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做教书先生那几年
“嫂子, 你帕子掉了。” 李庆年咳嗽两下, 声音虚弱地出声。 李兆氏脸色难看地低头看着落在脚边锦帕,她上了年纪不止是腿脚不好用,腰弯不下,只能狠狠敲着拐杖说,“年儿, 你把地上的帕子捡起来。” 院中是僵硬的死寂。 沈丛儿苍白着脸停下脚步, 一双美眸慌乱地望向地上的帕子, 又抱着些祈求地抬眼去看李庆年。 李庆年在李兆氏看不到的身侧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弯腰将帕子捡起来, 语气轻松道:“嫂子方才走路太急, 连帕子掉了都不知道。” 沈丛儿的心猛地跌落又提起,指尖在手心掐出一圈紫红又放开, 垂眸上前就要拿回手帕:“二弟说的是, 是我太着急。” “慢着。” 眼看手帕就要回到沈丛儿手里, 李兆氏漫不经心道:“你这帕子我瞧着眼生,好像料子还是家里刚从京都运来不久的新料,店里都还没上货,怎么就先到了你的手上?” 也不怪李兆氏眼尖, 她做了大半辈子的绣娘, 后来嫁到李家又是开绸缎铺子, 对布料的了解, 就算是如今当家的李庆年也不敢在人面前说比自个儿亲娘懂得多。 沈丛儿浑身僵硬, 不安地偷偷看向李庆年, 末了抿唇勉强笑着说:“娘说什么呢,丛儿平日吃穿用度都是家里丫鬟小厮一应准备好的,这帕子是什么料子,丛儿也不怎么懂,只是丫鬟拿来给丛儿掌眼的时候丛儿瞧着不错,就留下贴身用了……” 李兆氏听着沈丛儿的解释,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又看向李庆年。 李庆年这时扶上李兆氏的手臂,语气轻柔道:“娘,这也怪我之前没跟您说,这帕子的料子的确是今年从京里运来的新料,不过里面有一缎布匹早就在大哥成亲的之时做了嫂子的添妆,便是眼下这帕子的用料了。” 李兆氏闻言,眼底的怀疑才稍稍落了下去。 李庆年将帕子还给沈丛儿,轻笑着同她说:“嫂子,这帕子毕竟是贴身之物,以后还要仔细收好才是。” 沈丛儿指尖触到李庆年的手背,接过帕子又放回怀中,朝李庆年轻轻伏身。 “既然如此,那这次算是为娘错怪了丛儿。”李兆氏眯眼看着两人的动作,面色稍霁,“行了,今天天色已晚,厨房那边醒酒汤还是让丫鬟去拿来给生哥儿喝下,丛儿你身上还怀着孩子,便早早去西厢房休息罢,生哥儿前面不用你伺候了。” 沈丛儿点头:“丛儿听娘的。” 李兆氏又对李庆年说:“你身上伤还没好,也赶紧些回去躺着。” 李庆年笑笑:“孩儿先扶娘亲回屋。” 李家后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三两往来的丫头小厮还在收拾着被李庆生弄得一团糟乱的屋子。 “怎么样?”沈忘笑着问身边的青年。 宋煋说:“是不是你故意找人在李庆生面前说的那些话?” 沈忘身子往瓦片上一仰,轻笑一声说,“我找了什么人?又说什么话?宋小夫子,你可别污蔑我。” 宋煋说:“你不承认就算了。” 当初李庆生在休书上按指印的事是在县府后面的大牢里完成的,知晓宋连玉与李庆生合离的人绝不超过五数,甚至就连宋连玉本人都还在山上庙里专心礼佛,毫不知情。 那李庆生说全四方镇的人都在嘲笑他没了媳妇又跟亲子断绝父子关系的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再说就算这事被人传了出去,全四方镇的人都把这事儿知道了,也不可能有哪个傻子会主动凑到李庆生面前嘲笑他。 就凭李家还在四方镇上开着最大的绸缎铺拥有一定权势,就凭李庆生是李家当家李庆年的亲哥。 宋煋坐在屋顶上看着头顶上的月光,又大又圆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他忽然就想伸手去摸摸看,是不是想象中的冰冰凉。 “小夫子,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沈忘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坐起来,从后抱住宋煋的腰,亲亲他的耳侧,又亲亲他的发鬓,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好,找人故意在李庆生身边说那些话的确是我,不过你放心,那些人都是些走江湖的老手,不是四方镇上的百姓,声音也是趁李庆生喝酒的时候给他密音入耳的……” 宋煋沉默一会儿,抿唇道,“沈忘,你其实不用这样,能够合离我想姐姐已经不想再跟李家人有其它纠缠了……” 沈忘笑笑,搂着他的身子调整了一下两人的姿势,手心摸上他的后脑勺,低声问,“这里还疼不疼?” 