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想当书生的道士不是好藩王
“去。”沉璎再一次催促。 聂丞檀抿唇, 站起身来,一边眼神迷离望着空荡荡地床榻,向那边走过去,一边“动情”地为自己宽衣解带起来, 边脱还边发出痴痴的笑声。 沉璎坐回到了矮几边自己的位置上,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 这回她没有像刚刚那样不经心地兀自喝酒, 而是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慢慢走过去的背影, 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她倒要看看,他能如何收场。 聂丞檀其实已经想到了对策,故意走得很是缓慢,而且步伐凌乱, 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像极了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 刚走到床榻边上,突然直直地朝着地面扑倒下去, 脑袋撞到了床沿, 发出非常沉重的一声“咚”响, 俨然一副醉汉不慎酒力失去神智醉倒在床边的模样。 他这下撞得实实在在,一点力道都没有偷减,非常直接地重重磕在木质的床沿上, 哀嚎一声, 就软软地瘫倒到地上, 晕死不动了。 沉璎正满怀期待地等着他上演一场自我安慰的大戏, 看到他这样毫不犹豫地摔死在地上, 愣了半晌才在心里有些不敢相信地嗤笑一声。 装醉? 他充其量也就喝了一盏酒,而且还兑着她的唾液稀释过,就算他真的不会喝酒,也不可能不胜酒力到这么个醉法? 沉璎挑眉,放下手中的酒盏,走了过去,其实是试探性地轻轻踹了踹他,等了一会儿他却仍然毫无反应,好似完全失去了神智。 他已经脱得只剩一身纯白的亵衣,此时大大咧咧地趴在床沿边上,头甚至要往床底钻,一只手却还歪歪扭扭地靠着床沿竖着,好不滑稽。 真是为了装醉,什么形象都顾不上了。 沉璎哼笑一声,自言自语地轻声问了一句:“怎么可能这便醉了?”就费力地把他整个人翻过来。 聂丞檀脸上已经红肿一片,想必明天定会变得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尤其是他那磕在了床沿上的额角,肿得老高。 怪不得他前世直接把原主扒皮剜肉剔骨,是个狠人。 他不仅对别人狠得下心,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而且一点都没有犹豫。 他的脸已经惨不忍睹了,痛得他都“昏”过去了脸上的肌肉也还在抽抽,但他腿间的鼓囊倒还是很精神,丝毫没有受影响的样子。 沉璎上下打量他,拍了拍他的脸,又捏了捏他的鼻子,他都没有反应。 她恶劣地眨了眨眼,勾唇一笑,捉弄地按了按他的腿间,甚至重重揉搓几下,他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也没有任何破绽,醉死了就是醉死了,连手指都忍着没动一下,倒是眼皮忍不住抽了一下。 行,她可是为了他着想才给他机会让他自己解决的,既然他喜欢忍着,那就忍着,憋出病来也不关她的事。 沉璎觉得好笑极了,没有再为难他,故意说了一句:“看来是真的醉死了,书生就是书生一点都不会喝酒,扫兴。” 她最后踹了他一脚,不再管他了。 聂丞檀早就气得暗自咬牙,各种道法术语在脑海里飘过,真想直接站起来,给她连连拍上几个定身符,把这嚣张得不行的狐狸精按在床上好好教训教训。 但他到底还是想着前世可能是错怪了她,所以在彻底查清楚真相之前,并没有轻举妄动,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没有中她的幻术。 聂丞檀不断的在心里重复清心咒,好不容易才逐渐恢复了平静,此时,外面的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沉璎早已经懒得管他,自顾自地坐回到矮几旁喝酒,她口中上好的芙蓉醉已被给她喝空了三坛。 聂丞檀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走到了矮几边上,看看她绯红的脸颊,又看看被她喝空的酒坛,感叹了一句好酒量。 许是因为醉得厉害,她的狐狸耳朵和尾巴都藏不起来了,大咧咧地露在外面,白色的毛发一尘不染,内耳还是淡淡的粉色,一如她红扑扑的脸颊,看起来可爱极了。 聂丞檀忍不住探手过去,揉了揉她的狐耳,又软又滑手感好极了。 她的耳朵颤了颤,还好没有醒来。 聂丞檀揉摸的手一顿,终是放下了。 他知道她是只雪白的银狐,前世他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时候,她就好几次变回了原形,可怜兮兮地躺在血泊里几乎看不出原样。但他当时只觉得怒火冲天,侮辱至极,并没有可怜她。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聂丞檀有些心虚地想着,最后看了她一眼,趁着天只是蒙蒙亮还有些暗着,赶紧回到了自己和那几个书生一起住的院子。 