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姬小小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鸟, 他甚至第一眼都没认出来这就是传说中永世不灭的巨翼黑凤凰, 那些吓唬崽子的故事里,巨翼黑凤凰都是绝对的主角,传说它一口凤息可以烧掉整个西南大陆, 两翼煽动便可以引起惊涛骇浪, 它飞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寸草不生,不见人烟…… 姬小小的腿直发软,连他怀里的蛋也焦躁地抖动着, 姬小小连忙拍拍他, “不, 不要怕……” “你——”游走在广场上空的巨翼凤凰像是被姬小小吸引了注意力, 他慢慢地俯下 身来,顿时整个广场因为他的动作飞沙走石, 姬小小下意识地眯上了双眼。 犹如半个卡车头那么大的凤首到了姬小小的面前,“你, 就是姬小小……”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平静得像是他的外表一样, 像是一潭死水, 巨大的声音犹如擂鼓响在耳边, 它的眼睛黑得像是能把人吸进去,只有两只瞳孔微微闪着意味不明的精光, 他巨大的身体绕着姬小小翻卷游动着, 用他古井无波的黑色眼睛上下打量着姬小小。 姬小小抱着蛋, 不安地追逐着大鸟探究的眼光, 奇异的是他并不感到特别恐惧,大鸟的眼神虽然冷漠但没有给姬小小带来多大的敌意,反而有一种诡异的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你,你是谁?” 姬小小轻声问。 靠近了他才看到,眼前的大鸟并不是真的血肉之躯,而是一团虚影,它上下翻涌时整个巨大的身躯犹如滚滚涌动的乌云,广场上飞沙四起,姬小小站在虚影的中心,却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它的灵力如此强大,偌大的广场上所有来自人间的光芒都被它蔽遮吞噬了,以至于整个空荡的广场像是进入了一片黑夜,暗无天日。 “呵呵。”它轻笑,“你问我是谁” “凤真!” 明明就在附近,却因为太黑而看不见人影的姬巴巴忽然大叫了一声,“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你离他远一点!” “凤真?” 犹如黑云浓聚而成的巨翼凤凰倏然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它轻轻笑了两声,“小鸡,我记得十六年前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你抱着我,温柔地给我的翅膀抹药,亲热地叫我阿真” “你够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根本不记得十几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今天你帮了我,算是还了老子当年救你一命的恩情,你走!” “爸爸!” 没等天上的大凤凰回答爸爸的话,姬小小向着姬巴巴说话的方向喊了一声,搂紧怀里的蛋,小心地朝爸爸摸索了过去。 他的脑海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只迫切地想要见到爸爸。 “小小?你走慢点,地上有石头” 话音刚落,原本黑云遮蔽的天空透出一丝光亮,借着微弱的天光,姬小小终于看到了狼狈地倒在地上,上半身浸染了大片血液的爸爸。 “爸爸——你怎么了!你,你怎么怎么都是血!?”姬小小终于见到爸爸的欣喜表情凝固在脸上,跪坐在姬巴巴的身边,想要伸手去扶姬巴巴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喉咙里啊啊了两声却说不出来,半天才终于憋出声音。 “爸,爸爸……爸爸,你是不是快死了”姬小小吓得放声大哭,他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小心地把手探到姬巴巴的鼻子前,哀求着,“爸爸你不要死呜呜呜呜” 姬巴巴被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他努力撑起虚弱的身体,一把抱住姬小小,安抚地拍着他的背,“爸爸好着呢,不哭不哭了,哦哦哦宝宝乖”他后颈的伤口在爪尖被击裂的时候变奇迹般的愈合,现在只是看着吓人,以及失血过多,有些虚弱。 “不瓜不瓜呜呜呜呜呜”姬小小扒着爸爸,一寸一寸地把可能有伤口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靠着爸爸的胸口撒娇。 