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一百零九章
五日后, 北海。 林宸依旧和宋云下着棋, 和往日一样, 又是一局和棋。 终局后, 林宸自收着棋盘上的棋子，宋云纹丝不动, 只盯着林宸收棋子的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话。这几日宋云脸上常露出这种表情, 林宸只当未见, 她知道宋云一定有事求她。不过宋云不开口, 她也不会上赶着给人帮忙，这种时候就是比谁更沉得住气。 最后三枚棋子也被林宸收入了棋盅, 如往常一样, 林宸拱手施礼后就毫不留恋的往房门走去。宋云只如泥胎木偶一般，连礼都没回，只望着空棋盘怔怔出神。 “一, 二，三……”林宸心中默数着步数, 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 就等着宋云把她叫住。 当林宸数到第七步时, 宋云开口了，带着无奈：“林师妹果然好耐性。” “不敢当，承让。”林宸边说着，边坐到了宋云对面，之后就又保持了沉默。 宋云打着机锋：“林师妹你就不好奇为兄要求你什么？” 林宸亦有模有样的兜圈子：“我好奇没用, 得宋师兄你愿意告诉我。” “为兄老了，这天下还得靠林师妹你这样的年轻人。” “宋师兄说笑了，师兄你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何来老了一说。” “好了，是为兄输了，心服口服。如今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想咱们同门师兄妹，如今却生疏至此。”说到最后，宋云这个七尺男儿竟隐隐红了眼眶。 林宸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心里还不乏嗤笑：“你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怪我们咯。” 其实这个世界并未要求弟子一辈子只能拜入一个师门，普通弟子亦能转投它门，不过皆是师傅身故后才另投它门，亦要保证不能将先前所学的独门法诀外泄，否则即视为叛门。 不过如宋云这般的亲传弟子则不能以普通标准来衡量。师门用海量资源培养亲传弟子，视他们为衣钵传人。亲传弟子则需要勤学苦练以继承道统，即便师傅身故后转投他门亦会被戳着脊梁骨骂得抬不起头，更何况宋云还是在师傅健在时主动断弃关系，说是叛出师门也算是有理有据。 这么些年过去，林宸已然视玉衡真人为父。她以后世的思维方式来换位思考都不能完全接受宋云的做法，更何况温澜师门归属感比她强十倍。就算这几日宋云日日前去探望，衣食住行、一应物品从来不缺，也从未得到温澜一次好脸色。若不是伤还没有好完全，不良于行，温澜早就拉着林宸离开北海了。林宸稍微圆滑些，因着温澜在此养伤，不愿把事情做绝。但也只是面子功夫，每日陪着宋云下一局棋而已，绝对谈不上什么真心。 有了这些缘故，林宸自然不会有心情看宋云上演落泪煽情的戏码，不耐烦的道：“宋师兄，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宋云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硬憋了回去，苦笑道：“是为兄失态了。的确有一事相求师妹。” “师兄请讲。” “五百年前，父王……也就是上一代北海龙王预言天下将要大乱，龙族无法置身事外，需要有人出面来镇压龙族气运……” 林宸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是要玩命的节奏啊。赶紧出声拒绝道：“宋师兄，我人单力薄，怕是难以当此重任。” “师妹莫急，为兄还没说完呢。”林宸按捺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只听得宋云继续说道：“这事暂时与你无关，那能镇压龙族气运之人是婵儿。” 林宸惊的拍案而起：“小婵儿？宋师兄你和我开玩笑，她才六个月大！” 宋云也激动起来：“我何苦拿我自己的亲生女儿骗你！初时我也是不信，然而婵儿出生那一-天，异象频频，满屋金光和异香不说，北海所有的花还同时绽放。父王说婵儿这是生来就有大功德在身。” 林宸将手一摊，摆明了不信：“既有大功德在身，必能万事遂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怎么可能需要我帮忙。” 宋云也是被逼急了眼：“林师妹，你命里不协，本是早夭之像，却偏偏活了这么多年，你心里就没有一丝察觉吗？