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恕臣无能
当归颔首道:“他们敢对襄泽做什么, 我就将昆仑山整个翻过来。” 老头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吗?我们这些人历代生在襄泽,又能到哪儿去呢,还是求神仙庇佑我们平平安安,保佑襄泽,保佑晋洛。” 顾怀盏笃定道:“襄泽一定不会有事的,襄泽,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 昆仑欲对襄泽出手,顾怀盏不能坐视不管, 襄泽承载了太多有关于他和当归的美好过往,无论是现在,还是七百年后。 对当归来说, 襄泽太子、太子妃与国君,亦是如同亲眷挚友般的存在。若襄泽覆灭, 他不知何时也会在这历史的洪流中消失,当归孤身一人, 无家可归,是顾怀盏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襄泽国君听闻此事后叹息道:“时也命也,看来襄泽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当归道:“我不会让襄泽有事的。” 郁昭泽道:“阿盏和当归可厉害着呢,父皇,你莫要太担心此事。” 襄泽国君垂首笑了笑, 又望向当归道:“你和顾道长还是快些离开,若要昆仑的人发现你是从昆仑禁地中出来的,他们定会发动天下修士你进行围剿。” 当归摇头说:“我不走。” “走, 走。”襄泽国君双目通红的摆着手,下唇颤动道,“顾道长,你带着他离开,你们是襄泽的大恩人,朕不能看你们被襄泽连累。更何况……当归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了,就跟个孩子一样,到现在也懂事了,朕实在不忍心,让他遭那些修士追杀。还有昭泽,你也带着太子妃跟朕的皇太孙一起离开襄泽,朕会让人去送百姓离开。” 顾怀盏道:“当归说得对,我们现在不能走,若襄泽不在了,只怕他会比被天下人穷追不舍更要难过。襄泽的百姓也不愿离开他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故土,送他们离开,让他们下半生颠沛流离,无处安家,圣上难道就能忍心?” 襄泽国君手肘抵在桌案上,手掌扶着额头,宽厚的肩膀低伏微动,无语凝噎。 顾怀盏又道:“我为卜过一卦,襄泽绝不会止步于此,假以时日,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郁昭泽欣喜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怀盏点头。 睚眦不知是从哪听到了风声,离开了长恨天,自告奋勇的要与顾怀盏和当归共同奋战,将长恨天中的妖兽都一同带到了城外围守。 起初两日附近的百姓还多少有些惶恐不安,后见那些异兽各个都同守门石狮一般蹲守在城外,反倒是安心起来。在那之后更是有与士兵将领混熟了的妖兽,跟着他们四处巡游。 一些胆大的孩童还会凑到跟前去与其嬉戏,街坊邻里围在井口边谈论着连日里发生的趣事。 “我家的耗子窝都被那猴怪给掏干净了,今天早上还往我院子里头丢了一条肥鱼哩。” “你们看见那群跟小凤凰一样的鸟崽没?看见人抬胳膊还会往下落,轻飘飘的落在手臂上,排成一排,看着都惹人爱。” “它们都从哪来的啊?” “我听说是昆仑仙山的修士要来灭了咱们襄泽,国师跟兽王有交情,把这些仙兽都请来了。” 一大娘提溜自家的皮猴往家里拽,一边骂道:“小兔崽子,你又去折腾人家!改明儿就把你送到昆仑那些个吃人不眨眼的修士手里。” 如今的修真界还未经历过那场浩劫,像昆仑这种大宗,化神期修士比比皆是,更有八位大乘期长老坐镇,若无顾怀盏他们在,光是派出几名化神期修士,对襄泽已是一场浩劫。 昆仑宗的人也是这般想的,他们太过轻敌,没有提前去打探襄泽如今的情况,盲目自大的派去一名大乘期长老与一批化神期和之下的弟子,欲将襄泽终结。 顾怀盏双手揣在袖口中,端站在城墙少眺望天际线,他等了许久还未看到昆仑宗弟子的身影,倒是两抹浴血的身影连抱带背得拖着几个人朝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其中一人身形娇小,手中执剑,期间不断向后方回首视看,另一人手持弯刀,两肩都分别抗着人,一手下还夹着一个。 