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秘辛
宋清眠不是独生子女, 同她姑姑宋吟荷一样, 她也有着一个哥哥, 区别只在她的哥哥宋瀚觉只比她大六岁。 常言道, 三岁一小沟，五岁一大沟, 有较大年龄差、生活步调不同的兄弟姐妹通常很难玩到一块。 宋瀚觉身为长子、长孙，肩负重担, 自幼被宋唤海、宋听涛带在身侧言传身教, 奔波在外, 与宋清眠终年难得一见。故宋清眠虽有一兄，大多时候却跟没有无甚区别。 宋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家庭, 充分吸收了家庭教育理念长大成人的宋听涛父子受‘男主外、女主内’传统观念的影响严重, 在生活方面半刻离不得各自发妻。除在宋吟荷与宋清眠出生那年允各自发妻回家养胎安身外，非重大节日他们皆携着发妻、长子一齐在外纵横商海。 宋氏富裕，然子嗣稀少, 宋听涛一代仅他一人。 宋吟荷初诞生时，宋听涛为全家团聚, 考虑过带其一道在外奔波。但彼时宋吟荷年幼娇弱、不堪颠簸, 大宅中虽有佣人管家, 却难以完全信任，最终被其母托付给了同住Y市的挚友帮忙照拂。 受挚友家庭影响，宋吟荷开始对音乐产生了兴趣。茁壮成长了几年后，她为了同其母挚友之女一齐学习音律，更是断然拒绝了宋听涛邀其团聚、随行四处奔波的请求, 此后便一直留守于Y市。 宋清眠诞生那年，听涛酒店的品牌名号刚于国外打响，在各国奔波比在国内奔波更加劳累，彼时与宋听涛一脉相承的宋唤海同样为年幼的宋清眠的去向困恼不已。 幸而宋吟荷当时已满十八，生活足以自理。她怜宋清眠与她几乎相同的幼时遭遇，主动担起了在家照看宋清眠的职责，这一看便是六年。 对六岁前的宋清眠而言，宋吟荷这个比她大十八岁的姑姑，既是老师，又是养母，更是她当时身边唯一的亲友、陪伴者。 那六年中，宋吟荷把她所学悉心教于宋清眠。宋清眠会的钢琴、芭蕾与诸多音律方面的理论知识，实际全是那段时间从宋吟荷处学到的。 且正是那六年，听涛酒店事业越发昌盛繁荣，两人的双亲与兄长在外则更加繁忙劳碌，以往逢年过节他们偶尔还能抽空回家团圆，那段时间的重大节日难以返乡不提，就连给二人报平安、问近况的惯例电话中都流露着一股急迫与紧切。 宋吟荷与宋清眠非是不能理解双亲与兄长劳苦的刁蛮顽横之人。 相反，每当敏感的她们感受到了电话那头的急切之情，都会强忍着不舍，第一时间催亲长挂断电话忙其要事，让亲长不用再担心她们。 宋清眠未出生的十八年里，宋吟荷早已习惯了Y市宋家大宅的孤寂与冷清，往年她从不爱留在自家大宅中。可体会过此中苦楚的她不希望宋清眠与她一样，拥有一个常年无至亲陪伴的幼年。 于是宋吟荷每次见到因亲长真挂断了电话而独自失落沮丧的宋清眠，都会带着宋清眠前往各种诸如电影院、游乐园、水族馆、音乐会、话剧院等热闹的场所玩耍。 “我原以为，无论我的哥哥和父母是否在我的身边，至少我都还有姑姑在，而跟幼年的姑姑比起来，我根本就算不上孤单。可没想到，姑姑一直不肯离开Y市跟爷爷他们团聚，原来是因为她早就找到了想与之相伴一生的人，真正孤单的人其实一直是我。” 宋清眠情绪有些低落，朝颜暮羽勉强笑了一下，复又说道： “我五岁生日时，父母赶不回来为我庆生。当时姑姑曾许诺过我，会陪着我一直到十八岁成年。我听后欣喜地向姑姑保证，今后会学习她，跟她走上一样的音乐道路，并在那之后正式拒绝了父母让我赴海外一聚的邀请。但很不幸，她骗了我，我很快就输给了她的爱情。” “她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位挚友之女？”颜暮羽揽过了宋清眠的肩，而后轻柔地抚着宋清眠的头发问道，“然后你的爷爷是不是不同意她们在一起？” “不止是我爷爷……”宋清眠顺势靠到了颜暮羽的肩膀上，似想起了什么趣事，忽然浅笑道，“讲这些之前，你先来试着猜猜，那位挚友之女姓什么？” “这我怎么猜得到？都是你家上一辈的事情了。”颜暮羽语调夸张，装得十分为难。 “你真笨。既然问你，肯定是有原因的呀。”宋清眠看上去开心了不少，抬起头拔高了音调，大声回道，“——她姓析！” “哈？！”颜暮羽没法继续搞怪安慰宋清眠了，尽管此时的宋清眠也不再需要她的安慰，“那析舞岂不是你的表姐？！