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陪伴
尽管之前就知道了会如此,但只有在真正看不见的时候,方才觉得怕了。 姜沅压下心头的慌乱,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天还未亮吗?” 书烟见姜沅目中无神,知她已经看不见了,心里一酸,柔声同她家姑娘道:“还未亮。” 姜沅眨了眨眼前,始终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没有任何的光亮。她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这个点天应该已经大明了,明白书烟是在哄她。沉默了片刻,姜沅道:“我在家时常看的那些书拿来了吗?” “拿来了。” “读给我听。” 书烟是姜沅的大丫鬟,素来是懂几个字的。她从一旁拿出一本游记,随便翻开一页,细细念了起来。 念着念着,榻上躺着的姜沅就落下泪的,吓得书烟赶紧哄她:“姑娘不怕,过几日就能看到了不是?” 因为怕书烟担心,姜沅只同她说那些症状不出几日就会消失,未曾再讲得更多。 姜沅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她不怕死,却怕就这样又盲又聋又痴地过一辈子。那样的话,她不仅救不了姜家,反倒成了最大的拖累。 书烟将姜沅扶着坐起,煨了盏热茶,慢慢服侍她喝下。 这时有人敲门,书烟起身去看,站在门口的竟然是谢湛。 书烟一时惊到了,有些犹豫该不该放他进去。 姜沅在里面问:“是谁?” “是……谢公子。” 姜沅“哦”了一声:“让他进来。” “可是……”书烟踌躇着看了看门口的人,又转身看了看她家姑娘,犯了难。 “没事,让他进来。”姜沅又说了一遍。 书烟只得侧身让谢湛进屋。谢湛手里提着食盒。书烟接过,放在桌上揭了盖子,其间放着盏樱草纹浅绛彩瓷盖盅,取出来,里面乘着甜枣南瓜粥。 谢湛来到姜沅旁边:“可是看不到了?” 姜沅点点头。 书烟端着盖盅来到榻前,正要去喂姜沅,谢湛却接了过来,并让她暂时回避一下。 书烟略有些迟疑,在她看来留自家姑娘和一个外男共处一室毕竟不好。谁知姜沅也温言道:“你先出去。” 姜沅都如此说了,书烟只好不甘不愿地出门去守着。 屋内没了人,谢湛坐在软榻旁,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地哄着姜沅吃下小半盏,方才罢了手。 谢湛瞥见一旁隔着的游记:“不如我念书给你听?” 姜沅轻声“嗯”了一句。 谢湛博览群书,见识又广,读到不甚明了之处,还能与她细细讲解,至于史籍典故野史轶闻,皆可信手拈来不在话下,与方才书烟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听着听着,姜沅不觉入了神,灰败的心情也散去几分。 待姜沅稍稍好些,谢湛方停下:“除了不能视物,还有旁的症状吗?” 姜沅摇摇头,不禁自馁:“再过些时候,连这样听你讲话也不可得了。谢竹先生可有讲什么时候会听不见吗?” “下午。” 姜沅怔怔:“这样快。” “毒性太烈,发散得快。” 姜沅不说话了。 谢湛眸中多了几分温柔,他怕姜沅躺久了不舒服,将她扶着在屋中走了几圈。 姜沅忽然抓住了谢湛的手,神情见不自觉露出些许的担忧,与几日之前的波澜不惊大相径庭。 “害怕?”谢湛反握住了姜沅的手。姜沅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觉得掌心的热意很温暖。 姜沅点点头。 在这种脆弱的时候,她才发现心底深处唯一能信赖的人只有谢湛。 “若不得救,不如手刃我,我不想神智不清地活过剩下的日子。”她担心的是这个。 谢湛面上的笑意浅淡许多。他宽慰她:“放心,阿沅定会平安无事。”他第一次唤她阿沅,几多温柔。 姜沅抓紧了他的手,语气间带了几分决绝:“答应我。” 沉默许久,谢湛道:“好,我答应你。” 姜沅终于放下心来。 这种时候她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谢湛。她清楚谢湛为人,知道是他亲口应下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用过午膳,阿瞳送来一块绢帛,里面包着几颗药丸。 阿瞳将谢竹叮嘱的话一并说与谢湛。 姜沅问:“这是何物?” “叔父送来的,服下即可熟睡十二个时辰,以此减轻些你的痛苦。” 谢湛将那药丸放在水里化开,小心服侍着她喝下。