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帝笼11
褚颜屏住呼吸,问道:“那先生说了什么?” “自小先生就事事依着他的性子, 看不得他哭更看不得他失望, 因此就算小皇帝指明要他的命, 他也只脑子混沌的恨不得当场撞柱殒命。只是在将死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这样凡事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蓝知抱着手臂, 双眸向上,盯着悬在顶上的精美梁刻,像在思索。 褚颜也跟着思索了一阵, 随后笃定道:“先生肯定是……”喜欢!爱!就要大声说出来! “对。”蓝知打断他的话:“是为了博得他的关注。” 虽然说的阴晦,但剧情终于向情爱方向发展了, 褚颜觉得很欣慰。 蓝知道:“说来很奇怪,那孩子明明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先生见他第一眼却像被他吸引了一般, 打从心底就觉得他们二人是最合适不过的天生一对。为此,先生还特意算了算他们的姻缘,得出的结果与他心中的预料截然相反,那签上算出来的不是佳偶天成, 而是终将会成为一对怨偶。但是,先生本身有先知的能力, 他能算出命,却并不信命, 在得知自己姻缘坎坷后, 还认为人生苦短应该搏上一搏, 赢了便把那人牢牢握在手心, 输了……” 他语气一顿,忽然轻轻一笑,抬手擦了擦沾着血迹的唇,将带着重量感的话轻飘飘的说出来:“命运把握在他自己手里,又怎么可能会输?” 褚颜道:“……接下来呢?” 蓝知眸色一沉,笑容转瞬化为冰霜:“接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先生为求取一段好姻缘,开始不择手段的挑选着命格与人相符的人,这人必须命带桃花,从一而终,最重要的是,为了过程容易,须得是他身边的亲近之人。最终他找到了那个人,他们二人虽没有血缘之情,那姑娘的命却是被他亲手救起来的,且时常会跟在他身后,爹爹、爹爹的唤着。” 褚颜猛地向后撤了一下,他震惊的望着蓝知,把他口中描述的人和现实中的一一对应,不可置信道:“你换了自己和蓝玉的姻缘?!” 蓝知不答,只兀自沉浸在话本的故事里:“换命容易瞒天过海却异常艰难,被冲昏了头脑的先生却不以为意,他可笑的认为人定胜天,将我命由我不由天定为至理箴言,不必多言,他最后落得了鸡飞蛋打的下场。”蓝知浅色的双眸盯着他,向来清冷无波的眸中带着捉摸不透的色彩,“金銮殿上的小皇帝说要那先生去死,除却忌惮他权力过大功高盖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爱上那个姑娘,而作为她养父的先生不容许两人结合。” 褚颜瑟瑟发抖的问:“他要先生死,难道先生就会去死?” “从前大概会。”蓝知淡淡的说,“在先生命令禁止他与养女往来之时,小皇帝故作乖巧,满口允诺,私底下两人却在商议着如何除掉碍事的他,若摆脱不了威胁,大不了逃出宫去,一走了之。小皇帝自以为计划周密完美,未曾想到那先生一眼看透他的心事,在他要先生替自己的未来殉命时,后者当即拂袖而去。” 你这个大骗骗骗子。 褚颜记起遇到蓝玉后回想起的支离破碎的片段,女孩对他说“原来你们竟是这种关系”、“愿不愿意和我走”之类的话,明显可以看出蓝知显然隐藏了许多细节,比如说他开始和蓝知情投意合,后来隐晦的命令蓝知去死后,最终被关在后宫里当个傀儡皇帝什么的。 细思极恐。 蓝知像是一人要唱完这独角戏,他继续说着话本的结局:“那先生带着满腔怨怒离开了王宫,至此不见踪迹。” 褚颜道:“那这话本讲的究竟是谁的故事?一开始说主人公是那命格真龙的大人物,后面却全程在说矫揉做作的小皇帝和深情不改、拥有逆天神力的教书先生,不免太本末倒置了。这话本人设一一对应着皇兄、我与先生,这……” 蓝知被他一个“矫揉做作”逗笑了,而后敛尽笑意,说道:“您尽管当个无聊的故事来听就好。” 褚颜急切的说:“这怎么行?先生说话必定是有深意的,而且、而且……先生你在树林里与我说的,毁灭一个世界,又创造了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蓝知微凉的手背探上他的额头,似在试他有没有发热,在褚颜抬起手臂要抓住他的手时又快速的收了回去,云淡风轻的说:“陛下您得了癔症不成?臣何时有说过这种话?” 褚颜见他翻脸不认账,再次震惊于蓝知睁眼说瞎话的程度,怒道:“岂有此理!我本想着去森林外看看,是你软硬皆施的将我带回了宫,又对我说了什么不感兴趣的破故事,如今又将说过的话吞了回去当做没发生过?” 蓝知任他说着,自顾自的将视线投向窗外,看外碧空如洗,大雪将至,只微微蹙起眉,满头华发如水般的倾泻而下。