不对！你俩不可能有血缘关系…你姑姑的爱人有哥哥或是弟弟吗？” “都没有，她是独生子女。” “那析舞是从哪冒出来的！？”颜暮羽脑中更加混乱，“学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她原来是猴变的不是牛吗…” “你在瞎嘀咕什么呀？”宋清眠听不下去了，“某种意义上，析舞算是我姑姑她们的养女。” “这样啊…原来析舞她的爸妈……”颜暮羽及时打断了自己的联想，“‘某种意义上’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观澜影视的由来你也还没讲…快讲，这次你不说完，我绝不打岔了！” “好。”宋清眠重新靠上了颜暮羽的肩膀，在颜暮羽的手又开始轻抚起她发丝的瞬间闭上了她的双眼，“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早想拿出来透透气了。” 六岁一年是宋清眠人生巨变的分水岭。 她六岁前引以为傲、视之榜样且终日相伴的姑姑，在那一年成了言而无信、被她强行剔除出内心，且不允许他人再提及的禁忌存在——一切只因宋吟荷在那一年因爱情选择了与宋家决裂，同时，彻底丢下了她。 宋吟荷爱上的人叫析筠，跟她同岁，是她母亲卫仕榕挚友的唯一子嗣，当时泠然娱乐的下一代女继承人。 析姓少见，但从事娱乐事业的析家颇为开明。 析筠之父只求姓氏的传承，对继承人的性别倒不执着。他对析筠的唯一要求是以后析筠之夫入赘析家，二人子女跟随析姓，何曾想半路杀出了个宋吟荷。 宋吟荷与析筠自幼结识，一起长大、生活、学习。二人趣味相投、情意相合，终暗生情愫，互相坦明了心意后竟私定了终身。 宋吟荷不在其父言传身教下长大，她虽继承了宋家之女特有的温和长相，性子却十分刚烈。尽管她与宋听涛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仍知晓宋听涛除了传统的思想顽固外，还沿袭了祖上传下来的文人癖性——不屑某些下三滥的手段。 于是自十八岁生日同析筠私定终身后，她便在心底悄悄做好了第二年事业一起步就向宋家的一家之主宋听涛坦白她恋情的打算，也做好了最为糟糕的、与宋家决裂的心理准备。 若不是宋清眠的意外到来，宋吟荷早已将这些想法付诸了行动。 当时的宋吟荷事先获取了宋听涛的理解与支持，满十八岁的她没有进修大学，而是签约了泠然，在公司准备出道专辑，实际这既是在为以后她从宋家独立做筹划，也是为了增加她与渐渐接手泠然事务的析筠见面、相处的机会与时间。 但自那年六月主动揽下了照看幼年宋清眠的责任后，她似是预想到了日后的风波，如同要将往后的所有都弥补上一般，暂缓了她于泠然的所有事宜，开始在家尽心尽力、事无巨细地照料、培育起了宋清眠。 喜好音乐的人大多感性，宋吟荷终究不是无情之人，半年的贴身照料令她越发疼爱这位跟她同病相怜的侄女，于是她心中坦白恋情的打算也越拖越晚，一拖便拖到了六年后，拖得日渐长大的宋清眠对她已依赖至 虽家底雄厚、足够挥霍，宋吟荷却不愿自己永远做一条家庭庇护下混吃等死的米虫，她早有过向宋听涛证明自己‘即便离开了家庭，也有当家立事的能力’的想法，欲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过去因能力尚有不足，宋吟荷一直在努力精进、学习。然而到了她终于达到了理想水平，欲大展宏图的关键时刻，却因照料宋清眠，浪费掉了她成年后最宝贵的六年青春——在事业方面，她仍是一事无成。 加上同样二十四岁的析筠开始频繁被家里人催婚，又恰逢宋清眠之母思女心切，在那一年说服了宋唤海同意她留在家陪伴其女两三年。多方因素一相叠加，终是令宋吟荷意识到，有些事她已经不能再拖了。 因而在六年后难得宋家三代人一家团聚的日子里，宋吟荷前往书房向宋听涛坦白了自己的恋情。 尽管也设想过好的走向，但故事仍朝向了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多年的海外奔波、见闻未能软化掉已近花甲之年的宋听涛脑中的部分顽固思想，他恼宋吟荷辜负了他的期待，且离经叛道、违背家礼，勒令她迷途知返、斩断孽缘，否则他将断绝二人的父女关系，从此不允许她与宋家人往来。 