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坦白
书烟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姑娘,这……” 谢湛平素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像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姜沅想了想,道:“上次谢公子救了我,我还未及言谢,这次一道说了也好。” 书烟略有些迟疑,还想劝说什么,却被姜沅制止。 姜沅安顿好了那两个小的,只带了书烟往楼上去。去时已有一小厮在外迎着,姜沅认出他正是浴佛节那晚来寻谢湛的僮儿。 “四姑娘好。”那僮儿极会说话的一个人,问了安,躬身将姜沅请进屋内去。 内室很大,其间的风格又与楼下不同,少了分寻常烟火气。隔墙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掩上门扉,周遭安静下来,与外间的喧嚣隔绝开来。 姜沅寻着看向屏风后的人。那人闲散地靠在在几塌上,面前放着一残局。他手执着黑子,盯着棋局,看得入神。 姜沅见到此景,微一晃神,想起从前的那些事。 “公子,四姑娘来了。”僮儿禀报一声。 谢湛这才抬眼看来。 姜沅敛襟一礼:“几日不见,谢公子可好?” 谢湛笑起,将指间的黑子放入一旁的篓子里,才道:“尚安。四姑娘如何?今日玩得可尽兴?” 姜沅也回他:“不过是长日无事,有个机会打发时间罢了。” 谢湛笑着摇摇头,道:“四姑娘请坐。” 姜沅应了声,也不客气,就在谢湛对面坐下:“谢公子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谢湛不急着说,反倒是抬眸扫了一眼先前的小僮。那僮儿会意,引书烟出去:“书烟姑娘,请。” 书烟看向姜沅:“姑娘?” 姜沅知道这是谢湛有话要对她说。她点头。书烟得了意,随着小僮一道去门外等着。 等门合上,谢湛看了眼身后侍卫,那侍卫会意,上前来递过一锦盒来。 谢湛将锦盒推到姜沅面前。 姜沅看看锦盒,又看看谢湛,一头雾水:“这是?” “你打开看了便知。” 姜沅打开锦盒,里面有用绸布包着一物件。她取出来,小心翼翼解开那绸布,方见里面是一块玉佩。 姜沅脸色大变。 这玉佩玉质通透,是难得的和田白玉。其上的刻纹繁复,却很是讲究。 姜沅摸着那熟悉的雕饰纹理,一时心情复杂。 “四姑娘是个聪明人,应知此物是何意。”谢湛说道,,“将这玉回去带给你兄长,不用说从何处得,他看了便知如何。” 姜沅脸色微白,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半晌才抬头看向谢湛:“缘何要帮我阿兄?” 谢湛也看她:“四姑娘可是怀疑我?” 她当然怀疑他。说不定这一早就是世家布下的陷阱,意图置姜家于死地。 谢湛略有些无奈:“我既帮你,自然就不会两面三刀。” 姜沅心情很是复杂,一时之间想法千回百转,琢磨不透谢湛这人到底如何。 姜沅将玉佩用绸布重新包好,放入袖中,而把那锦盒还了去。 做好这些后,她与谢湛欠了欠身,道过谢,尽量保持着平静,起身离开。 等她走到门口,身后谢湛才出了声:“四姑娘。” 姜沅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且记得,无论如何,你我不会是敌人。”他如此说道。 姜沅也没应是否,又拜了一拜,方才转身离去。 书烟见她出来,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迎上来:“姑娘?” 姜沅朝她笑笑,并不多语。 楼下的玲珑早就等急了,看姜沅下来,忙迎上前去。姜沅心里装着事,面上不显,态度却是有些敷衍。之后她们又随处逛了逛,却又不大能提起精神来,便是草草散去了。 回到府中,陈氏见她怏怏不乐,问她出了什么事。姜沅只道玩得太累。陈氏才作罢。 这日姜沅格外不同寻常。一到了沁芳阁便把自己关在房中,道是除了姜景回来通报她外,何事都不准入内。一时唬得许嬷嬷也呆住了,忙逮了书烟来,问她方才在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书烟自是和姜沅一条心的,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说了说,并未提及谢湛的事。 