城墙上的弓箭兵警惕的张开弓对准那二人,顾怀盏抬手制止道:“先别动,他们好像是救了出城的百姓,我前去看看。” 当归立即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翻下城墙,迎着那两人的方向跑去,当靠近到足以看清二人相貌时,顾怀盏先是整个人为之一振,而后彻底松下一口气。 顾怀盏祭出帝轿,那两名修士很是上道的先后将身上的人都给丢进了帝轿中。 顾怀盏在后方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男修退出帝轿回头,气喘吁吁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我们的人很快就挡不住他们了,快去遣散城中百姓。” 身形娇小的女修像是在松手后从帝轿里退开时,连同自己浑身气力都抛进车轿中,双腿屈膝跪坐在地。 顾怀盏这才看清,方才她被自己搭救的凡人遮挡住的身体上处处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稚嫩的脸庞沾满了血渍与灰尘,但顾怀盏依旧能认出污渍下的那张脸,正是他七百年后的师尊。 与她一同的男修是日后的浮屠宗宗主,弥天老祖。 想必晋洛老伯口中那名踩着剑从天而降的女娃娃,提前告知他让他带着村民快些离开的人,也正是天璇玑。 当归道:“她伤得很重,带她一起回去。” 顾怀盏思索片刻后道:“不可,这么做会牵连她,我们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道观。” 男修道:“璇玑就交给你们了。”说罢他便再次转身欲原路返回。 顾怀盏喊住他道:“若无法将他们劝离,也切莫与昆仑的人硬碰硬。” 先将这些平民送回城中后,顾怀盏又与当归一同去将天璇玑送去了襄泽之外一座门可罗雀的道观中。 道观的主人听闻门童通报后,满脸慌色的匆忙跑到门外。 他见到顾怀盏后立即垂着头问道:“不知仙君为何事来?” 顾怀盏一眼看去只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但他与当归着急赶回襄泽,没工夫在意其他。他转身将帝轿中的天璇玑抱出来,托付给这家道观主人。 “不知能否收留她几日,待她养好伤?”顾怀盏从荷包中拿出几瓶丹药一并递上,“这只蓝瓶里是给她准备的伤药,其余皆是对修行有益的灵丹,若有需要你都可拿去用。” 那道观主人先是收下了瓶瓶罐罐,打开其中一只白瓷瓶嗅了嗅,立刻满口答应的让人先将天璇玑带回道观里安顿好。 “仙君放心,我们琼欢一定会让她在这里好好把身体养好的!” 安置好天璇玑后,顾怀盏与当归又回到了城墙上站街。 城墙脚下走兽游逛,左右盼望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顾怀盏急得抖腿道:“昆仑的人怎么一点都不守时,马上就到饭点了。” 系统:“为什么你站着都能抖腿。” 顾怀盏嘿嘿一笑道:“因为我有一双不管我怎么骚都不会断的腿。” 系统疲乏的说:“我很累,我在充电没空搭理你,你不要烦我。” 顾怀盏恍然大悟道:“我说呢,三年过去了你都没有电我。” 话音刚落,系统就将电给他通上了,顾怀盏浑身一麻,差点没跪在当归面前。 当归及时伸手将他撑住,问道:“你身体不舒服?” 顾怀盏摇头道:“只是忽然间有些心慌。” 一旁的将军倏尔抬起头望向远天边道:“有人朝这边来了!” 刘参谋道:“国师真乃神通之人。” 睚眦双眼瞪如铜铃,仰头长啸,城外走地妖嘶吼着奔腾向前,城中妖兽纷纷跃出城外,飞鸟铺天盖地朝御剑的修士袭去。 舒将军朝顾怀盏与当归抱拳道:“请国师放心,末将即便拼上这条命,也要阻止他们残害无辜百姓!” 顾怀盏闻言,回首望向城墙内,或许是预知到危险即将来临,外出的人神色也多少有些慌张。 不断有妖兽从平民家中奔走出,他们主动将房门打开,放出躁动的妖兽,担忧的望着它们远去的身影。 孩童哭闹着扑上去抱着一只如同长了绒毛的蘑菇的妖兽,任由长辈如何劝拦都不肯撒手。 “不嘛不嘛,我不要茸茸去。” “茸茸是要去保护阿宝不被坏人抓走,阿宝别闹。” 妖兽用脑袋尖尖蹭顶着那孩童的下巴,在成人的拉扯下,他被迫松开手,那妖兽便瞬间蹿得不见踪影。 