但因事关析筠，宋吟荷固执劲儿一犯，便态度坚决、毫不妥协，誓与宋听涛针锋相对。最终谈判崩盘的她愤然出了书房，在大厅与宋家划清关系后，便狠下心掰开了当时声泪俱下、跪着紧抱她腿部，乞求她不要离开的宋清眠的手，自此脱离了宋家。 然而宋吟荷没想到的是，宋听涛壮年奔波、身体早已亏损。他因此事气急攻心，染上疾患，此后便封锁消息，留在了宋家大宅养病，并将国内外公司所有重大事项都紧急交到了宋唤海手里。 临阵接手了听涛酒店所有重大事项的宋唤海变得越发繁忙，应酬也越来越多。 生活节奏一紧凑，外人打理起来就总是不尽人意，苦苦坚持了一个多月的他无奈食言传呼了宋清眠之母唐素赶回操持生活，致使唐素陪伴宋清眠不足两月，又奔赴到了丈夫跟儿子的身边。 “我从不是他们心中的首选，他们总是为了爱情或事业选择将我丢下。每当我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却又幡然醒悟我终会失去这一切。于是我开始怀疑自己就算奔去与他们相见，其实也并不受欢迎…” “原本存在着更好的解决方式。不过我们宋家人，性格难免相似，一旦固执起来，就会伤人伤己。”宋清眠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惹得她头上一刻也未停歇、一直轻抚着她秀发的手的动作变得更加温柔。 宋吟荷当时只将恋情昭告给了宋听涛一人，但她离开后不久，宋家大宅里的所有人都知晓了她选择离开的缘由。 宋吟荷向家里人坦白，析筠也并非毫无作为。 虽然析筠责怪过宋吟荷不与她商量的鲁莽举动，致使事态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但终究心疼宋吟荷因她而无家可归，便带着前来找她的宋吟荷回到了析家，向双亲平静地阐明了一切。 与宋听涛听后的歇斯底里不同，常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析筠双亲反应并不激烈。 但有所见闻不代表便能欣然接受他们唯一的女儿走上这条道路，析筠之父直言若析筠无法将析姓传承，就别再回到析家见他，并即刻令下属赶来解除了泠然跟宋吟荷的合约与析筠在公司的职务。 析父话语坚定、行动果决，态度却不算强硬。 析筠自知尚需要一些时间缓和，签署了相关退职文件后便带着宋吟荷离开了析家。出了析家后，两人皆成了无家可归的失业游民。 幸而Y市虽大，消息传播却不慢。 尽管当时宋家只涉足了酒店行业，财富与人脉却不容小觑，有无数双眼睛在时刻关注着宋家的动态。 而泠然同样是国内娱乐公司里的翘楚，两家内部掀起的风波在被公关处理掉前，就已传到了部分有能力获取消息的有心之人耳中。 因此两人刚离开析家不久，一通电话就打到了宋吟荷的手机上。 打来电话之人，开口却只问了她一句“想不想改变现状？”，宋吟荷不解但仍坚定地回答后，那人才开始说明了情况。 给宋吟荷打去电话的，是当年正式接手夕拾娱乐不久的施裁星施总。 六年前施裁星尚未接手夕拾，就从线人那得知了泠然签到了一个宋姓的优秀人才且即将出道。奇怪的是六年过去了，他从中层爬到了高层，又爬到了公司的顶层，也仍未见任何这位所谓的优秀人才出道或解约的消息。 夕拾非家族式企业，凭能力晋升。 施裁星眼光独到、决策果断，进夕拾以来为夕拾推出了大批反响良好的优秀人才，进一步稳固了夕拾在业界的地位，也使其自身逐步跃至夕拾顶峰。 他相信强劲竞争对手的眼光，一直心痒那位藏在泠然六年引而不发之人，故而从未令线人断过打听宋吟荷的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等了数年，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给宋吟荷打去电话前，施裁星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他向宋吟荷承诺帮她们改变现状，交换条件是她同析筠都即刻签约到夕拾，几个月后以组合的形式出道。 