以你的命数，帮婵儿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话直接在林宸心中掀起狂风骤雨，她来自后世这件事连温澜都一直瞒着没告诉，没成想今天却被宋云一语勘破命里不协。 强行抑制住发抖的双手，林宸平静的回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强加到我身上的命数我挣脱得了吗？就好比婵儿，她才六个月大，连话都说不清楚，不一样被你们强加了拯救龙族的命运吗？” 宋云见说捂住了头，十指深深没入黑发中：“如果可以，我宁愿婵儿不做我的女儿。但如果这就是婵儿的命数，我也只有尽可能增加她的筹码。” 林宸心中长叹一口气，心中那丝对宋云的不满也烟消云散，宋云因遭同门暗算对师门心灰意冷，进而选择离开陪伴妻小是非对错尚且不论。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为女儿担忧的普通父亲罢了。林宸心道：“算了，全当还这次救命之恩的人情了。” “要我怎么帮？” “林师妹你答应了？” “看在小婵儿可爱的份上。” 十日后，北海。 前来送行峰宋婵含糊张口：“阿蹭，扒拉。”完美理解了意思的林宸将悟性往乾坤袋内一扔，从敖邶手里轻车熟路的接过了还流着口水的宋婵。 不多时林宸就夸张的怪叫起来：“小婵你个小坏蛋，又弄我一脸口水。” 捣蛋成功的小婵儿笑得很开心：“咯咯咯咯。”扭着头又要来亲林宸。 两人没玩多久，敖邶就将宋婵抱了回来，宋婵锲而不舍的张着小胖手来揪林宸的衣领，只是一次都没能成功，全被敖邶压住了。 “婵儿，别闹腾你林姨了，她还有事要做呢。” “呀，扒拉。” 林宸上前两步捏了捏宋婵的小脸哄道：“小婵儿乖，听娘亲的话，我回来再陪你玩好不好。”宋婵这才安静了下来，智商颇高的她还恋恋不舍的给了林宸一个送别吻，当然，带着口水的那种。 宋云一直看着林宸与宋婵闹腾，见告一段落才挥手让虾兵端了四杯酒上来，与敖邶各端了一杯道：“按制，龙族中人是无法进入祖地的，为兄也只能将两位师妹送到这里了，祝两位师妹此行顺遂。” 一直安安静静的温澜率先开口了：“宋师兄客气。”目不斜视的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脸色差到了极点。 宋云也不恼，只是笑着将另一杯酒端给了林宸。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宸也笑着圆场：“龙族佳酿名不虚传，待解决这身麻烦后再与师兄一醉方修，还望师兄不要吝啬这酒啊。。” “只要为兄还在一日，这酒就任由师妹你畅饮。”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宋师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媳妇，走。”林宸拉起温澜的手，走进了光幕之中。 龙族祖地乃是龙族历代王族埋骨之所，每一个纯血的王族生前至少有金仙期的修为。之所以不被外人所知，是因为天地巨变之后，龙族受天地法则所限，终身不得出北海。 “高贵是刻在骨子里的威严。”林宸今天算是领教到这句话的内涵了，浓重的龙威扑面而来，快将她压得喘不过气，这还仅仅是最外层的气息，很难想象那些有着大罗金仙修为的龙龙坐化后会有何等的威势。 龙族中人不能轻易进入祖地是有道理的，这里同种的气息太强，稍不注意就能狂化血脉，来十个八个都能疯着出去。就算龙族底蕴的确很强，但这是建立在长寿的基础上，纯血龙族少之又少，绝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被夜明珠照亮的长长甬道似乎看不到尽头，温澜也是任由林宸牵着前进，一言不发。气氛沉默到了极点。 林宸不用回头也知道温澜此刻的表情，笃定道：“还在生我的气。”没有回应，除了沉闷的脚步声，温澜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林宸迈了二十步之后，感觉身体有些脱力，停下来歇息时，才听到了一句低不可闻的回答：“嗯。” “如果宋师兄从未成为咱们的同门，单纯的是龙族驸马，救了咱们的性命，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出发需要咱们帮忙，还给予丰厚的报酬，又当如何？”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温澜涩声道：“是我执拗了，居然迁怒到一个幼童身上。” “走，赶紧把身体里这些劳什子东西逼出来才是正理。每日里午时三刻就要发作一次，可烦死我了。正主都死了还这么执拗，我都想夸夸这些怨灵了。”林宸一牵，纹丝不动。 “媳妇你还不走是要我背你吗？” “哎呦呦，疼，媳妇你轻点踹。我伤还没好利索呢，踹伤了你等会还得给我上药。” 