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周辞醒过来的时候, 江恒正在窗边撑着下巴睡觉。 春天一到, 他就困得很,小薰风缓缓吹过,檐下几只燕子呢喃细语, 周辞家种了几棵樱桃树, 一树一树的粉白,空气中都是青涩的淡香。 江恒睁眼打了个瞌睡, 发现周辞塌着眼皮在看自己,他以为是眼花了,于是揉了下眼睛。 而周辞就继续无声的注视着他, 眼神恍惚,一颗泪从眼角徐徐滑落。 江恒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言语, 喘了两口气, 感觉仍是无法平静, 于是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周辞。” 他身后的窗台上还摆着一排整齐的玻璃罐子, 罐子里是他亲手叠的小星星。 一天一颗, 他陪伴着周辞的所有的岁月都被封存在这个透明的容器里。 孤独的, 寂静的。 周辞的手指尝试性动了下,侧头看着江恒,僵硬的笑了笑。 那一瞬间, 江恒实在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哭得这么大声过。 他慢慢的蹲在床前, 把眼镜放进口袋里,用手背使劲的擦着眼睛,可是泪水却不听指挥的淌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周辞想抬起手帮他擦眼泪,但是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江恒拿起他的手,遮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浑身都在颤抖。 现在他终于可以说一声,好累啊,但幸好特别值得。 周辞嘴角动了动,想要说话但是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的眼睛漆黑而又深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江恒。 江恒想起在他昏迷期间翻烂的《聂鲁达诗集》,有一句是这样说的。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路爵来的时候,周辞已经可以开口了。 路爵敲了下门,进屋里看见江恒正在喂周辞吃东西。 三十来岁的男人瘦成了一把骨头,短寸贴着头皮,一张脸就剩下一双深邃大眼睛了。 见有人过来,江恒和周辞同时把目光转向了门口。 “嗨。”路爵笑笑,“周辞,还记得哥么?” 周辞恢复了些精气神,点点头,喉咙嘶哑的说:“没失忆。” “他现在,就是行动不怎么方便,要进行好,几轮的复健。”江恒说,“能记得很久以前,的事。但是记不清昨天,吃了什么。” 路爵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跟江恒换了个眼神儿问:“那件事你问过他没?” 江恒摇摇头说:“没问。” 于是路爵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周辞,你还记得,开车撞你的凶手是谁吗?” 周辞垂下眼睛点了点头,“记得。” “是谁?” 俩人期待的看向周辞,路爵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看着他张口的同时,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地。 “连珩。” 周辞记得清清楚楚,他失去意识以前看到的那张脸,就是连珩。 他最尊敬的老师。 教育他君子浩然之气不以其大的连珩老师。 这个他怎么想也不会去怀疑的人,但就在那一刻,连珩变成了狰狞的魔鬼,毫不犹豫的把他推向了地狱。 “我那天开车回来。”周辞咳嗽了一声说,“是为了去拿电话录音,那通录音可以证明连珩就是警局的内线。” “我们最近一直在观察连珩,发现他大多数的财产都在L国。”路爵皱了下眉,“他女儿还有前妻,现在也都在L国。” 但连珩似乎并未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监察,过几天的生日宴会邀请名单里,还赫然写着路爵的名字。 清早,小区门口。 连珩拎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鱼,哼着歌悠闲的往自家走去。 晨练的邻居张大妈,跟他打招呼道:“老连,你刚从菜市场回来啊?” “对啊。”连珩举了举手里的鱼说,“今早的菜特别新鲜,这鱼还活蹦乱跳着呢,打算中午做个红烧鱼。” “对了,你在小区里见着我家滚滚没?”张大妈说,“丢了好几天,没看到在哪儿藏着。之前它不老往你家跑来着吗?” “没看到啊。”连珩皱了下眉头,“春天到了,猫该□□了,跑丢了就回不来了,你赶紧找找。” 张大妈叹了口气,“这猫闺女养了好几年了,养出感情了,这突然没了,心里空落落的。” “它也应该跑不远。”连珩说,“小猫那么可爱,前几天它就在我脚底下蹭来蹭去,小模样特萌,谁见了都会喂它吃的,你别担心哈。” “嗯嗯好,老连你帮我留意点,我去物业叫人帮我写个告示。”张大妈一边甩着胳膊一边往前走走了。 她家的美短已经两岁多了,平时就喜欢在草地上晒太阳,然后在各家讨点吃的。张大妈骂它是臭要饭的,却总也骂不改。小东西长得圆滚滚的,仗着自己长得萌,每天踱着步在小区里玩耍,一点儿也不怕人。 连珩啧了一声,上楼打开门,把鱼扔进冰箱里,然后面无表情的从冷冻室里拉出了那只已经死了好几天的猫。 他戴上消过毒的白色手套,看着手机上的标本制作视频,打开播放键,里面有个带着播音腔的女声传了出来。 “准备一口锅,水烧沸,把样本扔进锅里。” 锅里的水正咕噜咕噜冒着泡儿,连珩握着被冻得梆儿硬的尸体,扑通一声,丢进了锅里。溅起了水花。 