宋煋愣怔住,双眼看着沈忘。 沈忘眸光黑沉,用带着老茧的指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顶,压低声嗓道:“我经常在想,当初李庆生是怎么把你推倒的?用的左手还是右手?你脑袋磕在石头上,又流了多少血?他们说你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我的小夫子,你又要有多疼?” 宋煋微微颤着手回抱住他:“沈忘,我已经没事了。” 沈忘把他整个人都抱进怀里,猛地深吸一口气,咬牙说:“我一想到那时候我还没有来到你身边,没能把你保护好,就恨不能让李庆生如今也重新受一次你糟过的罪。” “沈忘,沈忘……”宋煋除了叫着他的名字,再说不出其它话来。 沈忘低头亲亲他的眉眼,将心底时常升起的后怕死死压回去,抱紧怀里的青年说:“我很自私,活在世上这么多年也只喜欢上你这么一个。小夫子,你是我不易求来的珍宝,所以……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总要一分一分替你讨回来。” 宋煋心脏猛地一跳,只觉得有什么藏在记忆里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夜里的风吹得越来越凉,可人的怀抱却温暖地让人发烫。 李家后院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沈忘目光沉沉地看了李庆生的屋子一眼,握紧宋煋的手道,“今晚的戏看完了,我们回家?” 宋煋说好。 沈忘将身上的外衫披在他身上,面不改色地将脸色微红的小夫子屁股托起稳稳背在身上后,便用轻功踏着房瓦寂静无声地前行。 “等一下。”还未离开李家大门,宋煋拽一下沈忘肩头的衣服,让他停下脚步。 “你看那是不是沈丛儿?” 沈忘皱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本应该在屋里睡去的沈丛儿提着裙摆走在一条漆黑的小路上,她似乎很害怕被人发现,脚步迈得极为轻巧,在拐进李家前院的假山石后便停了下来。 宋煋小声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沈忘托着宋煋的屁股,不忘伸手捏捏,等听到身后人面红耳赤的呼吸声后才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假山石后的角落,似笑非笑道:“小夫子,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夜半三更是私会情郎最的好时辰?” 宋煋抿抿唇说:“沈忘,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真正的江湖大侠从不占别人便宜?你不要跟我耍流氓。” 沈忘轻笑,微微侧过脸跟宋煋趴在他肩头的脸颊互相碰碰,“别的江湖大侠我不知道,可我沈忘只对自己媳妇儿耍流氓。” 宋煋看他一眼,伸手去捏他的脸,“脸皮真厚。” 沈忘眼带笑意没有说话。 “年哥!” 后花园假山石后,沈丛儿看着黑夜下熟悉的高大身影,眼角含泪地扑进来人的怀中,抬头埋怨道:“年哥你怎么才来?” “小心咱们肚子里的孩子。”凑近了,男人的面目终于清晰可见起来,李庆年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把沈丛儿搂在怀里说,“今晚吓坏了?” 沈丛儿闻言眼角微红,却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事。” “还说没事,眼睛都红了。”李庆年指尖轻轻擦过沈丛儿的眼角,轻叹一声说,“丛儿,是我没用,对不起你。” 沈丛儿使劲摇头:“年哥,丛儿从没有怪过你。” 