不得不承认,他只这样静静坐着,就已经构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画,让那满腔怒气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走。 褚颜随他的视线一同望向窗外,广阔天空碧蓝无垠,却有簌簌大雪自天穹飘落,若天上有神仙,会不会违反天条而私自下凡来?褚颜灵光一闪,想起方才蓝知讲的故事,留意了那句“但谁都知天机不可泄露,违背规律必遭天谴……”,问道:“换命是违背了天道,而违背天道必然会遭受天谴,对?话本中的先生虽没有换主人公与小皇帝的命,却偷梁换柱改了主角的路,若那话本真以他为主角,这故事被改的面目全非,那个世界不就得……” 他顿了顿,说出四个字:“自行毁灭。” 系统:「我也这么想!」 褚颜:「你滚。」 蓝知默不作声,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褚颜见他不反驳,有理有据的分析起后事:“起初或许因为没有大动干戈的换命,因此没有引起天道的注意,而当那先生与养女换命之后,新账旧账就翻出来一起算了算。若当时先生真的甩袖离开不再踏入王宫,之后就是主人公大杀四方的时刻,因为他的命格始终是真龙天子,就算一时遭劫,他也能事事顺遂,翻身把歌唱。依我猜测,话本世界自行毁灭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掉主人公。”他志得意满的对着蓝知笑,“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蓝知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到他的身上,褚颜就忍不住凑上前,怕他刚才没有听清,于是再问:“我说的对不对?” 蓝知轻声喟叹:“你很聪明。” 这句不知是夸赞或是平淡叙述的话让他心里异常高兴,权当蓝知夸奖了他,毫不自谦的说:“都是先生教的好。” 蓝知垂眸,轻轻拍了拍掌,将手中捏碎的药丸残渣拂去,低声道:“有时候聪明,却不见得是件好事。” 褚颜听他语气不对,忙说:“聪明未必是件坏事。” “嗯。”蓝知颔首,神色带着些疲惫,他道:“陛下请回。” 褚颜看到蓝知碾碎的药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单单跪坐在蒲团上没动,蓦地又说:“我记得先生从前的姻缘,卦象上说的是「无所不用其极」……虽不知话本中的先生是不是在我面前的先生,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容易莫摧残……”蓝知低喃着这一句,伴着这周身的梅香,倒不像辣手折花的人,而是那被折的花。他眸光微闪,对褚颜道:“陛下若再不走,臣可管不得什么摧残不摧残,只知有花堪折直须折。” 褚颜心里发憷,却不想走,就在他游移不定的时候,眼前竟又飘出了两个选项:「面对蓝知变相将你轰走的行为,你应该?A.走啊B.不走才怪」 褚颜:「辣鸡统你是不是有病?」 系统:「……」 褚颜:「我不选。」说着他撸起袖子就要像前一次一样,撞破这该死的选项。 系统的电子音带着哭腔的说:「求你别去招惹他了!我想起来了,攻略目标恶念值已经满百,能力是创世,病毒源……暂时还不知道,等你差不多记起来的时候,我想我就会记起来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存在于你的意识里的。」 褚颜:「给我解释清楚这选项。」 系统嘤嘤嘤:「贪婪他特别可怕!他既然能创世,相当于对世界的设定了如指掌,在你被喂下凝脂丸后他曾经和我对过话,威胁我想办法别再让你靠近他。我虽然和你一起忘记发生过的事,但却把他给我的“暗示”记得清清楚楚。」 褚颜:「……」 他抬手按在AB两个选项上,觉得那不是AB,而是SB。 这个世界如果真是蓝知按照原本他的心意创造出来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褚颜自我分析了一波,当时在静王起兵造反后,虽然他持着美貌BUFF,但对那些人来说应该狂热到不分你我,而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有就是扳倒左相也太过顺利,好像有人一路为他开挂一样,身边的小太监正巧有个看守城门的兄长,而那兄长正是方清谪委托的士兵。如果这能算作巧合,那晚他和蓝玉的计划更是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一切事情仿佛都在按照他想要看到的地步发展。 