厢房中的妙龄少女抬头望着从房中飞走的雀鸟,双手放在胸前,垂首叹息。 “小姐,阿啾还会回来吗?”翠衣丫鬟道。 那女子像是祈祷般道:“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或许是因为半途遭阻,那些昆仑修士各个都有挂彩,就连为首的那名大乘期修士也不例外。 而忽然出现的兽潮更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上天有飞鸟,入地有走兽,还有一头凶兽镇守在城墙上空虎视眈眈。 大乘期长老拔剑道:“将这些畜生一一诛杀。” 后方弟子不备之时被一头飞虎拦腰咬去了半边肚子,惨叫一声跌下飞剑,身影密密麻麻的兽群所吞没。 一名女修刚斩落两只红雀妖,转过身将剑刺进飞虎体内,口中念念有词,催动法术。 飞虎吃痛嘶吼,又被当头一剑劈开骨肉,眼中失去神采直直朝下方摔去。 当归一路踏空如在平地行走,轻而易举的与御剑的顾怀盏并肩前向。 大乘期长老眉头一皱道:“又是两个碍事的毛头小子!” 顾怀盏从掏出四海瓶,冲着敌方修士就是一击高压水炮,将那些人冲得眼睛都无法睁开。 两名化神期修士欲说什么,张口就被灌了一嘴腥咸的海水。 此刻,顾怀盏又将霜蛟抛出,泛着淡淡寒光的霜蛟没入水柱之中,霎时间便将他们连人带水一起冻结上。 灵剑在外走一遭后又游回了顾怀盏手中,但那些个化神期、练虚期的修士与大乘期长老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对付得了的角色,玄冰冻着人坠下地面,片刻后被从内瓦解。 “不,师妹!” 玄冰崩裂,其中几名昆仑弟子却没能逃脱束缚,而是随碎冰一起被四分五裂。 他们方一脱困,又被轮番上阵的妖兽埋没在兽群中。昆仑剑修杀红了眼,妖兽长啸声此起彼伏。 大乘期长老十方剑影穿透一排妖兽的身体,那些妖兽片刻呆滞后,还未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便齐齐倒地不起。 与此同时数声孩童的哭叫声从远方传入顾怀盏耳中,他回首只见城内的百姓爬上房楼眺望城外,甚至有些个大胆的不顾阻拦登上了城墙。 见大批妖兽败落惨遭绞杀,亦有不少人抬手捂着嘴巴,眼眶湿润。 “呜哇——!大鱼,大鱼!” “阿娘,茸茸有没有事?那些坏人把茸茸杀死了吗?” “雪雪乖,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茸茸还在那里保护我们呢。” 身手不凡的众修士吓哭城中一群小朋友。 当归收回视线,身形忽然消散,化为一团浓烟,扑上前去将昆仑修士全数包裹在其中,钻进他们口鼻,浸透他们的皮肉。 妖兽纷纷退避开来,昆仑修士周身形成一个硕大的真空地带,等顾怀盏回过神时,当归又已经回到了他的身旁,而那些修士,却全数倒在灰雾中挣扎。 顾怀盏看着满地的妖兽尸体,叹了口气,若是黄泉刀此时在他手中…… 大乘期长老弥留之际掐诀千里传音:“襄泽窝藏万恶之源,快,快……” 顾怀盏立刻持剑上前,将他从中间刨成两半,元神与灵台都未能幸免。 离去的妖兽带走了同伴的尸首,往长恨天而去,送它们回故地长眠。 睚眦望着挣扎中的剑修们,怒目而视道:“竖子尔敢再犯,皆有来无回。” 百姓何其无辜要沦为他们的刀下魂,除魔卫道的垫脚石,好在外有防线,昆仑的攻势对他们而言不过虚惊一场。 可一些人翘首以盼的妖兽,却没能活着回到他们面前。 “阿娘,茸茸还没有回来吗。”小丫头扒着卧房的门向外张望。 屋中女子道:“还在路上。” 小丫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可隔壁的鸭嘴都回来了,它走得比茸茸慢多了……” 女子张了张嘴,无言咽下一声叹息:“……” 此次与昆仑宗的较量虽获胜,可有那名大乘期修士死前的通宝,大概不久之后,就会有更多宗门前来襄泽讨伐。 眼下不过是短暂的安宁,不可坐以待旦。 顾怀盏入长恨天闭关,长恨天灵气充裕,他又有八珍云光床,和堪称吸灵器的仙种在体内,日新月异,如日方升,短短三天便连连冲关,直跃合体期,卡在雷劫边沿。 要突入大乘期对混吃等死也能在百年内飞升的顾怀盏并非难事,但他需要借这雷劫的东风,即便是大乘期修士,没有防备之下被天雷命中,也有可能会面临身毁道消的危险。 