析筠未解除职务前，代表泠然出席过不少宴席，施裁星早已在各大宴席中领略过析筠的风采。 但他毫无入赘析家之心，邀析筠一齐来夕拾，只是为了防止以后析父心软，恢复了析筠职位，造成宋吟荷身在曹营心在汉或再度解约被签回泠然的情况。 析筠自幼兼学音乐，但那只是为未来精通下属事务用来奠基的技能，实际析父一直是把她往公司继承人的方向在培养，从未想过让她成为一名艺人。因此析筠初听她被竞争公司的老总公然挖角当艺人时，很是尴尬与窘迫。 但她知晓施裁星的手段及能力，又期望宋吟荷能在音乐道路上早日展露手脚，她们能够早日获得彼此双亲的理解与支持，于是析筠最终让宋吟荷同意了施裁星的条件。而后，宋吟荷与析筠二人就签约去了夕拾，出道前的衣食住行皆由夕拾来统管。 另一边，宋清眠却由于宋吟荷的无情离去钻进了一个牛角尖，她钻进的并不是‘女生之间相爱不受祝福’的牛角尖，而是‘获得了一份情感就有可能失去’的牛角尖——无关性别，她单纯想要封闭起自己的内心。 宋清眠因宋吟荷一事大哭了一场。之后的她表面上仍是认真上着新来家教的每一堂课程，扮演着令父母省心，呆在家里照顾爷爷、孝顺奶奶的懂事女童，内心却不再渴求长辈偶尔怜悯给她的关怀，即便那些关怀并非不是出自真心。 而不久后唐素陪伴不足两月的再度离去，再次令宋清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在唐素又一次询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离开时，宋清眠以想照顾生病的爷爷、分担奶奶的辛劳为由波澜不惊地回绝了。 宋家大宅中陪伴在宋清眠身边的亲人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下了她年迈的奶奶跟生病的爷爷。 仿佛是为了忘记宋吟荷的存在，宋清眠此后再也不肯弹奏以前爱弹的钢琴曲及跳起以前爱跳的芭蕾舞，所有她爱被宋吟荷带去的游玩场所都顷刻间变成了她的禁地。 “再次见到我姑姑时，已经是将近一年后的事情了。”宋清眠声音突然多了一丝愤愤不平，“我也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析舞。” 宋吟荷与宋家决裂后的第二年年初，在施裁星的大力支持下，接受了几个月紧急培训的宋吟荷同析筠以组合的名义出道了。 出道专的主打曲由宋吟荷所作，她借词抒发了她当时心中的部分想法，所幸该曲MV新颖、题材大胆，又制作精良、宣传卖力，反响十分热烈。她们的组合自此一炮而红。 实际宋吟荷与析筠签约夕拾不久，析父便发现了自己大意失荆州、赔了夫人又折兵，但碍于颜面，他只能无奈任其发展——若蛮横勒令析筠同夕拾解约，一旦闹上了法院，泠然的脸就丢大了。 析家比宋家子嗣更稀少，已经连续五代单脉相传。 前四代均是男子，无碍传承，孰料轮到了析父却只有析筠这一个女儿，且他的女儿长大后还爱上了跟她同样性别的女生，致使他恐无法完成祖上交代的传承姓氏的使命。 析父原本想着若二人出道反响糟糕，他便可以趁机威逼利诱哄析筠回泠然效力、成家，哪知二人的组合反响不仅空前热烈，又把夕拾推上了一个高峰不说，析筠还因此喜欢上了跟宋吟荷一起享受舞台的感觉，不愿再听他使唤回到泠然。 两人背靠夕拾，单凭泠然难以抵挡，而宋家似乎已完全不再管这二人之事，令孤军奋战的析父苦不堪言。 但宋吟荷终归也是析父看着长大的孩子，析家夫妇怜其敏而好学，一直将其视如己出。 于是在析母的再三劝说下，析父认真看了遍宋吟荷所写的出道曲歌词，又在同时失去两个女儿跟同时获得两个女儿之间权衡了一番，终是叹气松了口，让析母传话联系上了析筠。 接通了析母电话、知晓了析父松口后，析筠便按照施裁星给出的建议，向双亲提出了以他们的名义再收养一个子女做泠然下一代继承人培养之事——析筠也很想以她跟宋吟荷的名义去收养，然而法律上有年龄限制，她们都未达到标准。 析母听后同析父商议了片刻，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不过析父析母终究心疼亲生女儿，他们提出了让析筠跟宋吟荷先去孤儿院挑选好收养对象的要求，且让她们尽量选择重情的女童，避免男童易受传宗接代的思想作祟，生出篡夺之心而造成她们未来隐患的情况。 