他轻轻推开了门,屋内依然鼾声震天响,一如他离开的时候那样,他松了口气,关上了门走到自己的席铺边上,忽然猛地发现展文柏不在。 聂丞檀猛地抬起头,打量一周,才在角落的窗前看到了展文柏,他就着微弱的天光正在奋笔疾书,因为过于投入,所以并没有发现刚刚推门进来的聂丞檀。 聂丞檀想到了什么,知道他应该就是在写她想要的故事。 天大亮之后,屋内睡得横七倒八的人陆续醒了,他们都不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你完全不知道昨晚有人出去过,直在醒来后发现展文柏正趴在窗前看起来写得很是投入。 “好啊展文柏,大家都在睡觉你却偷偷读书,太不够仗义了。” “是啊,说好的一起考试,一起金榜题名,怎么可以在大家都睡着之后偷偷读书呢?” 有人开玩笑地说了几句,但并没有引得展文柏回应。 “在写些什么呢给我看看?”有人说着,就要去拿过他写完的那一叠纸看一看。 展文柏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只腼腆地笑了笑并没有阻止,而是继续埋头苦写。 聂丞檀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传递翻阅着展文柏写的东西。 文章干巴巴地描述了一下她与他相识的经过,然后便是通篇引经据典地歌颂爱情。 这算不上话本? 聂丞檀挑眉,直觉她并不会喜欢这样的文章。 把她写得够妖艳诱人吗? 不够。连她写的露骨的情诗都没有提到一句,也没有提她艳绝脱俗的外表,反而把她写得像个清新可人温柔小意的山中村女。 这个故事能让她名扬四方吗? 不能。内容枯燥得毫无看点,别说名扬四方了,就是有耐心看下去的人都可能寥寥无几。 果不其然,午后,当展文柏兴高采烈地把自己所写的文章拿去给沉璎看了之后,没有多久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众人围上去。 “怎么样,那姑娘看过你写的文章了吗?觉得你写的好吗?” “她肯定感动得泪流满面了?” “文柏的文笔一向让我们艳羡,肯定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吹捧,但稍微明眼一点的人都能看出他脸上明显的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这些没有意义的关怀询问和吹捧,到底是何居心,到底有没有幸灾乐祸的成分。 展文柏红着眼咬牙,嘴上倔强地说道:“她当然很喜欢了,她当然感动得泪流满面,一般人哪有这种福分。” 其实他的脑海里,全是她不满地把他写的东西都扔到他脸上时,不屑的神情。她说她对他很失望,她说她看错他了。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其他人自然是不信,但是也没有戳穿他。 展文柏憋屈难过了一整天,到了夜里,他趁大家都睡着了之后,又偷偷地去了她的院子。 他面子薄,被她赶出来之后,白天不好意思再跟她争辩理论,怕万一吵起来,被他的友人们发现和嘲笑,所以只有到了晚上才敢再去找她。 聂丞檀一直都没有睡,发现展文柏偷偷溜出去的之后,也跟着站了起来,扫视了屋内一圈,不经意地发现除了展文柏,另外一个叫何椽的书生也不在屋内,不知道何时出去的,还是压根天黑之后就没回来。 屋里都是一些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反正寨子里安全,所以也没有在睡前数人数。 聂丞檀不再多想,跟着轻车熟路地就又到了她的院子,这回他多了个心眼,给自己前前后后上了四张隐身符,才敢靠近。 这隐身符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画的,不仅能够隐身而且能够隐去使用者的所有气息,让使用者完全就像不存在一样,废了他不少心血。 对付普通的小妖,就算是鼻子灵敏的妖,也一张就够用,她是不容小觑的大妖,他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不再有需要在她面前自我安慰的尴尬,一次就用了四张,可以说是非常财大气粗了。 他一路不近不远的跟着展文柏,前后脚地到了屋外,展文柏有些急促的敲了敲门,其实他在想见他就想跟她很好也不忘进门前先敲门的礼仪。 里面传来她娇柔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为酥人心魂:“进来。” 展文柏闻言,急匆匆地一把打开了门,只是当他看清了里面的景象,他抬起的那只脚刚刚跨过门槛还没有来得及放到屋内的地上,他就如遭雷劈一般怔在了原地,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更是错愕的张大,简直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到昨夜还与自己缠绵悱恻情难尽的心上人,今夜竟然在别人的身下叫得情意绵绵,一下两下,像重锤敲打他的心上,让他猝然间无法呼吸。 