姬巴巴心里发酸,他揉揉姬小小被摩丝抹得硬硬的牛犊舔,握着他的肩膀,把哭得一抽一抽的宝贝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确认他也没什么事后才板着脸训道:“你确实不乖,今天让你不要跟过来你非得跟来,刚刚有没有坏人打你啊……” 姬小小拼命摇头,“没有花花和黎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我没有” 姬巴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把脸贴着姬小小的脸,使劲蹭了两下,“没有人打你就好,吓坏了看你下次还听不听爸爸的话!” 姬小小摇头摇得整个上半身都跟着动,用尽全身力气表达他的反对意见,“不听不听,以后爸爸去哪里小小就跟去哪里!” 姬巴巴点点儿子的额头,故意虎着脸说,“美得你!爸爸可不需要去上学!” “嗯嗯嗯~~~”姬小小把头拱在爸爸的怀里使劲撒娇。 天上的巨翼凤凰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凝聚成庞大身体的黑云涌动得更加剧烈,天空中像是在酝酿一场剧烈的风暴,足以将它笼罩着的世界撕成碎片,只听砰砰的两声巨响,把姬小小吓得一激灵,“什么声音呀……” 姬巴巴猜测应该是南北两座广场上的天青墨玉雕像被灵力摧毁的声音,他安抚性地拍拍姬小小的背,仰着头大声对天上的大凤凰喊道:“凤真,今天谢谢你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这个还给你!” 姬巴巴从脖子上扯下那枚爪尖,狠狠地扔向远处,原本已经裂开的硬甲顿时四分五裂。 “小鸡……” “我知道我现在看见的你只是这个爪子里留下的一缕凤息,真正的凤真十六年前不辞而别的时候我就当他死了,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说着说着,姬巴巴的喉咙发紧,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刚才李老板的刀尖击裂了自己胸前戴着的爪尖,算是保了自己一命却也将爪尖里的那只渣鸟的虚影分身放了出来,只是几息的时间,半人半妖的李老板便被来自于大凤凰的上古神威压制住了,他头疼欲裂,整个人都动弹不得,被大凤凰一口真火烧得毛干爪净,气息奄奄。 连姬巴巴自己都震惊于这枚爪尖里释放出来的虚影分身竟然如此强大,它并不是巨翼凤凰凤凰的真身,而是一缕至精至纯的凤息所幻化出来的虚影分身。 但是他们的力量,模样,甚至散发出来的气息都一模一样……一样的桀骜不驯……一样的臭屁讨厌…… 姬巴巴看着犹如浓雾一样翻滚的凤凰虚影,心中百味杂陈,万感交集。 十六年了…… 他几乎都快忘记那个少年的样子了,却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虚影分身…… 还记得当年偷吃禁果的那个夜晚,渣凤凰将这枚爪尖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了他,说是他成年之前最后一次换甲蜕下来的的爪尖,里面有一缕最精纯的凤息,紧急的时候打破这枚爪尖,将会释放出与本体相差无几的力量。 所有的巨翼凤凰都将这枚爪尖视若至宝,包括当年尚且青涩的凤真。 他珍而重之地将这枚宝贵的爪尖送给了姬巴巴,感动得姬巴巴啪啪掉眼泪,发誓要永远戴着它,“就像你永远在我身边……”年少无知的姬巴巴幸福地靠着渣鸟宽阔的胸膛,紧紧地抱着他,怎么也没想到在那个肌肤相亲的夜晚过后,渣鸟消失不见了,姬巴巴在他们欢愉的山洞里等了两天两夜,却再没见过那只黑色的漂亮的大凤凰的身影。 姬巴巴不愿意相信自己如此倒霉,第一次谈恋爱就遇到这么low的骗身骗心的对象,他固执地在山洞里等着,滴水不进,直到姬大他们找到失魂落魄的弟弟,强硬地将他带回了家,才救了这傻弟弟一命。 此后几乎每天姬巴巴都要到那个山洞里等好几个时辰,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过去了,小鸡蛋都出生了,也没见到那只渣鸟的身影。 姬巴巴的心情从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到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人渣再到恨不得把渣鸟扔到滚开的水里一把一把地往下薅毛,也不过短短的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后,姬巴巴在山洞里生了个蛋,明明一个月前也还是个宝宝的姬巴巴抱着蛋就哭了,心里是百感交集万般滋味都有,他擦擦眼泪,找了块大石头将山洞的洞口堵上,带着新鲜出炉的儿子便下了山。 他们鸡鸣山的精怪不论男女皆可受孕生蛋,当年的姬巴巴凭着一股子煞笔劲儿将自己刚生出来的热乎乎的小鸡蛋带回了家,当着全家鸡的面宣告这是自己生的。 他,十六岁的鸡鸣山一霸姬八,要当单亲爸爸了! 