于是第二天，析筠跟宋吟荷就在施裁星的掩护下隐秘赶往了Y市最有名的一家孤儿院。在那里，她们见到的不光是析舞，还有比析舞大上五岁的姐姐，现化名析歌的沐歌。 析歌析舞俩姐妹因父母意外身亡、无人抚养，来到孤儿院已有整整五年的时间。 当时析歌已满十四岁，在孤儿院中已属大龄，且再过几年年龄就要超过规定的收养标准。但在一众积极表现自己的孩子中，她却显得最为淡漠，一直带着满眼警惕、当时刚满九岁的析舞站得远远。 往四周随意张望的宋吟荷无意中发现了两姐妹的异常反应，她往一旁的工作人员询问，才得知这两姐妹若不是同时被领养就绝不肯同意离开。 过去也不是不曾有愿意同时收养她们两人的人，但彼时析歌少女初长成、气质初具；析舞却因挑食长期营养不足，看上去面黄肌瘦，丝毫不讨人喜。 故而不是析歌见到领养之人的态度有异拒绝了领养，便是析舞不喜领养之人打量她姐姐的目光而求析歌拒绝。久而久之，她俩就成了孤儿院里的‘钉子户’。 见宋吟荷似有心动，工作人员又告诉她，析舞虽看上去瘦弱，力气却不小，还老是跟孤儿院中的男生发生口角、打架斗殴，劝诫宋吟荷三思而行、切忌冲动领养。 宋吟荷感谢了工作人员提供消息后，又同析筠耳语了两句，便走到了眼中火焰愈盛的析舞面前，蹲下身问道：“你想一辈子成为你姐姐的拖累吗？” 析舞听后十分恼怒，竟向宋吟荷挥起了拳头，若不是宋吟荷反应敏捷往后一撑，她的眼睛定会被析舞给击中。 随行的工作人员跟析筠见状连忙赶来。析歌一手挟住析舞，一手摁住析舞的脑袋，与工作人员一个劲地朝宋吟荷道歉。 宋吟荷却在析筠的搀扶下起身，继续对怒气未消、一脸不服的析舞刺激道：“不承认自己是拖累？那我给你个机会来证明你自己有用。不过我想，你根本就没胆答应我。” 那时尚处幼年、心思简单又脾气火爆的析舞怎堪激将法刺激，她当即让以妹妹为重的析歌与她一起应下了成为析家人的领养请求。 而宋吟荷担心析舞临时变卦，连忙催着析筠联系析父析母，在当天赶来了孤儿院办好了领养手续。 此后，析歌、析舞便成为了析筠名义上的妹妹，宋吟荷、析筠二人某种意义上的养女。 析舞以超越宋吟荷、证明自己比她强为目标，开始跟着析母恶补音乐知识，为未来成功出道打下基础；而析歌则以接替析筠甩手不干的职务为目标，跟着析父学习了四年管理，而后以本名沐歌进入了泠然，从基层摸索、研习，持续为未来正式接管泠然做着准备。 而一旦遇上了宋吟荷跟析筠没有通告的日子，两人都会积极赶往两姐妹身边亲自督工、传授。时间一长，四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像是一家人。 析家找到了解决为难之处的方法，接受了析筠跟宋吟荷关系的消息，不久便传到了染病后静养在家悄悄关注着二人讯息的宋听涛耳中。 这个消息给宋听涛带来的冲击甚大。析家独苗之家，尚能接受如此处理；他有儿有女，对比之下，竟显得如此守旧。 于是他花费了数月纠结与反思。 每思及过往之事，他就会发现自己对宋吟荷以前的关心实在是太过浮于表面，在宋吟荷的眼里，他也许从不是一名合格的父亲。 他还忆起了当年画‘听涛’一画时的心境，明明要为宋吟荷遮挡风浪，自己却成为了她遭遇的风浪。 那段时间里，宋听涛得知了宋吟荷与析筠出道后反响甚佳，颇有一跃成名的势头。而后偷偷了解了宋吟荷所写的出道曲后，他还知晓了大众对此曲的接受度甚高。 随着时间的流逝，宋听涛心中的感慨渐深，心也开始日渐松动。数月后想通了的他终于妥协，借着重病把宋吟荷与析筠唤回了宋家。 然而宋听涛唤回来的不光是宋吟荷与析筠，他还令二人将析歌、析舞也带了回来。 他本以为宋清眠见到析舞这一同龄孩子会开心许多，因为宋清眠自幼甚少有机会跟同龄人接触，谁知二人并不对盘，还因此结下了梁子。 尽管当时的宋清眠嘴里不会承认，但毕竟还是小孩心性。 得知宋吟荷要回宋家后，她心里仍隐隐期待着宋吟荷回家来向她，为‘不该掰开了她的手、丢下了她离开宋家，且上个月未曾回家给她过七岁生日’等种种事迹道歉。她认为自己在宋吟荷心中仍是独一无二及特别的。 哪知她按捺住内心激动，在宋家大宅摆好了架子等待宋吟荷归家道歉，却等来了宋吟荷左手牵析歌、右手牵析舞，身后跟着析筠的一家四口温馨融洽画面。 