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六年前的姬巴巴还是一只天真年幼的小鸡。 那时的他才刚满十六岁, 背靠护崽狂魔姬傲天和七个又凶又能打的兄姐，姬巴巴堪称鸡鸣山一霸, 整个鸡鸣山的幼崽们没有一个敢惹姬家“八哥”的，别说是主动招惹他，就是见了面没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八哥”，这只骄横跋扈的死鸡崽子就能立马向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告状，说谁谁又欺负他了, 哥哥姐姐们二话不说，把倒霉的小精怪们撵得鸡毛乱飞，，揍得鸡冠子都耷拉了, 还放狠话说谁敢欺负他家八弟, 就是跟他们姬家过不去！ 小精怪们在姬家兄姐的威胁下，哭唧唧地给姬巴巴道歉还要喊一声“八哥”，才算了事。 其实也不怪姬巴巴的家人如此护短, 在姬巴巴还没学会告状的时候, 他曾经因为名字太富含深意，被同龄早熟的小精怪们狠狠地嘲笑过, 给他起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外号, 什么**鸡, 小**，鸡牛牛, 全都是跟下面那玩意儿有关的, 这群小兔崽子大概是找到了共同的乐趣, 齐火火地把那时才6岁的姬巴巴孤立了，一看到小小的姬巴巴走过来要一起玩，死崽子们就一哄而散，好像姬巴巴身上有什么似的。 跑了还不算，还离得远远地扯嗓子喊姬巴巴鸡牛牛，小**，姬巴巴一开始不懂这些外号的含义，傻乎乎地答应着，人家一叫他鸡牛牛，姬巴巴就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十分清脆地答：诶！以为人家是在招呼他过去玩，傻唧唧地倒蹉着两只条小短腿儿跑过去，结果又被那群没良心的死崽子们一顿戏弄。 鸡鸣山的精怪们可不需要上学，一山的文盲，他们的幼崽就更舒服了，只要爸爸妈妈觉得你还是只幼崽，你的任务就是舒舒服服的玩，没有作业没有老师没有月考，想怎么玩怎么玩。 在这种情况下，姬巴巴的形单影只就特别显眼，不仅姬巴巴自己暗地里经常因为被小伙伴孤立而哭鼻子，连姬家大哥都注意到了，好几次他都看到自家弟弟被一群小精怪们排斥在人群外，可怜巴巴地嗦着指头羡慕地看着他们玩，自己身边连个鬼影都没有。 直到有一次，姬大看到一群兔崽子围着自家小弟，转着圈儿的刮他都鼻子，嘴里还怪兮兮地喊着：抹~呦~，抹~呦~，鸡牛牛抹~呦~。 姬大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冲上去把兔崽子们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挨个踹回原形，然后用绳子绑好，吊在树上，驭风把绳子上的一串儿鸡崽子鸭崽子们吹来吹去，吓得屁滚尿流才罢休。 回家以后，姬家就着姬小小挨欺负的事开了个家庭会议，会上姬老爹姬老娘姬1234567都对自家宝宝被欺负自己却一无所知的事作了深刻检讨，并教给了姬巴巴一个行走江湖随身必备的技能：告状！ 不管是被谁打了骂了欺负了，都别恋战，回来告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会有全家替你出头！ 告状是姬家家传绝技，从姬老爹传给了姬巴巴，又从姬巴巴传给了姬小小，并在姬小小这里得到了炉火纯青的发挥。 学会了这招撒手锏的姬巴巴，从此就从鸡牛牛变成了“八哥”，在鸡鸣山呼风唤雨横行霸道，仗着家里的哥哥姐姐，把曾经欺负过他的小崽子们挨个揍了一遍不说，偶尔还强迫这群兔崽子们陪他玩家家酒，更过分的是每次都要当皇上，其他所有小崽子只能当太监，他还给每个小崽子都排名伦次，什么大公公二公公三公公四公公以此类推，小兔崽子们敢怒不敢言，最后他们想出个办法，陪姬巴巴玩的时候奉行三不政策，不说话不反抗不主动，八皇上点到哪个公公哪个公公才动一动，否则就低眉顺眼地站着，让姬巴巴丝毫感受不到俾睨天下的乐趣。 久而久之，姬巴巴也不想和他们玩了，姬家八哥正式从被欺负没人玩的小可怜儿，升级到太无敌没人玩的独行侠——他可以用武力威胁人家陪他玩，不能用武力威胁人家心甘情愿地陪他玩。 