姬巴巴从小就是个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很有个性的小公鸡,连生蛋这事儿都不例外,任姬老爹姬老娘怎么严刑拷打,乃至被赶出家门,姬巴巴对于蛋是谁的都死不开口。 其实,就算是一鸡一鸟都亲过睡过蛋都有了,姬巴巴除了知道这只桀骜俊美的大凤凰叫凤真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姬巴巴每每想到这件事都对当年自己的煞笔程度叹为观止,这得多弱智才能在对对方除了名字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奉献自己的一切! 妈个鸡的,一辈子都栽在渣鸟身上了。 姬巴巴吸吸鼻子,看着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姬小小,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头发,心里默默念叨:奉献给大渣鸟老子怪后悔的,奉献给小渣鸟老子心甘情愿。 “爸爸,那只大鸟是谁啊”姬小小天真地问。 姬巴巴语塞,色厉内荏地教训儿子:“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 姬小小揪揪嘴,委屈道:“奥。” 姬巴巴摔碎爪尖的那一刻,凤息依存的灵物便也失去了作用,这会儿天空中大凤凰的身影慢慢开始变淡了,姬巴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抱着姬小小的手臂微微地颤抖。 “小鸡,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本座的苦衷” 凤息将散,大凤凰的声音不再像之前一样威严而空灵,多了几分苦涩和无奈,仿佛真的有说不出的隐情。 姬小小在爸爸和大凤凰之间来回观察,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他眨巴眨巴眼睛,极小声地问:“爸爸,这只大鸟是不是” 姬巴巴立刻打断他,“不是!你不要说话!” “奥” 天色越来越亮,爪尖已经被摔碎,这一缕至精至纯的凤息无所依存,即将消散于天地间,凤息所化的虚影大凤凰在姬巴巴的头顶上慢慢盘旋,他的身形越来越小,原本清晰可见的身形渐渐地转为一团混沌。 “小鸡,本座一定会来找你,等着本座……” 姬巴巴紧紧地抱着姬小小,泪湿的脸深深地埋在儿子的肩上,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只深夜里总是一言不合就闯入梦境的漂亮凤凰,“等个屁!老子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 话音刚落,整个广场天光大亮,再不复刚才的黑暗,只听隐约的一声闷响,姬巴巴知道这是阵破的声音,他猛然想到了什么,顾不上已经彻底消失的虚影凤凰,连忙拉着小小往墙边跑去,李老板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墙边的一个角落里。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异状,除了头发眉毛和一部分衣服都没烧成了碳以外,整个人还算齐整,姬巴巴想要上前查看,姬小小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爸爸不要靠近他!李老板是个坏人,可坏可坏了,他让我们想吃什么就按那个按钮,可是我一按按钮,花花黎黎就很疼一直哭,他还让保安把我和花花黎黎锁起来,谁叫也不许开门,要不是我家宝宝,还有他,”姬小小指着歪躺在铁门那边,一直哎哟哎哟揉屁 股的少年,“小小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李老板是个大坏蛋,你不要靠近他!” 姬巴巴当然知道李老板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贱男,用自己的老婆孩子摆聚财三鸣阵,用心之狠毒,手段之残忍简直闻所未闻,人妖两界,这种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的畜生实属罕见,姬巴巴长这么大也就见过李老板这一个,哪怕是拔吊无情的大渣鸟,也没有伤害过姬小小一分一毫。 他顺着姬小小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漂亮可爱和姬小小差不多大的男孩对他甜甜一笑,还招了招手,“爸爸好!” 卧槽这么客气? 姬巴巴心中警铃大作,他看看少年又看看姬小小怀里的蛋,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姬小小先蹦了起来,“你叫谁爸爸呢!这是我爸爸你不许叫!” 