当然,除了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倾慕、最爱蓝知,而蓝知没有得到回应外,他的一生过得十分平坦顺遂。 这tm,蓝知这一手欲拒还迎、若即若离的,勾得人心痒难耐。 怀月塔外罩着一层乳白微光。 褚颜推开怀月塔的门走出来后,厚重的塔门关上时发出彭的一声闷响,这声音太不同寻常,好像这门从此不会再打开一样。他怔愣的回头看了眼塔门,试探性的伸手拽了拽,一下、两下、三下……却无能为力。 知道是蓝知不想再见他,褚颜愤恨的踹了一脚门,毫无章法的大喊:“蓝知、蓝知你给我出来!你是属鸵鸟的吗你?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蓝知!”拍门拍了数下,他放下泛红的手掌,手脚并用的去拉那门,见拉不动,只得后退几步,脚陷在那薄薄的积雪中,赌气般的道:“我都说过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偏来招惹我,招惹我之后再将我赶出来,你这样做算什么大丈夫?你不出来,你不出来我就在外面等!你一日不出来,我便等一日;一辈子不出来,我就等一辈子。蓝知,你听到没有?” 怀月塔内毫无动静。 身着僧袍的小皇帝长发被寒风吹得凌乱,一动不动的站在雪地中,任由雪花飘落到他的发上、肩上、冻得发红的指尖上。有路过的小太监认出是他,忙折过身喊人将披风从寝殿带过来,自个则围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 盘旋的雪花落在身上时即刻融化,褚颜抬头望着这漫天大雪,一段回忆不期然映入脑中。 ““你看那个人,样子好奇怪呀。” “嘻嘻,他好像条狗啊。” 凌厉的眼刀扫过来,走近的两名宫娥看清楚了那人是谁,俏丽娇媚的脸上吓得苍白失色,连忙向他福了身,端着果盘急匆匆的走进怀月塔。 走进塔里,迎上两个接应的同伴,这才敢小声絮语。 “跪在外面的竟然是摄政王大人,他未穿朝服,未竖起发,我还以为是哪个触犯了龙颜的小太监呢。不知那位大人为何跪在塔外?” “陛下吩咐的。”同伴瞅了一眼左右,见无人才敢说,“听说大人有意阻止陛下与蓝玉小姐的亲事,陛下怒不可遏,大人就说,若陛下不同意他的要求,他便在塔外长跪不起。” 另一个同伴补充道:“接着陛下就格外不在意的说,你愿长跪不起是你的事,反正他仅在怀月塔内祈福三天,三天过后眼不见为净走了便是,是死是活和他没关系。” 宫娥倒抽了口气,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眼中含着泪花问:“蓝玉小姐也在塔里?” 同伴笑道:“自然是在的。陛下还找人为他们算了姻缘,卦象显示两人佳偶天成,必能长长久久。” 宫娥忍不住掉眼泪:“那大人岂不是太可怜了……” 几人匆匆上着阶梯,小心的端着手中从西域运来的新鲜果盘。而那被尊为陛下的人就在怀月塔的八层,他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白雪皑皑,视野中的白衣人只有那一头墨发格外瞩目,他姿势端正的跪在雪地里,像感觉到了有人向他投来的目光,缓慢而僵硬的抬起头来。 小皇帝像触电一样别开了头,心绪繁杂,面色难看。正在贡台前研究龟壳和卜卦图阵的蓝衫姑娘见到他神色有异,疑惑的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 蓝衫姑娘大咧咧的伸了个懒腰,将放有两枚铜钱的龟壳摇的叮当作响,忽而感慨的说:“你们这规矩怎的这样多,祈福就祈福,还要在这塔中待上整整三天。这三日内只与这青灯古佛作伴,岂不无聊?” 小皇帝敷衍的应了一声,魂不守舍的样子。 蓝山姑娘向来不是细心到会察言观色的性格,她没意识到小皇帝今日哪里不对,只疑惑道:“每年不都是爹爹来陪你祈福吗?今年怎么会……”话还没说完,就见那本来驻足窗边的小皇帝已经夺门而出,屏风门被推开后又关上,过了一会又推开,小皇帝走进来时,她忍不住问:“你莫不是得了癔症?” 小皇帝摇摇头,白玉面具遮挡不住的双眸中盈满泪水。他捂住心脏的位置,时而踱步,时而顿足,不时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我这里有点疼。” 他说完,终究忍不住又推开屏风们,风也似的离开。 走上阶梯的几名宫娥见到他时慌忙行礼,小皇帝看也不看他们,像是有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匆忙下了楼。 蓝衫姑娘走到窗边。 看到那抹深紫扑向另一个白袍人身上,紧紧拥着他时,微微睁大了双眸,本在手中把玩的龟壳落在地上,两枚铜钱滚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