好在姬巴巴天性单纯没心没肺，自己跟家门口的蚂蚁聊天都能聊得高高兴兴，压根不需要其他小伙伴，于是他就这么形单影只快快乐乐地在鸡鸣山上长到了十六岁，那天是他的生日，姬巴巴想出了个给自己庆祝生日的好办法，他背着个小包袱进鸡鸣山深处寻找世外高人学功夫顺便冒险去了！ 从鸡鸣山的这名字就能看出来，这里是家禽精怪们祖辈生活的地方，西南大陆许多灵力深厚的禽精都住在鸡鸣山其中又以鸡精居多，家禽界著名大师“火云邪鸡”据说也居住在鸡鸣山某个山清水秀的角落。 那时候互联网还不发达，火云邪鸡大师并不像现在这样享誉整个围脖儿，还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姬小小六七岁的时候受尽欺负，总是幻想着这位大师能教他个一招半式，打趴那群没良心的小精怪，终于到了十六岁生日，姬巴巴决定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带上半斤小米和一竹筒的水，瞒着姬大他们，偷偷地进山了。 那天该死的天气那么好，白云那么白，蓝天那么蓝，风儿吹的那么柔软，阳光照得姬巴巴那么温暖，他背着小包袱沿着进山的小路，一路走一路小声地哼着变调的小曲儿，快乐得整只圆滚滚的小鸡都轻快起来了。 在一切一切都正正好的时候，姬巴巴在路边发现了一大坨黑色的东西，靠近了一看，是一只黑漆漆的脖子上被撕开了一个豁口的大鸟。 大鸟全身的羽毛包括爪子和跗跖都是漆黑的颜色，那种黑好像带着无穷的引力，仿佛靠近了便会被吸进去，原本想拔腿就跑的姬巴巴，却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这只趴伏在地上的大黑鸟。 它的体型非常庞大，蜷缩在地上翅膀拢着，看不出是什么鸟。它的伤那么严重，以至于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它的脖子上依然在隐隐地冒着血，黑色的大翅膀下面一大片土地都被暗色的血液染红了，姬巴巴小心翼翼地靠近大鸟，掀起小短翅膀推了推几乎和姬巴巴整只鸡那么大的脚爪子，小声叫道：“兄台？兄台？你没事……？” 大鸟的身体微微地动了一下，他似乎是想挣扎着起来，却徒劳无功地又瘫在了地上，全身只有覆盖着腹羽的胸膛还几不可察地上下起伏着，姬巴巴抬起鸡爪子，想要在它的脖子上摸摸到底是死是活，还没碰到它，大鸟突然开口了。 “滚远点。” 它的声音低沉暗哑，却也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好听极了，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生气，姬巴巴没想到它居然是一只精怪，原本秉着救死扶伤爱护小动物的本意的姬巴巴转身就想跑，他太弱了，这么大的精怪一口就可以吃掉他！ 跑了两步，姬巴巴的脚步慢了下来，又挣扎着走了一会，姬巴巴还是回过头自暴自弃道：“谁叫八哥我心肠好呢……” 他走回大鸟的身边，色厉内荏地指着大鸟说：“你，你这只鸟好没有礼貌，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而已。” 大鸟闭着眼睛，语气里依然没有任何感**彩，“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姬巴巴歪着头，看着重伤的大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别怪他不客气”，姬巴巴皮了一下，迈着小鸡爪子，以2米冲刺的速度跳上了大鸟尚且完好的一只爪子上，“我就不滚，你对我不客气呀~” 大鸟微微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模糊中在自己巨大的爪子上见到了一只圆滚滚的黄澄澄的小鸡，那么圆，那么黄，像一只金色的乱蹦的小皮球。 “小鸡……？” 姬巴巴没想到他的爪子竟然那么硬，比石头还硬，整只爪子都覆盖了一层硬甲，呈现出温润的黑色光泽，像是黑曜石雕出来的工艺品一样精致，锋利。 