宋吟荷已经有了两个她自己的‘女儿’，这一事实令宋清眠激荡的内心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她又悟到了‘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的道理。 “偏偏析舞还像是看不出来我脸色似的。她跟着姑姑、筠姨和析歌姐姐上楼探望完了爷爷奶奶后，就一个人跑下楼在我耳边一个劲地唠叨姑姑对她有多好，说姑姑最近教了她许多东西，说她以后要以姑姑为目标出道当艺人，还问我是不是也算她侄女，让我也叫她姑姑…我当时都快被她给烦死了！” 宋清眠对初见析舞的场景似乎记忆犹深，不耐之情溢于言表。 “她铁定故意的…”一次性接收了太多信息，颜暮羽手上的动作已经在不经意间停了下来，但她的脑内虽在缓慢消化，却仍不会错过跟着数落析舞的时机，“…后来呢？” “后来我在双重刺激下，不愿再听姑姑下楼后迟来的道歉及接受她迟来的生日祝福与礼物，还赌气跟姑姑说她都食言了，自己绝不会再跟她一样走上相同的道路。” 宋清眠叹了口气：“可我对酒店管理毫无兴趣，也不想未来跟我哥哥争夺它的所有权，所以思量了许久，我就想到了一条跟她不是完全重复、却又勉强沾边的路。” “是指开影视公司吗？”颜暮羽顺着话问道。 “对，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常被带去看电影，因此产生了点兴趣。” “我当时只是想着既然未来要接手公司，就该先学习一些相关知识。但我的姑姑只对音乐有兴趣，那时的我在影视方面一无所知。所以七岁到来夕拾之前，我一直都在接受这方面的专项培训。实际若不是出道后的规划路线，我从没想过自己也可以去当演员的。” 靠肩靠乏了，宋清眠抬起头舒展了一下腰肢，便往身后的靠垫靠去：“爷爷接受了姑姑跟筠姨的恋情后，人变得开明了许多，对亲情似乎也越发重视了起来。他知晓我跟姑姑的幼年经历相似，对我的请求几乎有求必应。于是我之后就顺势向他表达了想要一个影视公司的想法。” “七岁的时候？！”颜暮羽还是不敢相信。 “都说了不是由我来经营啦，你见过七岁当老板的吗？”宋清眠好笑地瞥了颜暮羽一眼。 “七岁的我是没见过，但一满十八岁便当上老板的…我也许马上就能看见了。”颜暮羽意有所指。 “好啦，别拐弯抹角了。听我跟你把最后的一部分讲完。” “噢，等我先把我的嘴巴拉个拉链。”说着，颜暮羽抬起一只手捏紧两指，横着从自己唇边快速划过。 “越来越没个正经…” 宋清眠看着颜暮羽摇了摇头，又开始讲述： “爷爷同意了我的想法后，将影视公司取名为‘观澜’，意欲将来能够跟听涛酒店并驾齐驱。影视公司挂在了我妈的名义上，爷爷说等我成年后就让我妈转到我的头上。由于在当时就已经做好了公关，到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跟听涛酒店有关了。” “实际公司的班底也全是爷爷托人帮我解决的，现在的话我妈偶尔会去帮我处理些事务。之所以不沿用听涛，是因为爷爷说这是对我的一笔投资，是属于我的资产，说若是以后我挣了钱就要将这些消耗全部返还回来。当时影视方面我自己都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年纪又小，根本无暇顾及那边的事宜。” “不过公司的班底是爷爷出了重金挖来的，加上借助了不少酒店那边累积下的资源，所以这十年来发展得十分顺利，也打下了不小名号。两三年前观澜便开始大幅盈利，到现在大概已经能还清欠爷爷的‘债款’了…只可惜收债的爷爷五年前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终归是后来在宋家大宅相互陪伴了一段时间的血缘至亲，宋清眠说到最后情绪略显波动。 颜暮羽见状立刻握上了宋清眠的手，以作安抚。宋清眠朝她笑了笑，又接着说道： “姑姑知道我因她结下了心结，跟爷爷和解后也不再频繁回家。她靠着走红后攒下的钱，在外买了一套房子，跟筠姨一起住了进去。