少年挠挠头,很委屈的说:“恩公的爸爸就是我爸爸么……” 说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姬巴巴下意识地把姬小小护在身后,“什么恩公?敢问……你是?” 少年朝着父子俩行了个大礼,牵扯到了刚刚被摔成八瓣的屁股,顿时痛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小的名叫鱼拨拨,是望月楼大堂地板下的一条风水鱼,因为受了小恩公一口凤息,得以修化成人,我们慈鲷鱼最讲究知恩图报,以后我就是小恩公的鱼了,恩公让我干嘛我干嘛,恩公的家就是我的家,恩公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 “停停停。”姬巴巴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看着也不像是能和姬小小有什么的样子,连忙打断他,“什么凤息,我们小小是鸡精,你恐怕是弄错了,找别人报恩去。” “爸爸……”姬小小狐疑地瞅着姬巴巴,摸摸自己的小胸脯,“说不定人家是凤——” “凤什么凤!你是老子生的,老子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鸡冠子都嘟噜出来了,凤个屁凤!” “奥……”姬小小嘟着嘴,将头上不小心露出来的粉嘟嘟的鸡冠子变没了。 “您不用不好意思!我们精怪可不讲究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反正以后小的就跟定您了……” 三个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李老板幽幽转醒了。 他先是哼哼了几声,接着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有了意识以后,他第一时间就是抬起手,看到恢复如初的手掌,又全身上下摸了摸,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变回了正常人,他啊的叫了一声,坐了起来,忽然他捂住胸口,干呕了几声,哇得一下吐出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颤巍巍的血块! “啊——啊啊啊——啊啊——”李老板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摸摸自己的肚子和胸口,像是恐惧,又像是悲伤地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喊。 姬巴巴冷眼旁观他的举动,见他吐出来一个血块,姬巴巴怕吓到儿子,连忙捂住姬小小的眼睛,“别看。” 姬小小乖乖地被爸爸捂着眼睛,不明所以地问,“爸爸,李坏蛋吐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呀……” 是孔雀胆。 李老板骗大孔雀自己的病需要孔雀胆,大孔雀便自己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取出的孔雀胆。 姬巴巴不知道怎么跟儿子描述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牲口,他轻轻地摸摸儿子的头回答说:“小孩子不要这么多问题……” “奥……” “李老板,你罪孽深重,害死了大孔雀,按照人类的法律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在我们精怪界,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给大孔雀祭奠!” 姬巴巴连唬带吓,李老板抖如筛糠,他看着手里的孔雀铁匕首,只剩了一个木制的刀柄,刀身的部分在天空变成一团黑暗的时候已经化为一堆铁屑,“我……我,我该死!” 李老板突然放声大哭,居然给姬巴巴跪了下来,砰砰砰地不停地磕头,“我该死!我该死!我是畜生,不,我连畜生都不如,求大王放小的一条生路,我会好好把花花黎黎养大,等她们能够接受望月楼,我就给素问陪葬!求求大王求求大王!” 姬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磕头磕得脑袋出血的胖子,“望月楼……望月楼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大王有所不知啊,望月楼是我父亲三十年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望月楼在我手上毁了啊。望月楼从几年前开始就不景气,到现在我苦苦支撑——” “你,撒,谎。” 一直沉默着的鱼拨拨突然站了出来,指着李老板对姬巴巴说,“您别相信他!他在撒谎!” 李老板的身形一滞,老羞成怒地怒视着鱼拨拨,“你是谁!?凭什么说我在撒谎!” 