姬巴巴跳上去那一下差点崴了脚，他慌了两下，慌忙抱住其中一只爪尖，小鸡腿儿费力地拍拍自己的圆胸脯，“吓，吓死我了，你的爪子怎么这么硬啊……还有我不叫小鸡，我叫姬八，江湖人称八哥，你叫什么呀。”姬巴巴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绍。 大鸟没有回答他，他太累了，被叛军从凤凰归屿追杀到人间界，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哪怕是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了这片不知名的山头，他也不敢入睡，因为叛军随时可能会顺着他受伤时滴落的精纯凤血追查到这里，作为凤凰归屿的唯一继承者，凤凰神宫的大太子，他的生死将会关系到整个凤凰归屿的生灵乃至整个西南大陆的安宁，他不能死。 凤真暗暗流转经脉中所剩无几的灵力，全部凝聚于爪尖，打算这只小鸡一旦来者不善就立刻要了它的命。 “哎你说话呀！我叫姬八你叫什么呀。”姬巴巴等了半天大鸟都没有再开口，他眨巴眨巴眼睛，将背上的小包袱卸了下来，挂到大鸟的其中一只鸟爪子上，然后扑扇着小翅膀飞快地越过这片草地，从路旁边的小林子里摘了几颗草药回来。 他变回了人形，将草药拿到山溪里清洗干净，用石头砸出草汁，跪坐在大鸟的身体前，将被砸得糊烂糊烂的草药敷到了大鸟的脖子上，“乖哦，不要怕，八哥在给你上草药呢。” 这几种草药的用法还是姬巴巴决定去冒险时临时找姬大打听的，有五风花，长野草，兔嘴草，砸碎了流出草汁，可以止血———腹黑的姬大没有说这几种草药不能混在一起用，否则会带来巨大的疼痛。 当脖子上被敷上一坨湿湿的软腻腻的东西时，凤真几乎立刻就疼醒了。 有了意识的那一瞬间，最先进入脑海的竟然不是一口咬死胆敢碰他的人，而是惊讶于自己为什么会睡着了，明明前一刻起还绷紧了神经不敢入眠的大脑，竟然在有陌生人，不陌生鸡妄图靠近自己的时候放松了警惕，进入了深眠。 只是现在凤真睡不着了，因为他，很痛。 “唔……” 糊烂的草药敷在被叛军首领金翼大鹏撕咬开来的伤口上，冰凉凉的触感后是剧烈的火辣辣的疼痛，饶是高冷装逼如大太子凤真，也疼得止不住地战栗，嗓子里发出轻微的□□。 不知道脖子上抹的是什么鬼东西，竟然比皮肉被活生生地撕开还要疼痛， 奇异的是，凤真并没有将凝聚于爪尖的灵力悉数化作利刃要了这只胆大包天的小鸡的命，他闭着眼，忍着疼痛，耳边是小鸡轻声细语的小奶音。 “哦哦哦，不痛不痛哦……敷上药就好啦……”姬巴巴像是哄小孩一样，用软嫩的手拍着大鸟坚实的背，嘴里发出轻轻的安抚的声音。 作为鸡鸣山一霸，姬巴巴向来不是爱多管闲事的鸡，今天之所以一反常态，除了做不到见死不救外，也是因为姬巴巴的小脑瓜里突然冒出了个奇思妙想。 从小到大，除了家人他几乎都没啥朋友，他有了不方便跟家人分享的小秘密不知道跟谁说，迎风尿三丈这么牛逼的事找不到人一较高下，心情不好倾诉欲旺盛的时候也没有人听他吹吹牛比，姬巴巴其实也是有点寂寞的，这趟出来冒险，除了想去找火云邪鸡大师以外，也有点想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在冒险的路上认识几个生死与共的好朋友，大家一起闯汤江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还别说，刚出家门十几里，姬巴巴就遇到了长得十分威武霸气，伤得很有江湖气息的大鸟，姬巴巴挂到人家爪子上的时候，脑子就活络开了，打算伸出自己的援助之爪，救这位倒霉的黑鸟兄于危难，等他好了一鸡一鸟也算经历过生死的同胞，到时候他再顺势邀请黑鸟兄吃小米喝山泉水，提出做朋友的要求，江湖朋友什么的还不是信手拈来？ 姬巴巴别有用心地给大鸟上完了脖子上的药，又仔细地把大鸟其他地方也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压着的右肩羽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整个右翼，皮肉绽开深可见骨，比脖子上的伤更加可怖。 