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秦夫人被人下毒暗害, 下毒之人怕暴露,是以下的是慢性之毒,每日在吃食中掺杂一点点,日积月累才会毒发。 而秦夫人自中毒至毒发已有一个多月。 正如秦慕琤担忧的那般, 若再晚一日, 便真的来不及了。 当日施救时,慕挽歌只让秦慕琤离开, 将秦胥留下, 确实是需要他相助。 待她行针之后,需要有人用浑厚内力帮秦夫人催动内息, 逼毒出体。 慕挽歌的武功尚未恢复, 秦胥是唯一适合的人选。 用了两个时辰,终于将秦夫人自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毒血逼出,期间醒了一回,意识尚不清醒, 彼时慕挽歌背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而只是一个背影已让秦夫人心绪浮动,奋力朝那纤瘦而模糊的人影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女儿……” 那一声不真切呼唤,不仅慕挽歌听到了,秦胥也听得一清二楚。 但慕挽歌并未回头看一眼,秦夫人再次陷入昏睡时,秦胥心急呼喊, 慕挽歌只淡淡道,“秦爷且安心,夫人她身子孱弱,遭此一难伤了元气,将养个把月方可痊愈。” 而后她便走了出去,始终不曾回头看一眼。 那之后,慕挽歌在秦家住了下来,秦慕琤除了去秦夫人屋里便是赖在慕挽歌身边,怕她跑了似的。 有些事心照不宣,无人戳破,维持着这片刻的平静。 秦夫人当夜便醒了过来,起初只以为是做梦,秦慕琤听到她醒来的消息时,赤足奔至她床前,扑过去紧紧抱着她语无伦次,又哭又笑的。 “娘,您吓到琤儿了……” “此番若非姐姐在……姐姐没骗琤儿,您真的没事了。” 闻言,秦夫人怔住,一旁的秦胥却蹙眉将扑在她身上的儿子拉起。 秦胥面色不虞,语气也不好,略带责备,“琤儿你就这样赤足跑来,衣裳也不穿好,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琤儿瞧了眼冷着脸的父亲,瘪了瘪嘴,安分地坐下,时不时偷瞄父亲。 秦夫人见状,挣扎着要坐起来,秦胥赶忙去扶她,但被她甩开了。 几次之后,秦胥不敢再伸手,怕她动气,是以便给傻乎乎看热闹的儿子递去一个眼神。 秦慕琤急忙去扶,顺利将秦夫人扶起,秦胥又赶忙拿了靠枕垫到她身后,父子俩合力让她靠坐在了床头。 秦夫人似乎在生气,不待见丈夫,只冷声道,“我要见我女儿。” “娘,您别急,我这就去……”秦慕琤想说这就去将姐姐叫来,但被父亲一记冷眼给吓住了。 他立即噤声,怯怯道,“娘,夜深了,姐姐她早已歇下,前些日子她受了伤,救您时又伤了元气,夜里睡得沉……” 秦胥适时搭腔,讨好笑道,“是啊瑶儿,三更半夜的,那丫头气性大得很,我听琤儿说她最不喜别人打扰她睡觉。” 秦夫人欲发作,但碍于儿子在,她忍下了,勉强扯出一抹笑,“琤儿,你也回屋歇着去,为娘这里没事了。” 秦慕琤看看面色苍白的娘,又瞧瞧有点可怜的爹,乖顺点头,“好,娘您好生歇着,琤儿明日一早再来。” “嗯,天黑走慢些。”秦夫人对着儿子始终是浓浓的关切。 秦慕琤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父母亲的寝屋,回了自己的寝屋。 待儿子一走,秦夫人的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见丈夫在床沿坐下,她气恼地伸手推他。 “你滚出去!” 秦胥任她推搡,不躲不避,待她没力气了,他才倾身抱住她。 “瑶儿,我知你怨我当年没将她一同救走……我承认我冷血自私,可她还活着,长这么大了,你也恨了我十年了,如今她来了,我会将她留下,往后一直陪着你,你莫要再恨我了……” 听他这么说,秦夫人并无半分欣喜,反而觉得心寒。 他凉薄自私,她以前并不觉得不好,可自随他下山入世后,她结识了许多人,经历许多事,已然懂得自私之人有多么可怕。 而她此生,全然被他禁锢。 或许,只有失去记忆痴痴傻傻的那五年,她才不觉得他可怕。 “师兄,你太自私了。” 正是因为知晓他有多么可怕,她才不得不隐瞒他一些事。 可事到如今,女儿回到她身边了,他为了她,必然会不择手段将女儿留下。 他只有对在意之人才会有善心。 是否将真相告知他后,他才会有所顾忌,才会已真心待女儿。 