她俩那时在一个组合，就算被人发现也多被当做姐妹情深的体现，何况还有夕拾跟泠然在背后阻拦消息。” “前几年，姑姑跟筠姨都分别拿到了她们最想拿的一个荣誉，又恰逢夕拾的合约到期，可以功成身退，她们便在外分别开设了工作室，就此离开了夕拾，专注起培育、挖掘新人。那之后不久，姑姑就来单独找了我一次。” “她问我‘你是否真的要因为我而放弃去感受自己曾经想走上的路？’，当时的我心结未了，故作不理赶走了她，心里却生出了同样的疑问。我曾经因为姑姑而喜欢上的、用心学习的一切，真的又要因为她而彻底放弃吗？” “事实上，我自己也搞不清我内心深处真正的答案，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走上哪条路。于是纠结了两天，我又主动联系上了我姑姑。” “距上一次我的主动联系已经时隔了八年，姑姑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在电话里哭了，可我当时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因为我在逼着自己相信，她身边并不缺会安慰她的人。” 之后，想通过实践来探知内心答案的宋清眠，虽然拒绝了宋吟荷邀她去宋吟荷或析筠工作室的请求，却同意了在宋吟荷的引荐下，进入宋吟荷曾经呆过数年的夕拾做练习生的提议。 宋清眠本是抱着以十八岁成年为界限，来判断自己是接手观澜影视，还是继续往艺人的道路走下去的想法而进的夕拾，却在进去不久后就遭遇了她生命中的变数——颜暮羽，还因此打乱了她最初设想的所有计划。 “其实姑姑也问过我要不要去泠然的，但我一想到有析舞在，就立马回绝了。”宋清眠补充道。 “一开始主动接近你，我实际抱着想快些提升能力，早点出道找到答案的目的。你的倾囊相助，的确很快就让我拾回了我丢弃多年的基础。我无以为报，只能选择多关心和问候你…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对我的日渐上心，也令我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卸下了自己的心防…” “上一世的我不肯承认爱你，不是来自我对女生相恋的恐惧，也不是来自我家庭方面的阻碍，因为我早已见证过姑姑跟筠姨这对成功又幸福的例子。我害怕的，一直是得到后的失去；我逃避的，一直是我怯懦的内心。” “其实无论你是男是女，若被我察觉到爱意，都会一样被我远离。因为那时的我固执地以为，只要我永远不去接受或奢求一份新的情感，我就永远不会尝到失去它的苦痛。毕竟两个人之间，维持在朋友的关系时，看上去不是最安定平和的吗？” 颜暮羽听后十分想要说话追问，又怕打断了宋清眠而面露愁苦地把话硬憋了回去。 一直观察着颜暮羽神情的宋清眠见状，也抬起一手把两指紧捏在了一起，而后横着从颜暮羽的嘴边快速划过，做了个解开嘴上‘拉链’的动作：“你可以自由说话了，我都大致讲完了。” “哈…”颜暮羽大喘了一口气，急忙问道，“虽然是我逼得你逃得越来越远，但最后你为什么又选择了结婚？你的那位结婚对象到底是谁？”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躁动的内心，一不留神就答应了你，所以我想要你彻底放弃掉这份爱，这样我们…未来也许还能够以朋友的方式再见面。但事实证明，我做了一个足够后悔一生的选择。” 宋清眠眼神黯了下来：“结婚的对象是我哥帮我找的，现在听涛酒店国外的事宜都由我爸负责，国内则全部交到了他的手上。我跟那人是契约结婚，他拿钱办事，连我的手都没敢碰。原本是想着举办个小具规模的婚礼，让你知晓放弃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离掉，谁料到……” “好了好了…先不提那之后的事，可你怎么能把你的婚姻之事看得如此儿戏？你爸妈跟你哥都准你这样胡来吗？”颜暮羽无法接受。 “上一世的我原本就没想过要与谁共度一生。我一生富贵、衣食无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就这样一个人不也挺好吗？