在开玩笑呢。她太紧张了。    她勾了勾唇角,小声说:“我在家学了三天礼仪,但是没有练过脱龙袍。”天子孝服扣子也不少啊。    季元湛笑道,“别急,慢慢来。”    “皇上。”孙瑞轻敲房门,“大人们马上就到。”    “知道了。”    穆凝湘脸上的红晕褪了些,从季元手中接过换下的衣服,在他的示意下挂上朝服架,“皇上,那等会儿我要做什么?”    来之前有三天准备时间,她除了恶补礼仪,还把有关嘉鸾皇后的史书看了好多遍。    季潇纶与嘉鸾皇后是少年夫妻,新婚燕尔形影不离,后宫又没有别的女人。嘉鸾皇后做起了御用女侍笔,为丈夫洗笔调墨兼带收拾书房,有时季潇纶对一些字句的措辞拿不定还跟皇后商量。    但至少人家不是未婚的皇后。穆凝湘不觉得自己能顶住无数老臣挑剔的眼锋。    “你就留在这里。”季元湛和颜悦色地说,“需要时我会叫你。觉得闷了,可以从你的房间出去走走,别走远,我让玉莲陪着你。”    千方百计哄她过来当然是想她陪伴喽,怎么舍得让她劳累。    “……知道了。”她觉得今天脑子格外不好使,等季元湛离开才醒悟过来,她忘了跟他行礼。    ……    早朝只不过是个仪式,很短就结束了,季元湛主要在御书房接见诸臣议事,无事上陈的官员都回自己的府衙了。    穆凝湘走到门口,透过密密匝匝的珠帘向外望去。    铺了团花地毯的走廊用槅扇隔开,越过两重槅扇门才能抵达皇帝议事的大房间,她只能模糊地看见最近一重槅扇门上半部雕刻的宝相花纹。    ……嗐,待在这里根本什么都听不见。季元湛还是很维护她和她的父亲伯父们,不想她们沾染所谓女子干政的嫌疑。    珠帘外立着两名内侍,眼观鼻鼻观心的,对探头探脑的她视而不见,宛若木雕。    穆凝湘冲自己做个鬼脸,转过身,好奇地在房里溜达。她那间小暖阁早看过了,还没机会好好观赏这间天子寝居。    轩敞而整洁,到处纤尘不染,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家具虽是楠木的,但从色泽看显然已使用多年。没有燃任何香,高脚花机上只有一盆鲜艳的红叶,博古架上空空如也。    作为一位皇帝,季元湛真够节俭的。    慢慢踱到架子床前,衾褥都半新不旧的,散发着皂角和太阳晒过的清香。    穆凝湘脑子里冒出个念头。该不会铺的盖的也是季元湛从梅州搬来的。    如果是的话,那他又多了个和楚尉霆一样的地方。楚尉霆爱整洁,还十分“恋旧”。他甚至说过,小时候有认床的毛病。    穆凝湘细细地看,哪里都不敢乱动,最后,百无聊赖地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    窗外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好像是御卫在交班。穆凝湘恍惚中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急忙扒着窗缝朝外看。    还真的没听错,那个神情郑重的年轻侍卫正是许铉。    许铉居然做了御前侍卫。这品级可不低,一定是殿试选的。在那之前,也是季元湛把他填进了殿试名单。    前世许家没落,许铉屈居为楚家护院,想要靠楚奕钧的关系在京营谋个低阶军官都不能。    穆凝湘由衷地感到欣慰。许铉是几时参加的殿试呢,她那时忧心父亲被卷入奸党案,根本没注意这个。    她倒是在葡萄庄院和取了进士的楚奕钧见过一面,楚奕钧只字未提许铉。    楚奕钧很可笑。他一心认为贤王会继位,生怕妻子连累自己,给被勒令返家的溪芸郡主写了封休书,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楚家,交给了他的母亲楚夫人。    溪芸郡主风尘仆仆的,一进家门就看到了。    楚夫人按照楚奕钧的交代,挤泪擤鼻地,说了一番叹息无缘的话,然后拿出休书。    溪芸郡主当然大怒。但她也不笨,知道丈夫如此绝情必是因为她的娘家失势。    她刚在京城闯了大祸,认为这狠狠连累了庆怡王府。到底还是惦记自己亲娘,也不再哭闹了,接过休书,冲楚夫人那张假惺惺的脸狠唾一口,转身离去,直奔王府。    溪芸郡主被休的第三天,京城传来一连串的惊人消息,安佑帝驾崩,庆怡王爷遇刺身亡,庆怡王世子继位!    本该是喜讯的,楚老夫人和楚老太爷却如丧考妣。他们双双病倒。    楚夫人过上了刀割油煎般的日子。对外要应付流水般上门打探消息的客人,在家里,老两口争着骂她,说她生生毁了楚家。其余三房的妯娌也轮番轰炸,谁都怪她目光短浅得罪郡主,把楚家腾飞的大好机会放走了。    ——纵有休书,怎么就不能多等几天再拿出来?    又过了几日,楚奕钧回来了。