秦夫人红着眼,死死盯着身旁的丈夫,再一次忆起了父亲曾经的预言。 爱上他,是她劫难的伊始,被他爱上,是她痛苦的根源。 他说过,即便一辈子相互折磨,他也会守着她,生同衾,死同穴。 他偏执可怕,但对儿子来说,他确实个好父亲。 也许,他也会如待儿子一般待女儿的。 被推开的秦胥只顿了一瞬,复又固执抬手,轻轻替她擦拭眼角,极为温柔的语气,却说着令人恐惧之言。 “瑶儿,你喜欢她,我便将她留下,你放心,即便她再厉害,我有的是法子让她走不掉……” ‘啪’的一声响,是秦夫人狠狠拍开秦胥的手压,击打在他手背上发出的声响。 秦夫人被吓到了。 他的极端,他的可怕,只有她最清楚。 “你……” “师兄,你不能动她,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秦夫人哭了,秦胥却难以置信蓦然睁大双眼。 怎么会? “你说什么?”秦胥回神,猛地抓住她的肩,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她究竟是谁的女儿?” 秦夫人泪流满面,却笑了起来,笑得绝望。 “因为我恨你,所以我不想让女儿认你,慕大哥对我们母女有恩,他愿意做我女儿的爹,我当然愿意将女儿给她。” “你竟这样恨我……” 秦胥气急,生生呕出一口血来,捕捉她眼中那一抹关切,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癫狂。 “哈哈哈……” “是我的女儿!” 如疯了一般,他猛地站起身,踏出两步又折回,复又坐下。 只一瞬间,他的情绪收放自如,此时又是满目柔情,深情款款凝视她。 “瑶儿,从始至终,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秦夫人眼眶红红,别开眼,抹了抹眼角,声音嘶哑,“当年我离开你,四处游荡,重病晕倒被慕大哥所救,那时大夫告知我怀了身孕,你若不信,可前去查验,她与琤儿有一样的胎记……” 她并未回答,却是默认了。 秦胥无声笑了起来,眸中闪着欣喜的光芒,再次倾身,强势抱住她,在她挣扎时,呢喃道,“瑶儿,你骗得我好苦……” 她说的话,他并不怀疑。 他骄傲自负,却也自信,正因为懂她,是以能轻易辨别出她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当年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他被嫉妒冲昏了头,又心急救她,若是多看一眼,他定能察觉到,也不会让女儿流落在外十六年。 亏欠女儿的,他定会加倍弥补。 可秦胥也知晓妻子为何忽然愿意告知他真相了。 他这人冷漠绝情、心狠手辣,唯一对妻儿狠不下心,他会给他们最好的一切。 “瑶儿你且安心,我不会伤害女儿的,我会对她好,比对琤儿还好……” 秦夫人不再挣扎了,埋头在秦胥胸前,低声抽泣。 “师兄,我们欠她的……是我对不起女儿。” 因为亲眼目睹慕啸天惨死于她面前,被秦胥救走后,她痴傻了五年,直至生下儿子后,渐渐清醒过来。 自那时起,她便恨着秦胥,因为她知晓他是怎样的人,遗弃孩子,他是有意为之。 方清醒时,她以为女儿死了,她心如死灰,郁郁寡欢,可他将奄奄一息的儿子抱到她面前时,她又有了活下去的意志。 身为母亲,她已失去女儿了,不能再失去儿子。 好在上天厚待她,送儿子去清源山时她得知女儿还活着。 以慕氏唯一血脉的身份活着。 那时她也曾想过将女儿带回禹州,可清玄子师叔提醒她,女儿的命格需遇贵人方可破死劫,须得顶着慕的姓氏才行。 她也出自清源山,自是知晓师叔所言不会有假。 况且若带回女儿,世间有又多少人会信女儿是秦家的骨血,若行踪暴露,秦家必受牵连…… 秦夫人将一切合盘托出,秦胥安静听完,饶是他铁石心肠,亦不免心有触动,红了眼。 他的瑶儿,他的师妹,口口声声说恨他,可这哪里是恨。 她处处为他着想。 “瑶儿,一切皆已过去了,欠女儿的,我来补偿,如今我们一家人团聚,往后再也不会分开了,你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抱你们,保护好女儿的。” …… 慕挽歌在秦家住下,却不愿与除秦慕琤以外的任何秦家人接触,包括秦家家主秦胥及主母秦夫人。 自秦夫人醒来那日,秦胥每日会来慕挽歌屋外静立片刻,只是第一日来时让她去见一见秦夫人。 ‘秦夫人’这一称呼是慕挽歌自个儿认的,而秦胥却丝毫不委婉。 “去见见你娘,她很挂念你,当年一切皆是为父之错,你娘她是无辜的,最初的那五年,她整日浑浑噩噩的,直至琤儿出生时方好转,可她因挂念你,这么多年郁郁寡欢的,拖垮了身子……” 秦胥将所有的过错担下,可慕挽歌只笑了笑便转身回屋,将门关上了。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秦胥到她屋外静立,她仿若未见,不为所动。 然而,只有慕挽歌自个儿才清楚她在等,等洛辰脩来。 她将利用秦家家主对她的这份愧疚,助洛辰脩成事。 慕挽歌甚至自嘲想过,她骨子里的这种自私,大抵便是随了生父罢。 这日一大早,秦慕琤兴冲冲来她屋里,而此时慕挽歌正独自用早膳。 “姐夫来了。”秦慕琤还未进门便扬声来了这么一句。 慕挽歌微愣,随即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走,在秦慕琤身旁也未作停留。 秦慕琤又折身小跑追出去,气喘吁吁叫喊道,“姐,爹不让姐夫进府,将姐夫拦在大门外了。” 慕挽歌不曾回头,扬手挥了挥,脚步不停,径直朝大门而去。 见状,秦慕琤立在原地不动了,望着姐姐渐行渐远的背影,失落垂眸。 跟随在他身后的护卫云影上前,疑惑道,“少主,您既舍不得小姐,为何不与家主一同将她留下,反而胳膊肘往外拐相助宸王?” 秦慕琤怅惘一叹,“我也想一直有姐姐陪着啊,可我怎能这样自私,姐姐向往自由,无拘无束惯了,不喜留在秦家,而且她心里眼里只有姐夫,强留只会徒增她对秦家的厌恶,她能来救娘,我已心满意足了,娘也是这样想的,只有爹……” 他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觉着爹是斗不过姐姐姐夫的,毕竟此时爹爹要顾及姐姐的感受,而姐姐她心中有怨,根本不想顾及爹娘的感受,她愿意随我回秦家,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 云影望着身前的少主子,只有十岁,却极聪颖,若非身子骨不好,将来必有大作为。 可偏偏…… 慕挽歌在前庭院中遇到秦胥,她只淡淡点头示意,便与他擦肩而过,秦胥叫住她。 “挽歌……” 慕挽歌往紧闭的大门瞧了一眼,遂才驻足,扭头看向秦胥,“秦爷有何事?” 她的态度礼貌却生疏,一声‘秦爷’令秦胥很是恼火,但又发作不得。 面对女儿,他心底的亏欠之意盖过一切。 秦胥往前走了两步,在她面前站定,语重心长劝道,“宸王是皇子,又深得圣宠,日后若承大统,必是三宫六院,根本无法做到一心一意,你莫要犯傻。” 闻言,慕挽歌却笑了,“可我偏偏瞧上他了,非他不可,这种感受,您比我更明白才是。” 他是过来人。 慕挽歌也是在提醒他,当年他为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不择手段,她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秦胥怔愣片刻,凝视着眼前的女儿,长得与妻子有八分相像,性子却随了他,同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思及至此,他不禁笑了起来,扬了扬手,示意门房将大门打开。 秦府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外的洛辰脩仍站在原地,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后对他微笑的绝美女子。 她身旁的中年男子虽然在笑,却满眼无奈的宠溺。 洛辰脩心下狐疑,朝慕挽歌伸手。 “阿挽,我来了。” 慕挽歌嘻嘻笑出声,难掩愉悦之色,大步跨出门槛后,只是个见到心上人无比欢喜的少女。 秦胥站在原地,瞧着女儿奔至那小子面前,稍微一顿,而后猛地跳起扑过去,那小子稳稳将她接住,两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 作为还未得到女儿承认的父亲,这一幕有些刺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哼,便宜这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