不多时有小厮气喘吁吁跑来院中,书烟一喜:“是三少爷回来了?” 小厮点点头。 书烟做主:“快去三少爷寻了过来。” 那小厮得了命,再往外一遭。 姜景听闻是姜沅找他,不疑什么,也不及回自己院中稍作休整,就随着小厮一道去往了沁芳阁。 途中姜景问他:“你家姑娘这么着急找我所为何事?” 小厮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是书烟姑娘这般吩咐的。” 到了院中,气氛有异,姜景才恍觉不对劲,忙拉住书烟问她:“你家姑娘怎么了?” 书烟如实相告:“姑娘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中,只等着您回来。” 姜景心里咯噔一声。书烟去门前禀报了姜沅,得了姜沅的令后,才放姜景进去。 姜景一进屋,见只燃着桌上一灯盏,照得四周昏暗。她阿妹依旧穿着那件艾绿衣衫,坐在灯旁把玩着手中的物什。 “何事找我?”姜景问道。 闻声,姜沅将那物什攥在掌心里,抬眼看了姜景一眼:“阿兄坐。” 姜景摸摸后颈,乖乖坐下来。 “阿兄今天去哪了” “就与子文他们一道在城中玩耍了会儿。怎么了?” “阿兄没有去近郊的某处?” 姜景一怔,见她阿妹语气幽幽的,不解其意:“有话直说罢。” “那便是猜错了。”姜沅垂下长睫,灯光掩映下,她面上竟透出与年岁不相仿的成熟。 姜沅将手伸到姜景面前,缓缓张开,露出里面的物什。 姜景面色一变。 “是阿兄的玉佩?” 姜景迟疑:“……怎么会在你手里?” 姜沅坦言道:“谢湛给我的。” 姜景蹙了眉头:“相府的谢湛?” 姜沅不接腔。 “他为何会给你这个?” 姜沅冷笑:“阿兄真不知吗?难道不是阿兄先将宝贝赠与了他人,才辗转落到我手中吗?” 姜景一时臊得很,仍是道:“这些事你不懂罢了。” “你若要做什么江湖义气,我是不管,只求你别这么明目张胆,平白断送我一族性命。”姜沅的语气很是严肃。 姜景一愣,借着那光,端详了姜沅一瞬,才道:“不出几月,阿沅你变化为何如此大?” 他终于还是起了疑心。 该来的总会来,姜沅也不如从前那般慌张。她揉揉额角,说道:“阿兄可还记得我落水后昏睡了几天?” 姜景点点头,却不明白姜沅的意思。 “那几日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姜沅抬眼看他,“我梦见不出十年,姜氏覆灭,阿耶阿娘命丧黄泉,我嫁入宫中与当今陛下一同葬身火海,兄长与阿姐也一个被捕一个自尽。只有阿兄你……逃了出来。” 姜景大惊:“阿沅你……” “我知是梦,又知不是。”姜沅直直看着姜景,并不见退却,“无论阿兄你如何以为,即便把我当成了疯魔也无碍,有些话我今日必须说出来。你也知道阿耶背后依靠着的是什么人。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诸侯并起,大周皇权衰落,宦官持政,世家纷争。已是外忧内患。幼时你常与我读史书,应知这份状况不容乐观。” 姜景抿着唇,一脸凝重。 姜沅迟疑一下,又道:“……若有一天世家真的反了……阿耶处境如何是好?” 姜斯虽然现在依附着宫中宦臣风光无限,可枪打出头鸟,有一天真的起了内战,世家第一个不容的就是他。如他弃暗投明,宫中的姜太后与宦臣也必不会善罢甘休。他如今看上去赫赫显名,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空谈。 “阿兄。”姜沅见姜景上了心,也缓下来了语气,“这一遭可见你是被算计了。那位义士不是世家就是宦臣的人,不外乎是为了寻去阿耶的把柄。谢湛虽帮了我们,可他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又有谁知道呢。” 言尽于此,姜沅便不再多说了,只是看着姜景。姜景微垂着头,神色肃然。良久,他终于稍稍回过神来,一把将那玉佩攥入手里,抬眼看向姜沅:“这些事原是应当由我们忧心,现在却倒让你这个最小的来烦恼,多因我这个做阿兄的不是。你且放心,这些事我会好好想一想的。”说罢便起身离去。 姜沅看着姜景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她自己也没底这一坦白到底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