李庆年语气苦涩:“我听从了娘亲的话,把你让给大哥了,你不真怨我?” 沈丛儿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双手抚上李庆年的脸,轻声道:“年哥,丛儿不过是一介孤女,若是没有娘亲收留,丛儿只怕早不知被人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我知晓娘亲对你抱有多大的期盼,多希望你能将李家门楣发扬光大,所以被娘亲指给你哥哥,丛儿并无多少怨言……便是有怨,丛儿也只是怨为何自己早早丢了心,心里只想这能与年哥日日待在一处。” 李庆年心头微动,看着眼前那张俏丽的脸蛋,俯下身去。 沈丛儿颤抖着身子自然接受着男人对自己的热情,眼角却流下无声的泪。 屋顶上,宋煋微微睁大眼睛。 沈忘伸手虚虚捂住他的眼:“别看,那个女人丑死了……。” 宋煋:“……” 沈忘见他看不见了,又说:“男的也很丑。” 末了自己还肯定的点点头。 沈丛儿还怀着胎,两人又顾忌着是在李家前院,怕将人引来,事情到底没办到最后。 一边给怀里的女人缓缓捋顺着汗湿的发鬓,李庆年带着纾解后的饕足,一边漫不经心问:“丛儿,我给你的帕子呢?” 沈丛儿犹豫了一下说:“帕子……我出门前我压在枕头底下了。” 李庆年面色微微一沉:“我不是让你带过来吗?” 沈丛儿垂眸道:“今晚娘亲就差些因为那张帕子发现我们了,虽说娘亲不认识帕子上你写给我东西,可我还是害怕……” 李庆年听到这里,沉默一下,语气微缓,轻哄道:“乖,丛儿不怕……只是后日我们再在这里相见的时候,你记住一定要将帕子带来。” 见李庆年对那帕子颇为执着,沈丛儿心底虽有疑惑却还是柔声点头:“年哥,我下次一定记得拿来。” 李庆年轻叹一声,心底一软:“丛儿,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沈丛儿说:“我不苦,年哥,真的。” 她偎依在李庆年的怀抱中,颤声道:“我想过了,现在我怀着孩子,你哥他碰不得我,等再过几月,我、我便做主给他纳几个小的进咱们家,相必娘亲为了家里开枝散叶,必定不会阻挠,到时候你哥有了新人,肯定就再也顾不得我了……” 李庆年听着她的叙述,眼底闪过些惊讶说:“我的丛儿真是个聪慧的女子。”说罢,他摸上沈丛儿的小腹,唇角微弯,“丛儿你放心,我也想过了,等你怀中孩子下生,我便将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导,视若‘亲自’……”说着他双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低声喃喃道,“我们都不要着急,这辈子还长,总有一天,这孩子定能亲口喊我声爹爹的。” 沈丛儿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 李庆年不让她看自己的脸,只将人抱在怀里轻哄:“丛儿别怕……” “妈耶,好一出大戏呀!”030在脑海里模拟出嗑瓜子的声音在宋煋脑海内响起,“这个李庆年好牛批的,所以他不仅给他大哥戴了绿帽,现在更是想将熬死亲娘后,直接把他大哥做掉,再把大嫂娶进门吗?” 宋煋眼底也满是惊诧。 倒是沈忘皱眉沉思,目光更多落在沈丛儿身上。 假山石后的两人分开后,沈忘将宋煋背回家,嘱咐他说:“我发现一些线索,要再李家看看,你先休息,不要管我。” 宋煋拧眉说:“是跟李庆年跟沈丛儿有关吗?” 沈忘没瞒着他,直接点点头。 宋煋说:“那你小心点。” 沈忘亲亲他,转身出屋,几个错身后身影便消失在黑夜里。 李家后院,匆匆回到屋里的沈丛儿怔怔地坐在床头上发了会儿呆,摸索出枕头下的锦帕展开来看,细细望着由男人亲手给他写下的诗词,嘴里轻轻念着上头的句子,眼泪再次顺着眼角划了下去。 她怨吗?她怨。 只怨自己看错了人,痴情错付,一步错、步步错。 她怨啊,可又她不能怨。 想活着,就不能怨。 又摸了摸肚腹下的小生命,沈丛儿眼泪哭干,终于不敌身体上的疲惫沉沉昏睡过去。 沈忘冷眼在屋外看了良久,确定女人真的睡过去后走到她的床榻前,点了女人的睡穴,将她叠在枕头下的手帕拿出来仔细看。 帕子用的布料虽好,可在沈忘眼里却并不多值钱。 他翻过帕子,目光落在右下角被人提笔写上的一首楷书情诗上。 心中将诗句默默几下,锦帕上再没有其它发现,沈忘便将其放回原地,在黑夜的掩映下身姿矫健地离开了李家院子。 