不可能!这不可能!就算她对他的文章有所不满,也不可能这样乱来啊! 展文柏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紫,变幻得好不精彩,他在门口呆立了半天,里面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甚至都换了姿势,却一个都没有理他。 他忍无可忍的冲了进去,拉开了她身上的男人,才发现这不知从哪来的野男人,竟然是他的朋友何椽! “何椽!”他更难以置信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会和……”他看了一眼仍慵懒得躺在床上的沉璎,脸色越来越狰狞起来。 “你这个畜生,你怎么可以偷偷跑到她的屋子里来把她抢上了!” 展文柏说着,一拳头打在何椽的脸上。 何椽神情迷乱,正在兴头上就被突然拉开了,满脸不爽,被打了一拳以后蓦然更加愤怒了,迅速回敬了同样恶狠狠的一拳:“我与她是真心相爱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讨不到她的欢心,就从自己的身上找错误去,到底是不是你不行,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有点数吗?” 沉璎恰到好处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啧啧赞同道:“是啊,谁让你自己不行呢,你这朋友可比你生猛多了。” 何椽更加嚣张了,挑衅地看着展文柏:“听到没,你就是不行。”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刚被带了绿帽子又被嘲讽能力不行,展文柏气得眼珠暴起,血丝弥散,猛然间扑上去与何椽扭打作一团。 展文柏一边打一边挨打,一边还不忘骂道:“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你明明知道我跟她已经相许终身,竟然还敢这么做,你这个畜生是不是早就觊觎她了?还有你,你这个**的女人,还说什么你看错我了,呸!是我看错了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通通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去!” 展文柏与何椽厮打成一团,从床上撕打到地上,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打起架来也狰狞扭曲,毫无风度可言。 聂丞檀看着一边撕打一边互骂的展文柏和何椽二人,虽然他除了两人打架其他什么都没看见,但也已经从他们的骂声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再看看依然像昨天晚上那样一直远远坐在矮几边上端着酒盏喝酒的沉璎,聂丞檀的神色愈来愈深沉。 眼前两个男人为她殴打作一团的一幕,多么的似曾相识,是前世的他想做但没做的。当他发现自己被背叛的时候,他也想过要把床榻上的男人拉起来狠狠揍一顿,但是他比歇斯底里的展文柏要冷静许多,他从她的话语中知道了她才是罪魁祸首,而他的师弟是无辜的,所以才将一切都报复到她身上。 现在真相已经逐渐在他的脑海里成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出神入化的幻术。 怪不得前世的他会看到她放浪形骸地坐在他师弟的身上,原来对她来说,这是她给他们的惩罚?展文柏没有写出令她满意的故事,所以她让他尝尝被好友和心上人联合背叛嘲讽的滋味;而他,连她的意图都没领会到,自然也得遭受她的惩罚了。 聂丞檀蓦地觉得好笑,她看起来妖媚惑人,实际上却幼稚得像个孩子。 她可恨吗?或许还是可恨的,因为她以一己之私,同时把几个男人的爱慕与尊严,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那些背叛与苟合都是假的啊,事实上她什么都没做,她唯一可恨的也就只有施了捉弄人的幻术。 虽然聂丞檀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他可以完全不受她的幻术影响,但现在知道的是,他上一世对她的报复与惩罚,过分了。 他把她剜心挖肠剔骨,甚至把她全身的内脏都收拾干净,还分门别类作为药材赠予各大道观……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在他手下死得如此凄惨的妖,死无全尸不说,恐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她原本是可以为自己解释的,但是气极的他不想听她的任何辩解,控制住她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割掉了她的舌头,她没有办法为自己叫冤,也被他折磨得没有办法再施展什么幻术来替自己 难道他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找到真相并彻底否定自己的前世吗?