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姜沅即感到困倦。 谢湛将她扶着躺好,细心掖好被子,见她已沉沉睡去,吩咐了书烟几句,方才离开。 这一觉格外漫长。 书烟从下午一直守到晚上,还不见她家姑娘醒来,慌了神,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谢湛就从外堂进了来。 他是真真的好相貌,书烟一没留神看呆了去,幸好她还惦记着自家姑娘安危,很快回过神来,迎了上去,将如此种种讲与谢湛听。 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还没等谢湛开口,身后阿瞳就先同书烟解释起来。谢湛没管他们两个,径直走到了内屋去。 屋内姜沅还在熟睡着。谢湛走到她身边,见她轻轻蹙着眉,犹在梦里也不安生。他轻笑了下,为姜沅盖好被子,才在一旁案几前坐下。 除了典籍功课,还有各处的公文需要处理,谢湛是早就习惯了晚睡的,现在要守着姜沅,更是熬到了很晚。阿瞳都来填了两次灯。三鼓过后,谢湛看了眼兀自安眠的姜沅,和衣歇在了外间软榻上。 也未睡多久,谢湛听到声音,清醒过来。果然里间的姜沅也已经醒了,身上穿着单薄的里衣,坐在床沿边有些不知所措地张望着四周。 谢湛算了算时间,应当还不够时辰,也不知姜沅为何突然醒了过来。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谢湛放柔的声音问道。 姜沅盯着他,脸颊微红,说不出话来。 谢湛见她这个样子,疑心她生了病,伸手正要探一探她的额头,谁知姜沅怯生生忽然开口:“大哥哥,你,你是从天上来的吗?” 谢湛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原地。 “你,你,你可真好看。”也许是太过于激动,小姑娘连话都说不利索。 谢湛收回手,轻蹙了眉,垂眸对上姜沅,只见她点漆黑眸一尘不染,澄净宛如稚儿孩童。 毒性提前了。 谢湛指了指她的眼睛:“你能看到吗?” 姜沅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好看的大哥哥为什么问她这么奇怪的问题,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耳朵呢?能听到吗?” 姜沅又点点头。 看来其他的症状都消失了。 谢湛让阿瞳去把谢竹请来,自己留在这里照顾姜沅。书烟端了温水来,想要为她家姑娘洗漱,哪知姜沅不认识她,也不准她靠近,书烟眼眶红了,强忍着才没哭出来。谢湛接了手,姜沅才肯乖乖听话。 旁的倒还好说,换衣服再让谢湛来做就有些太过分了。书烟捧着干净衣衫,苦苦哀求:“一会儿就换好了,姑娘就忍一忍。” 姜沅还是不愿意,伸手要着谢湛。谢湛让人寻了川贝来。川贝是他身边的大丫鬟,有北方人的血统,与旁家丫鬟的莺莺燕燕不同,生的高大壮士,在谢府的地位和阿瞳一般。川贝伙同着书烟给姜沅换了衣服。姜沅的心智虽退回了幼时,身体却是个将要及笄的小姑娘,若是只有书烟一个人肯定换不来。 谢竹到了,细细查看了一边,表情略有些凝重,说不上好还是坏。退到了门庭,他方才道:“看来昨日我给你的药和她体内的毒相生相克,误打误撞解了一半。” 谢湛问道:“那另一半如何能解?” “我回去想想,一会儿给你送方子来。” 谢湛应下。 送走了谢竹,他回到院子里,见姜沅正坐在外面晒太阳,一看他回来,冷哼一声偏开了头。 她还在气他早上将她扔给川贝和书烟。 谢湛觉得好笑,过去逗她:“来外面干什么?不冷吗?” 姜沅撇着嘴不理他。 他几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姜沅。她在他面前一直都克制、谨慎、小心翼翼。即便是前世在后宫中相处的那段日子,她也始终风轻云淡,没有过什么特别外显的情绪。 谢湛陪着姜沅晒了会儿太阳,因着还有些正事需要处理,便先去了书房。他昨天晚上就没怎么休息好,处理了一些公文,靠在榻几上闭目养神。阿瞳在外敲了敲门,谢湛睁开眼睛:“进来。” 阿瞳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小盏的桂花清露,说是谢冰卿那边送过来的。 “四姑娘那边送了吗?” “送了。” 谢湛“嗯”了一声,刚吃了一口,就听旁边的阿瞳支支吾吾说道:“大姑娘还说……今天下午沈家的两位姑娘……也会来。” 谢湛手上的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