一日之计在于晨。 李三意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读书,沈尧就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比划着剑法。 一套剑法耍完,尘土飞扬。 沈尧收起剑,对自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多久,李三意也将昨日在私塾里学的内容温习了一遍。 走到石凳旁,沈尧替李三意背起书篓,大声道:“李三意,咱们该走了,你别老磨磨蹭蹭的。” 李三意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说:“我跟先生说一声。” 沈尧瞧见他的动作,就要起跳往他身上扑,嘴里一并大喊:“李三意,你又嫌弃我身上脏是不是?” 李三意熟练地避开他,翻了个白眼道:“我不仅嫌你脏还嫌你臭,沈尧你身上出了那么多汗,臭都臭死了,离我远点!”因为当过一段时间乞丐,李三意自从跟了宋煋做书童后,就特别注意起自己身上是否干净整洁,只怕别人说他是个天生做小要饭的命。 沈尧不知道有这回事,只觉得快要被这个小坏蛋气死了。 两人正闹腾着,屋里,宋煋拿着两个鸡蛋走出来,看到两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上前把鸡蛋塞到两人手里,一人一个,嘱咐道:“这些日子镇上不太平,下午散学早些回来。” 沈尧拍拍胸脯:“先生,有我在,你别担心,肯定把他保护好咯。” 李三意偷偷瞪他一眼,乖巧跟宋煋说:“先生放心,散学后我就回来。” 两人走后,宋煋淡淡往旁边沈家院子里看了一眼,大门紧闭,似乎昨天夜里沈忘便没有再回来过。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宋煋又回屋拿了一摞书卷出来。 他今日也是要去私塾的,只不过并不跟两个小的一起。 “公子,您想去哪儿?我这马车三文钱可以绕四方镇跑一圈。” 不知在什么时候镇上兴起了马夫的行当,大街小巷内全是“哒哒哒”的马蹄声。 宋煋看一眼自己面前的又黑又瘦的中年马夫,摇摇头说:“我要去的地方路程不远,可以自己走。” 那马夫听了,也不纠缠,驾着马车就往前跑去,转头就去拉别的客人了。 宋煋看他走远了,抱着书卷慢吞吞地在路上走。 又走不过几步,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女人惊讶地看着他,笑说:“这是不是宋夫子吗?” 宋煋认出这是同街的街坊,“婶子。” 女人笑呵呵地上下来回打量宋煋:“我听三婆说你前些阵子又病倒了,现在人没事儿了?能下床走路了?你们做学问的人啊,身子就是一个两个都不太好,你生病那些日子隔壁镇上就听说是暴毙了个二十多岁的后生,大夫说他是读书读死的。” 宋煋抿抿唇,看了女人一眼:“是吗?” 女人说:“是啊!对了宋夫子,您这不是还没娶媳妇儿吗?我给你说,我娘家三侄女今年年纪上正巧配你,你也别嫌弃我们村里人粗手粗脚,可在这照顾人上面再没有我那侄女能耐的,她爹娘之前都是痨病,就是她亲自在床头伺候了好些年。听婶子的,你要是娶了她,保证以后能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宋煋抬抬眼,神色不咸不淡地看向女人。 女人被他看得尴尬,摸了摸身上的衣裳,不太高兴道:“咋?婶子说错啥了?你这小夫子咋这么看着我呢?” 宋煋拧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却从身后传来。 “文锦?”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马儿嘶鸣一声,马蹄声蓦地止住。 宋煋闻声回头,只见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中探出个头。 两人相视一眼,马车上的男子打破寂静,朗声道:“你这是要去私塾?” 宋煋静静地站在原地,抬眸看向男子,轻声开口:“秦敬,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