鱼拨拨冷笑,绕着李老板走了两圈,突然伸出腿一脚把李老板踹翻在地,“我是谁!?这话你应该问问你那个和你一个可恶的亲爹!二十年前他找了方画天这个狗道士,把我爸爸妈妈表哥表婶三姑夫六姨奶还有我都抓了回去,在望月楼的地板下面整整关了二十年,我爸爸妈妈表哥表婶三姑夫六姨奶直到死都没有再见过太阳!” 说到这里,鱼拨拨停下来,从姬巴巴的手里接过纸巾,唧得一声擤了下鼻子,眨巴眨巴眼泪,继续说:“不让我们慈鲷晒太阳,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吗!” 姬巴巴父子俩一致点点头。 “为了做成大堂的那个风水鱼阵,你爸爸几乎把整个盘缸山的转轮鱼都抓了个干净,还没运到你家我的那些亲戚就死了一半,要不是我福大命大,受了恩公的大惠,恐怕我直到死也没有机会在这里骂你!这么多年,我们只能生活在地板下那么小的地方,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没有树叶,没有自由……只有你那个吵死人的氧气泵!” 李老板咽了口唾沫,外强中干地为父亲争辩,“我爸也是花了钱的,他怎么会知道你们都有灵智——” “我呸!”鱼拨拨一口大唾沫星子全喷到李老板脸上,“你们父子俩真是一样的无耻,一样的心狠手辣!花了钱?花了什么钱?雇佣方画天的钱?司机的钱?工人的钱?不知道我们有灵智,那你爸爸找方画天干什么?直接拿着网兜子过去捞不就好了?还有,什么狗屁三十年的心血,你爸爸为了独吞望月楼的股份,杀了他当初一起创业的合伙人,你当时才19岁,还帮着你爸爸把那个合伙人的尸体埋在酒店后面的广场,三年前你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偏门巫术,又将那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偷偷砌在二楼走廊的墙壁里,找人添了满墙的招财阵法,哈哈哈哈,可惜你不知道一个成语叫过犹不及,财聚财散皆有因果,你们做的坏事太多,所谓的招财阵法只会产生反噬,根本不会招财!这几年望月楼的境况越来越差,你就不停地花大价钱找那些骗子来给你摆弄风水,最后终于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老婆孩子的头上!恩公说的一点都没错,你是个坏人,特别坏的人!” 李老板面色青黑,眼光发直,他急速地喘着气,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他想到了已经故去的父亲,那个和善的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儿。 从小他就见父亲到处求神拜佛,见庙就拜,遇寺就进,每年光是各种香火钱都撒出去一大把,不管母亲怎么哭泣规劝都阻拦不了父亲的手,他曾经很不理解父亲的做法,书上把父亲的做法称为贿赂鬼神妄得心安,他自己对于父亲虔诚地拜天拜地拜鬼神拜世间一切不科学的行为也十分不屑,他曾经认为如果自己长大了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他就宁愿去死。 直到上了大学,有一次他为了竞争保研资格,将室友的手机偷偷地塞进了竞争对手的包里…… 最终他顺利地保研,可是这件事却成了他的心病,他看遍了当地的大小心理诊所都毫无作用,反而心理压力越来越重,有的时候甚至说梦话都是关于这件不光彩的事,李老板计无可施地找到了据说很灵的一个大先生,这位大先生一通作法,最后告诉李老板此事只是他的一个“劫”,且是已经平安度过的一个“劫”,不必为此忧心,接下来只要顺心而为便可达成所愿…… 李老板的心病奇异般地好了,此后他遇到那位已经名声扫地的竞争对手再没有什么负罪感,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对方命中的一个“劫”,他被陷害,不是自己的错,要怪只能怪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不是他李某人,也会是张某人王某人。 从此以后李老板也变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他并没有去死,而是跟随父亲去追逐那些名声在外的风水大师,面相大师,给他们捐钱造物,顶礼膜拜。 父子俩都沉迷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信大先生们的鬼话,不停地在望月楼里乱改一通,引起了当时另一位合伙人的强烈不满,以至于闹到最后,两位几十年的好朋友决定分道扬镳,卖了望月楼,分钱散伙。 