姬巴巴连忙又去找了几颗同样的草药，回来拿着石头在凤真的身边吭哧吭哧地把草又砸成了糊糊，他不知道这只大鸟经历了什么，居然伤得这么重。 一定是不学好跟人家打架才被咬成这个样子的，姬巴巴心里暗自吐槽。 凤真被痛得十分清醒，偏偏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听小黄鸡在距离自己头部不远的地方，砰砰砰地砸石头，接着小黄鸡又靠近了自己，鼻尖传来刚刚敷在脖子上的草药的味道。 凤真想到刚才的剧痛，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巨大的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如果有力气说话，凤真第一句可能就是骂娘= = 姬巴巴小心翼翼地抱起大鸟的身体，将用荷叶包着的草药糊糊一点点敷到它绽开的伤口上，大鸟的爪子蹬在他的胸前，正值盛夏，姬巴巴就穿了一件小背心，锋利的爪子将姬巴巴的胸口都抓出了几条血痕，等上好了药，姬巴巴松了口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惨状，他掀起自己的小背心，看到白嫩嫩的胸膛上被整整齐齐地划了三条渗血的抓痕，他放下衣服瞪了大鸟一眼，“恩将仇报的家伙！” 姬巴巴在附近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半拖半拽地将大鸟移到了山洞里，移动的时候姬巴巴发现大鸟的尾羽特别长也别大，尾尖和翅尖都不是单纯的黑色，而是带了点微微的蓝光，姬巴巴没空注意这些，天色已晚，他拿出自己带着的小米用竹筒煮了，烧了一筒香气扑鼻的小米粥。姬巴巴使劲咽了咽口水，忍住把它喝掉的冲动，用荷叶包着滚烫的竹筒，一点点地喂给了还在昏迷中的大鸟。 做完了这些事，一向四体不勤的姬巴巴累坏了，肚子里一直在叫唤，他跑到山洞外面，随便找了点野果子吃了，酸得直倒牙，不过聊胜于无。 姬巴巴自认为做了很大的牺牲，怎么都算大鸟的救命恩人了，回了山洞他摸摸大鸟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暗淡的腹羽，戳戳他坚硬的胸膛，小声说：“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鸡鸣山两结义，八哥会罩着你的…” 念叨完，姬巴巴噗地一声变回了原形，蹬了蹬腿，蜷缩在大鸟厚实的翅膀下面睡着了。 欢快的小呼噜刚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黑暗中，山洞里便闪起了两点幽蓝色的光。 那是凤真的眼睛，确认这只自来熟的热心小鸡睡着以后，他便睁开了双眼。 他转头在狭窄的山洞里巡视了一圈，用慢慢充盈的灵力感知了方圆百里的范围，并没有金翼大鹏鸟的气息，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用力地吸了口气，闻到了淡淡的小米粥的香味，是刚才那只小鸡以为他睡着了硬塞着喂给他的。 他低头费力地瞅了瞅窝在自己的翅膀下面，睡得毫无防备，两脚朝天的小胖鸡，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 这只小鸡真小，身上的毛还是黄绒绒的，嫩红嫩红的鸡冠子只有米粒那么大，顶在黄绒绒的脑壳上分外显眼，他毫不客气地挤在自己的翅膀下面，小翅膀瘫着，两条细细的可怜的鸡腿儿朝天支楞着，因为太胖，睡着的他就像一只插了两根细棍子的起起伏伏的皮球，十分滑稽，也…十分可爱… 看着看着，凤真的心跳有些加速，他不由得移开了眼睛，不敢再看这只好像有魔法的让他无端端喘不过气的小黄鸡。 年轻的凤真还不知道，眼前这只貌不惊人的小黄鸡将成为他亿万年的生命中唯一的弱点， 强大冷漠的无上神座，凤凰归屿的统治者凤真，在他两千九百八十四岁那一年，遇到了姬巴巴，他那普通的，可爱的，顽强的，天真的，市侩的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