他灰头土脸地告诉楚夫人,他好不容易在刑部补的肥缺,没了。    本来没事。贤王谋反案发,他虽然没有参与,但他请季元洪吃过一顿饭。    这顿饭的“恩情”,让季元洪的随从招出来了。    楚奕钧因此而被罢免了职务。从他在刑部挂名到丢官,前后不足十五天。    楚夫人听完哭成了泪人:“儿啊,你现在去找找郡主,好好跟她说说,毕竟你们夫妻一场,就说你是受贤王世子逼迫写休书的……”    楚奕钧惨然道:“那怎么行?她现在该是长公主了,就是我没休她她说不定也想甩掉我呢,现在我抢先一步害她失了面子,她不来报复就不错了。”    楚夫人悔恨交加,一下子晕厥过去。    关于楚奕钧,穆凝湘就知道这些。他黯然回乡、楚家长辈气闷病倒的事,是严轼恒写信告诉穆皓嵘的。    京城遽变导致病倒的人还有一位。庆怡王妃。    庆怡王妃得知丈夫遇刺的消息就昏过去了。病得起不了床,至今未好转,只能在原来的王府待着,暂时无法来京享受皇太后的优待。    穆凝湘总觉得庆怡王妃是恼出来的病。    本来可以做上几十年作威作福的皇后,现在挂个皇太后的空头衔,母仪天下的风光是享受不到了。皇帝并非她亲生,她还得时刻担心皇帝知道她杀害他生母的事......而且,人家季元湛已经知道了。    珠帘被掀起,玉莲探进半个身子,“姑娘,皇上叫您哪。”    ......    “湘湘,”季元湛见了穆凝湘就道,“我带你去见三位太皇太妃。”    穆凝湘点点头,这个她有心理准备。她以皇帝未婚妻子身份入宫,每日都要去拜见一次长辈,算做定省。季元湛曾通过穆皓嵘告诉她,时间不长,他也会从头到尾一直陪她。    “皇上不和大人们议事了?”她看着他案头高堆的卷宗,心里直怵。治理天下真是个体力活儿。    “一位大人临时有事来不了。”这谈事的顺序是提前定好的,所以就多了个空档。    季元湛从罗永手里接过布巾擦洗净的手,“后宫那边有消息,三位太皇太妃正聚一起打牌。咱们现在过去,一下子把人都见完了。”这样太皇太妃们也没法拖时间。    穆凝湘喜道:“多谢皇上。”他挺替她着想呢。    这次季元湛没牵穆凝湘的手,只与她并肩走出勤政殿。    “别再那么紧张了。”他含笑侧向她,目光柔若春波,“知道怎么应答?”    他送她一本东魏皇后轶传,是从记档太监日志中整理的,里面详细记载了历任皇后的饮食起居,如何管理后宫,主持过哪些活动等等,连一些日常对话都有。    “我看了嘉鸾皇后那部分,差不多心里有数了。”穆凝湘回答。    “那就好。”    季元湛带穆凝湘上了宫车。穆凝湘坐在他对面,努力地克制油然而生的拘谨。    来燕州的路上他也是这样与她共乘马车,那时她都没这么紧张。    “呃……皇上。”他看得她不好意思,她只好开口打破这疑似暧昧的气氛。    “嗯?”季元湛的笑意浓了些。    “您送我的那本书,是藏书阁找的吗?”    “不是。”季元湛眼神微黯,“东魏皇宫的书籍这里怎么会有。这是我买的。”    穆凝湘惊讶,“你是说……”    “对,当年江州旧宫并非所有东西都被烧毁。旻金人抢了不少金银珠宝,字画书籍,绸缎古董等等……然后再卖了换钱。”季元湛平静地说。    黄白之物直接花掉了,字画书籍这些,还是卖给大魏。    这些都是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珍品,慢慢流失到民间,他有了财力就开始收集。最想找回的是父亲的头颅,可惜一直没找到。    “真是旻金人干的?”    “对。”季元湛神情冷峻。    他的样子令她心悸。莫名就想起玉澄山寺弘法殿外的楚尉霆。虽只是背影,那淡淡的寂寥与孤傲,与季元湛何其相似。    她感到一阵愤怒,继而是心酸。这是国家的耻辱。当年东魏对抗旻金,安佑帝崛起后战事结束得很快,但东魏割让了大片北方疆土。    这段传说未见于史载,安佑帝也丝毫没有找回那些瑰宝的意思。现在季元湛接手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养活他那些不省心的妃子。    蓦然间,两只大手捂住她的双眼。    “湘湘。”她听见他低沉的叹息,“不要这样看我。”    不要这样看我……    她全身颤抖起来,捋下季元湛的双掌,另一只手去捏他的脸。    “嘶。”    对面的人痛呼着抓住她的手,夸张地道,“湘湘这是要谋害天子么。”    马车忽然停了,她猛地扑倒在他怀里。    外面的侍卫高喊:“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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