签合同的前一天晚上,李老头又去大先生那里算了一卦,大先生告诉他“破釜沉舟方得始终,釜底抽薪尚有余地”十六个字,回来以后李老头和儿子琢磨了一夜,最后遵照大先生的指引,杀了合伙人,制造无故失踪的假相,独吞了望月楼…… 那几乎是李家最最春风得意的一段时间,望月楼的门前车水马龙,每天迎接四方来客,光是毛利润都有数十万,李老头被报纸称为白手起家的商业奇才,李老板被称赞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 后来,在一次给盘缸山某位大师的金身揭幕剪彩的活动上,李老板遇见了大孔雀精孔素问。 年轻的李老板亲眼见到她从一只绿色的孔雀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虽然并不如传说中的妖精那般摄人心魄,却也深深地吸引了李老板,几乎不费什么力,李老板就把常年居住在山里的孔雀精带回了家。 如果说那个时候李老板对大孔雀确实是纯粹的爱慕之心,那么到后来李老板对于从来没有在人类世界生活过的妻子的嫌恶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们从三观到生活方式都完全不同,她总是天真而固执地阻止他去做一些不光彩的事,她不能理解“钱”的概念,她会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吃掉,她不够干净,不够贤惠,不够体贴,不够善解人意……一切矛盾的爆发在于李老板从酒店后面挖出合伙人的白骨时,被大孔雀正面撞见。 那时李老板刚刚接管望月楼不久,生意却每况愈下,李老板急得四处求神拜佛却毫无起色,后经“高人指点”,暗示他在酒店二楼的墙壁内做一具白骨棺材,外面画上招财阵法,可保望月楼财源广进,升“棺”发“材”。 李老板想起当年那具合伙人的尸体就埋在酒店后面的广场,现在正好可以“物尽其用”,他趁夜去挖掘白骨,没料到被偷偷跟上来的大孔雀撞了个正着。 她是精怪,一眼就能看出这具白骨曾在血朱砂里浸染过,上面附着的灵魂永世不能超生,怨气非常重,她不停地追问丈夫这具白骨的来历,阻止丈夫将白骨砌进酒店的墙里,甚至要带着白骨回到盘缸山,找族里的大长老来超度上面的亡魂。 他们争吵了一年多,李老板最开始的绵绵爱意早已消失不见,他时常地辱骂她打她,甚至当着孩子的面也会动手。 精怪们的世界和人类不一样,他们中有许多一辈子也没有尝过情爱滋味,活了上百年上千年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他们关于爱情的世界黑白分明,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也导致了他们的死心眼,认准了谁就是谁,哪怕遍体鳞伤也至死不渝。 大孔雀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上百年的独居生活,她不懂得与人类相处的方式,李老板只教会了她怎么去爱一个人,却没有教她怎么去看清一个人,放弃一个人,所以当李老板不怀好意地说自己病了需要孔雀胆的时候,她伸出被打得乌青的手掌,变幻出利刃一般锋利的爪子,剖开了自己的肚皮,挖出了孔雀胆…… 李老板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嚎着,他已经记不清在看到大孔雀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孔雀胆的那一刻,自己有没有一丝丝心疼和后悔,他只知道,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彻底沦为了一个畜生。 失去了内胆的孔雀精只能任人鱼肉,李老板举起了刀,杀死了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妻子,割掉她的雀翎,引出她的心尖血,在她灵魂未散的时候把她封进了天青墨玉像里,因为害怕妻子的灵魂转化成怨气,他用两只小孔雀精的血混匀细朱砂,将天青墨玉像的眼睛和雀翎都用红色的血朱砂点上,防止妻子的怨魂冲破天青墨玉的禁锢。 幼崽的血做成的封印朱砂一向是克制大精怪的利器,他们被封印在天青墨玉像里以后,将血朱砂点在雕像最有灵气的地方,足以做成一个永生永世的困灵阵。 再后来,李老板无意中得知了三鸣阵,这种阴险毒辣的阵法李老板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因为想要找到一家三口都是鸡形目的妖怪实在太难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把主意打到已经被封印了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两个女儿的头上。 他刻意让两个女儿在酒店门口当小门童,嘱咐她们如果看到有精怪进酒店就告诉爸爸。 然后,姬家父子俩就送上门了。 李老板让人送父子俩回家,观察到他们家就只有父子二人,李老板纠结辗转了一夜,最后想到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用自己的妻儿和姬家父子分别做成半个三鸣阵,然后合二为一,就成了一个完整的聚财三鸣阵! 