我以为心若是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我就不会担忧它未来因谁而痛。”宋清眠坦白了她曾经执拗的想法。 “我爸妈跟哥哥之所以任我胡来，是因为爷爷临终前曾嘱咐过奶奶，只要我不是提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丧德要求，都让他们尽量满足于我。奶奶尚在，尽管奶奶对爷爷言听计从，却不代表我爸他们有胆去顶撞奶奶，何况还是爷爷的遗训。虽然我一般也不会去提什么要求…” 颜暮羽听后沉默了片刻，便转换话题问道：“你现在跟你家里人的关系如何？跟你姑姑呢？关于你姑姑以前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得那么详细的？” “上一世你走后，把我从房间唤出，劝我去外走走的就是我姑姑。那时候她跟我聊了许多，以前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给了我听。”宋清眠似在回想，“她说她也有错，她早知道我俩的事情，却想着也许能让我趁机解开心结，便放任了事态的发展。其实她没有错，那天你从教堂离开后，我就开始怀疑起自己坚持的想法是不是仅是一种自我偏执。” “不去得到，就不会失去。可不去得到，又哪能体会到得到后的美好，何况又不一定真的就会失去。但当时我就算想通也来不及了…如果没有重生的话。” 宋清眠顿了顿，而后说道： “姑姑的事情，就连我家最顽固的爷爷都受到了冲击，开始反思起自己。我爸他们，自然也不例外。之后我不是没享受过亲情方面的疼爱，前几年听涛酒店事业稳定了下来，我爸还带着我妈跟哥哥回家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是那时的我心态变了而已。” “不过这一世的我已经醒悟了，不然，我是绝不会带你来这里的。以前我的心里，会自动把听涛默认成与我无关的产业。自几个月前开始有了上一世的意识起，我就在渐渐主动修复这些亲情了，包括我姑姑的…” “那个，宋女士…为了我以后的幸福，我想要郑重确认一下…”颜暮羽表情怪异，“…你不会有恋姑情节？” “不可否认你曾经教我一些东西的时候，令我想起过我姑姑。我也不好说，我卸下心防爱上你，有没有受到我姑姑的影响。但姑姑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一位亦师亦友的重要亲人…跟你不一样。”宋清眠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被你的一些特质渐渐吸引的。你以前，不是也老爱一个人呆着吗？而且你丝毫不加掩饰，比我活得更随性。” “大概是因为我的生活环境更简单，我不喜欢去想太多繁杂的事情。”听宋清眠这样说，颜暮羽认真思考了一下，“感觉，我就是属于乐于呆在自己圈定的世界享受独处的人，不扩大自己的交友圈我也能够过得很舒适。我指没跟你遇到之前。” “可你跟我不同，你跟每个熟识的人关系看上去都还不错，也愿意去结交新朋友，但是每一个似乎都不算深交。听了你讲这些事情后，我觉得我明白了，你是明明渴望扩大交友圈，却在硬逼着自己点到为止。不提友情，亲情还有对待我的爱情方面你以前好像都是如此。” “嗯。不过现在不会了。”宋清眠用力反握了下刚才颜暮羽握上来的手，“听我说了好半天了，你还有什么疑问没？” “还有挺多想不明白的…关于析歌析舞和你姑姑她们……” “那你一个个问，问完就休息，都快凌晨了。” “好。”颜暮羽打起了精神，“第一个问题，你的姑姑跟筠姨到底是夕拾出道过的哪位前辈，我怎么没听过类似的名号？” “我们早就唱过她们的歌了…”宋清眠突然笑得狡黠。 “虽然你似乎已经忘记了，那首歌…是因为我的提议才选唱的。”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两章微调了时间线的不合理，可无视更新时间。 明天还有一章，恢复正常更新字数。 我也好想一章把它全部讲完，但肝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