一处不知名的小界面。 轰隆一声巨响，半个山头就被削平了。 “红果子，给你。”小魔王随手将一个玉匣子丢给了陆澈。 陆澈手忙脚乱接过放进乾坤袋里，抹了一把脸上的灰道：“我的小祖宗诶，你轻点成不成，这三天我都被你呛了十鼻子灰了。” 自林宸和温澜失踪后，小魔王就一天比一天暴躁，今天也不例外：“就不。”说完还扬了扬小拳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叶师兄你看师妹她……” “不知羞，打不过就找叶师兄。略略略。” 叶易依旧是一副冰块脸，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小魔王得意的直吐舌头：“略……”将陆澈气的暴跳如雷，背过身去不看叶易。 叶易掏出一本羊皮本，写了几笔之后递给了小魔王，示意她看看。 “看这个做什么？”叶易不答，只把本子又摇了摇。 小魔王好奇的接过了本子看了起来，“四月十三，砸酒坊一座。” “四月十八，无故外出两次。” “四月二十一，晚归。” …… 以上林林总总全是小魔王两月来犯的大大小小的错误，连今天欺负陆澈的事情也包括在内。 小魔王开始慌了：“叶师兄……” “等温师姐回来我就给她。” 小魔王被叶易这句话吓得浑身发抖，要是姐姐知道了她最近做的这些事……后果一定会很严重。弄不好会被罚死的，谁求情都没用。 想着自己姐姐的罚人手段，小魔王就一个头两个大，她现在已经开始打起让林宸给她求情的腹稿了。 小魔王垂头丧气，最为高兴的就是陆澈了，好似一只刚打了胜仗的大公鸡，看向叶易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正当小魔王绞尽脑汁打腹稿时，手中的羊皮册却忽然燃烧起来，连灰都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走，半点残渣都没剩下。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 小魔王眼睛突然就亮了，整个人一蹦三尺高：“咦？耶！” “烦人鬼！不，好人鬼，你最好了！” “本座如今姓吕名涛飞，不是什么烦人鬼。”在空中凝聚身形的东王公不耐道。 “吕涛飞这个名字不好听，你还是叫烦人鬼好听。” 昔日的东王公，今日的吕涛飞气的后槽牙都疼，要不是主仆契约现在还没有到达可以违约的程度，他早就把小魔王的头给拧下来了。罪名他都准备好了——渎神。 在场另外一个不开心的就是陆澈了，这两月的生活对他着实是残酷了些。白天勤勤恳恳的当着开路先锋找着能帮吕涛飞重塑身躯的天材地宝，晚上被叶师兄督促着学习阵法。两月下来，腿细了三圈。饶是如此，正处于脾气脱缰期的小魔王发火还老是殃及他这个池鱼。好不容易拿住了小魔王的把柄，以为今后日子能安生些，却发现全是假象。 陆澈破天荒的开始想念起林宸来，和已经完全脾气脱缰的小魔王比起来，陆澈觉得林宸完全可以称得上天使。 叶易脸上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变戏法一般又掏出了一本一模一样的羊皮册，淡淡道：“还有很多。” 这回是陆澈先抢过去翻看了起来，不多时便发出狂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样的！” 小魔王正待动手抢过来，却被吕涛飞死死摁住了肩头。 “灵魂拓本？” “嗯。”叶易点点头，算是回应。 小魔王在吕涛飞手底下疯狂挣扎：“烦人鬼你放开我。” “灵魂拓本烧不掉的，别白费气力了。”叶易没有停留，转而去扶一旁笑得正满地打滚的陆澈。 吕涛飞叫住了叶易：“做个交易怎么样？” 叶易挑了挑眉。 吕涛飞有些肉疼的将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拿了出来，咬着牙抛给了叶易：“用这个换，你把灵魂原本给废除了。” 纽扣不大，却分量十足，叶易觉得如托山岳。外表泛着一层奇特的光芒，似金非金，似木非木。他平生所见多矣，但对这个东西一无所知。 “这是坤精，万里土地也只孕育出这么一指甲盖。拿来悟道和防御都是极好的。”吕涛飞努努嘴，看着陆澈继续说道：“他不能总躲在你的羽翼之下。” 叶易想了一会儿，颔首道：“成交。” 一桩皆大欢喜的交易在三言两语中完成，而此刻的林宸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因为她居然在龙族传承的壁画中看到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看球让作者君神志不清，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