没想到盛名已久的三鸣阵居然真的有可能做成,李老板疯狂到产生了扭曲。下半夜的时候他下了决心,连夜让人买回来一尊天青墨玉公鸡像,因为吃了孔雀胆,李老板拥有了为数不多的灵力,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在姬家父子来到之前,把雕像上的封印做好了。 他就着孩子的教育问题絮絮叨叨地跟姬巴巴倒苦水,大大地降低了姬家父子的警惕心,就这样两只小鸡精差点死在了他的手里。 姬小小指着李老板开骂:“花花和黎黎是你的女儿,你都不心疼她们吗!你是个坏爸爸!” 鱼拨拨撇嘴,耸耸肩道:“女儿又怎么样,李老板能这么早就掌管望月楼,恐怕……呵呵。” 他没有说下去,李老板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自知所做的一切恶事都瞒不过面前的这位少年,李老板的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姬巴巴示意鱼拨拨别再搭理这个畜生,而是拿出手绢,小心地捡起地上的孔雀胆包好,“别跟他废话了,小小你掏一下爸爸的手机,打110报警,就说……望月楼有杀人案,二楼的墙壁里有人骨头。” 姬小小打了个寒颤,乖乖打电话报警。 李老板伏地大哭,“求求大王,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我会好好养大花花和黎黎,等她们成人了我就,我——” 姬巴巴厌恶地瞅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以为你说的鬼话还有谁会信!” 他把用手绢包着的孔雀胆放在书包里,鱼拨拨噫了一声,“好脏哦,都是他的口水……” “救人要紧,你们跟我去那边的困灵阵。” “奥。” “奥。” 他们转身的时候,李老板突然站了起来,朝着离他最近的姬小小扑了过去,鱼拨拨冷笑一声,突然化作一个鱼尾人身的半妖,向上高高跃起,大尾巴一甩,狠狠地将李老板拍飞了出去。 没想到李老板竟然贼心不死,姬巴巴怒上心头,从包里掏出引魂剑,打算给他的后背上刺一百个“忘死”,让他从此以后都被恶灵纠缠,永世不得安宁。 “爸爸!” 黎黎突然推开铁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爸爸!” “你是黎黎?你怎么来了?”姬巴巴不由得放下了引魂剑,看向狼狈的小孔雀精。 原本干净漂亮的小孩在半天不到的时间里变得脏兮兮的,她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尽管对大人之间的龃龉略有察觉,却完全不懂其中的深意,她像姬小小一样,全身心的依赖着自己的爸爸。 她一头撞进了李老板的怀里,抱着爸爸放声大哭,“爸爸呜呜呜呜……黎黎刚才好痛,有坏人用火烧我,黎黎和花花都疼哭了呜呜呜呜呜……” 她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跟父亲撒着娇,指着自己身上哪哪都痛,那个样子和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回家告状的姬小小一模一样,姬巴巴心酸不已,他转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 姬小小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小声说:“她好可怜哦……” 李老板也抱住女儿,伏在她的小肩膀上失声痛哭。 “黎黎,”李老板抬起头,哽咽地看着女儿说:“爸爸是个坏人,以后爸爸可能要去接受惩罚,再也见不到你和妹妹了,你想离开爸爸吗?” 姬巴巴原本以为黎黎会立刻说“不想”,没想到黎黎沉默了一会,抽噎着,认真地说:“妈妈说过,做错了事就要被惩罚,我和花花不写作业会被罚站,爸爸做错了事也要被惩罚……” 李老板的眼泪流了满脸,“就算以后都见不到爸爸了也可以吗?” 黎黎哭花了小脸,依然用力的点头,“恩,做错了事就要被惩罚,就算是爸爸也一样……” 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姬巴巴拉着两个小朋友快速离开,姬小小拽着爸爸的衣袖红着眼睛问:“爸爸,你说黎黎和花花知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大坏蛋啊……” 姬巴巴没有回答,鱼拨拨接过话头说:“大孔雀死后,李老板随身都把那把孔雀铁匕首挂在右边的腰间,小孔雀精从来不挨着他右边的身体……我想,她们应该知道……” 姬小小点点头,“也是哦……就连这个广场也是黎黎带我找到的……” “话说回来,”姬巴巴狐疑地看着鱼拨拨,“你好像对李家很了解,你真的只是被李老坏蛋抓来招财的转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