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充满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太过于浓郁的肉香,让人闻多了都会忍不住恶心到吐出来。 “然后去掉腐肉,用双氧水把污垢洗去,漂白。取出骨骼样本。” 连珩皱了下眉头,用锋利的小刀一点点刮去被煮熟了的肉,每刮一刀他的笑意就更深一点,最后终于清理干净。 然后他就把骨架丢进了面包虫里,肥大的面包虫争先恐后的爬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包了一圈。 白色的骨架很快就被它们吞噬了。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是张大妈响亮的声音,“老连,我家饺子包多了,等会儿你过来端一碗啊。” “不用了,我正做饭呢。” “哟,做什么呢,这么香。”张大妈问。 “做鱼呢。”连珩笑了笑,“香。” “行,我再问问对面的李老头吃不吃。” “您慢走,我手上丢不开,就不送您了啊。”连珩说完,把骨架拿了出来,曲了曲手指,弹开虫子。 “最后,进行脱脂和漂洗。” 白色的骨骼经过双氧水的浸泡,就像是白玉一样散发着光泽,宛如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啧,滚滚,你可真漂亮。”连珩脱下手套,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他用记号笔在关节上写下个数字010,然后就晾在书架的背面风干了,风干后用胶水黏在一起,就大功告成了。 他的书架背面一整排,全是这种白森森的动物标本。 这些标本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没有重复的,骨架稍微大点儿的是狗,最小的是青蛙。 连珩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一件件杰作,不经意间勾起唇角笑了。 电话突然响了,连珩看了一眼座机,拿了起来。 “爸,你生日订好酒店了吗?” “订好了,你机票买了没?” “提前半个月就买了,您等着我,我带着男朋友回去看您。”连笕笑着说,“第一次见面,您别整得太严肃,他害羞。” “他多大?” “比我小一岁。”连笕回答。 “要我说,还是年纪大的知道疼人,你跟路爵在一起多好。”连珩说。 “唉,我看着路爵就觉得有些害怕,感情这种事不得两情相悦嘛,他对我好像压根没那个意思。爸,我现在也有男朋友了,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啊。” “你开心就行,我生日他也会来。” “好,这边还有事,我先挂了。” 挂完电话,连珩站在客厅里,盯着那身半新的警服看了很久。 路天跟史浩玮提前到的神舟酒店,低头看一眼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老狗才会到。 这人行事谨慎,每次带货他都会跟着,遇到大点儿的单子都是自己亲自带出去,因为比较小心,所以基本上没遇到过什么意外。 史浩玮之前并不是正规的技师,他一直跟在老狗身边混了两年,第三年原先的技师背叛老狗,和强子一起被抓进去,他才成功上位。 史浩玮很了解他的性格,嘱咐了路天一句说:“老狗这人非常多疑,等会儿你注意点儿。” 路天没说话,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 跟他一起来的刑警扮成了服务生,站在门口不安的算着时间。 听见有脚步声走动,俩人立马打起精神,向着走廊看了一眼。 来人穿着深色外套,看起来非常年轻。 史浩玮皱了下眉头说:“不是老狗。” 那人看见史浩玮后笑了笑,跟他打了个招呼,“等了多久了?” 史浩玮摇摇头,“没多久。”他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路天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哥,陈哥这是周哥。” 路天没抬头看他,低头看了眼手掌,算作是回应。 “狗哥怎么没来?”史浩玮问。 “狗哥说,让我来也是一样的。”周邵林看了路天一眼,冲他伸出右手说,“陈哥好。” 路天没理他,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史浩玮在旁边圆场说:“陈哥就这性格。” 周邵林自讨没趣的坐了下来,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怎么在意,“这行干多了,我也见过几个性情中人,陈哥还算是好的呢。” 史浩玮点点头,给周邵林递了棵烟。 周邵林接过烟,衔在嘴里,没抽,问了他一句,“哎,陈哥几几年的人?” 路天头也没抬就回了句,“24。” “那挺年轻。”周邵林把烟放在桌子上,从兜里掏出一个薄荷糖盒子,用拇指把盖子给顶了,然后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在了桌面上,“这玩意儿吸多了,再去抽烟就没味道了。” 周邵林用烟头把白色粉末推到路天面前,比了个手势说:“请。” 史浩玮见势立马道:“陈哥,不抽这个。” 路天低着头没说话。 “陈哥这是不给我面子?”周邵林脸色大变,一改刚刚的和气,皱着眉道,“不拿我当兄弟是?看不起人?” 路天压低目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邵林把烟往桌子上一扔道:“那今天这生意没法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开始。 世上无难事,只怕肯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