反倒是顾怀盏,从小被系统拿天雷一路电到大,渡雷劫就跟充完电一样,还能精神奕奕的满场活蹦乱跳。 襄泽国君叫人备上一桌好酒好菜,传召当归与顾怀盏入宫共饮。 太子先一步到达,这是极少见的情况,之后又有其他皇子逐个赴宴。 在座的都是自己的皇儿,襄泽国君暂时放下那些礼数,迟迟不见当归与顾怀盏来,就叫其他人先开动。 太子举杯道:“父皇,儿臣敬你一杯,相信襄泽定会同阿盏所言,保泰持盈,丰亨豫大。” 其余皇子同祝,与襄泽国君举杯共饮。 襄泽国君道:“朕连日来,看到奏折上述,孩童为妖兽哭泣祈福,也是于心不忍。朕心疼百姓,可那些妖兽亦是唔……”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捂住口鼻,另一只手上的双筷落地。 郁昭泽见状连忙想要上前,方一起身,眼前便一阵昏明交错,身体摇晃几近不能站稳。 他回头,眼中一片天旋地转,却见除了二皇子之外的其他皇子,也都倒地不醒。 “你……”他抬起手指着二皇子,双唇抖动,没能再吐出第二个字,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二皇子面露得逞的笑容,站起身走向前,将郁昭泽踩在脚下。 他像是扬眉吐气道:“皇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襄泽成为第一大国的,只要有了昆仑宗的支持……” 顾怀盏与当归半路被一名下人拦住,称太子妃与皇太孙有难。 他们急忙赶到太子府,到时,发现邵弦与郁贤安已经昏迷不醒,甚至停止了呼吸。 顾怀盏从荷包中翻出了一瓶九转回魂丹,倒出两粒,分别喂进两人口中。 服下药后,邵弦与郁贤安的脸色恢复了生气,但顾怀盏心中依旧十分慌乱,预感不妙,急忙赶至皇宫。 还未踏入屋中,他们便听到从内传来一阵猖獗的笑声。走进后入眼是横七竖八倒在地的皇子,还有太子跟襄泽国君也都已经不省人事。 唯一清醒着的二皇子,一只脚还蹬在郁昭泽胸口,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没有发现当归与顾怀盏的到来。 当归双目恍现暗红之色,挥手一道气劲将二皇子击飞到悬梁上,只听一声肉骨断裂的脆响,二皇子闷声跌落在地,张口呕出一大股血。 顾怀盏逐个扶起皇子,手放到他们鼻下试探,全数都断了气。 他又摸出方才的药瓶拔掉瓶塞,药瓶悬倒,口向手心,可却只倒出一粒丹药来。 他手中最后三粒回魂丹,刚刚已经用去了两粒,顾怀盏一时间手足无措,视线在襄泽国君与郁昭泽身上来回游离,半天拿不定主意。 回魂丹只有一枚,他翻遍口袋,余下也只找到了一株能够短时间内续命的夺魂草。 顾怀盏转身将夺魂草塞进当归手中,喉咙干涩道:“去,给圣上服下。” 当归蹙眉问:“你为何哭了。” 顾怀盏闻言怔住,抬手往脸上抹去,指腹毫无防备的触碰到些许湿润。 “无事。”顾怀盏答道。 他将灵丹塞进郁昭泽口中,当归也转过身去扶起襄泽国君,将掌上异化作一团糊状的灵草送进他口中。 郁昭泽与襄泽国君先后清醒过来,顾怀盏迟疑片刻后,还是决定将夺魂草无法完全救襄泽国君性命一事告诉他二人。 襄泽国君看着长桌两侧横倒了一地的皇子,勃然大怒,指着二皇子的鼻子谩骂一通,下令将他处决。 二皇子被押走后,襄泽国君像是瞬间苍老了一般,扶额颓然道:“是朕没有教好,险些害襄泽落入贼人之手,还让朕的皇儿都……” 郁昭泽跪坐在襄泽国君脚边,拉着他的手,垂首啜泣道:“阿盏,你能不能救救父皇,当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襄泽国君反拉着他的手道:“朕不打紧,你现在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朕也可以放心的将襄泽交到你手中。” 顾怀盏屈膝跪在地对襄泽国君行一礼道:“圣上,恕臣无能……” 当归蹙眉,看着襄泽国君问道:“你会死?” “些年来,多谢你们对襄泽的诸多照拂。”襄泽国君幽幽叹了口气,“人固有一死,凡人焉能逃过这一劫?” 当归不解:“常人生死难道就只在弹指间。” 也曾有人的性命断送在当归手中,但那些修士少说也都活过了百年,襄泽国君岁数不过四十,在当归眼中,他离死字还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