否定前世的观念,否定前世的作为,否定前世的一切。 他确实是做错了啊…… 聂丞檀越想越觉得浑身如坠千斤巨石一般沉重,他眼前一会儿是她坐在矮几旁悠悠喝酒的模样,一会儿是她坐在他怀里笑得艳美绝俗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她满嘴满身的鲜血,无力而痛苦地望着他的模样。 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前世关于她的记忆都忘得一干二净,心痛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没忘。 吵杂的展文柏和何椽二人已经丝毫引起不了他的注意,他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兀自喝酒的她,顿顿地转身离去。 前世的她尚且罪不至死,这一世,她之于他,更是无辜。 他要把前世欠她的,都在这一世还给她,彻底还清大概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把自己也挫骨扬灰,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实现她被写入话本、名扬四方的愿望了。 聂丞檀先是写了一张“误会一场,围剿暂撤”的字条,召来了师门的机关鸟,向山脚下的人传达了这个讯息,然后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开始揣摩她的性格想办法写出一个能让她满意的故事。 翌日,打了一晚上的展文柏和何椽也没有将他们之间的事告诉剩下的人,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外传的好事,对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丑事一桩。 他们异口同声宣称自己是半夜出去上厕所看不清路,所以才会摔得鼻青脸肿,但是剩下的两个书生也不是傻子,看着伤口根本就不像摔的,也都明显感觉到他们两个人在一夜之间关系的恶化。 他们都想要离开这里,却仍然没办法下山,只能终日在屋里埋头苦读书,聂丞檀在他们之中奋笔疾书倒也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又过了不大太平的两日,聂丞檀的初稿写成,他带着稿子来到了沉璎的院子。 “你来做什么?你们几个人这两天不是都对我避如蛇蝎吗?”沉璎看见了他手中的稿子,调笑着明知故问。 “我当然不能穿上裤子就不负责任,你要的故事,我给你写了。”聂丞檀说着,把他手中的一小叠纸全部塞到她的手中。 她笑得恶劣而妩媚:“写的不好的话,可是有惩罚的哦。” 她说的模棱两可,但是聂丞檀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她说的惩罚是什么,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你看。”反正他对自己写的东西有信心。 沉璎低下头开始看起了手中的文字,他的字体龙飞凤舞中带着内敛,苍劲有力,叫人看了这字便赏心悦目,她仅阅读开头几行,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 这个故事在开头就把她封为了古来便有的传说中的狐妖,非常细致而具体地形容她的容貌,而且是各种引经据典地形容她的美艳。 沉璎挑眉愉悦一笑,她就喜欢别人夸她美,对她来说,这才是正确的引经据典使用方式。 其后,文章便描述了她所居住的环境,将之誉为藏玉山中所藏之玉,藏玉山中的桃花源。过往的书生们常常会误入这桃花源般美丽的仙境,随后就被她这妖仙般艳绝脱俗世间难有的美貌所吸引而流连在这翡翠谷中,不愿离开。书生们纷纷为其陶醉,为其争锋吃醋,甚至为其抛下来作为饱读诗书的文化人的风骨。 后来的故事,就是围绕留在谷中不愿离开的书生们为她而心生的痴狂一一展开。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对前半段的描述已经非常满意。 他对她夸张的赞美也算是歪打正着,她本身确实是妖中之仙,只不过不是狐妖罢了。 “这真是我见过最动人的故事了,不负你那文采。”沉璎看完,笑着称赞。 一个妖艳惑人的妖仙,一个美到极致的传说,确实能让人们对她口口相传,憧憬不已,却让她实现名扬四方的愿望,甚至有可能长久地流传。 沉璎软弱无骨的双臂抚上了他的胸膛,又逐渐缠上他的脖颈,轻轻挂在他的后颈上抚摸,说话间气如幽兰,扑在他的胸前。 “我很满意你的故事。” “去,去把它变成真正的话本,让它流传到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让世人都能记住我的名字——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