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清河王府从姜国先祖皇帝开国到如今, 福荫已经绵延了数百年。到了顾邺这一代,清河王府虽然子孙凋零,但是等也闲非京中一般勋贵人家可比,且较之于溧阳王府和浔阳王府两家, 其势力仍不容小觑。顾邺少年袭王, 即便自称富贵闲王,实际上却颇得成帝倚重, 更兼其人生就一副好皮囊, 容貌昳丽俊美,是京中不少公侯伯府人家看中的佳婿人选。 陆景初的一句“未必”, 让顾邺联想到之前他刚回京城那会儿, 想起那时王府险些被踏破的门槛,他顿时觉得头疼起来。 一旁的陆行止见他露出愁容, 奇道:“孟大姑娘说起来也是京中第一才女,你这模样怎么好似十分委屈一般?” 顾邺斜弋他一眼,“你这话说得有点儿揶揄的意思啊。”都是权贵人家出身, 阴谋阳计莫说见识过多少,便是用过的也不计其数。孟瑶那点儿昭然若揭的意思,他看在眼里,此刻只能道,“自古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了,本王可不想像你俩一般早早地就跳进樊笼里去。” 陆行止听闻此言只抿唇一笑,倒是一旁安安静静喝茶的陆景初搁盏启唇道:“下回再说这话,顾邺, 记得收敛一下话里的酸意。” 顾邺:“……” 见顾邺吃瘪,陆行止递给他一记安抚的眼神,而后想起另一桩事来。“京中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昨日连夜召见了六部大臣,似乎江南一带出了事。” “江南一带?”顾邺皱眉,“春涝救灾一事月前陛下就做了安排,这般时候难道还有别的变故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坐在一旁的陆景初,后者却眉眼不抬,淡声道:“连夜召见可知事态严重,江南之灾应不止春涝一桩。”他稍稍一顿,方继续道,“你熟悉江南一带,陛下该要召见你了。” 一言成谶,当日垂暮时分,成帝的旨意便传了过来,确是召顾邺回京。 传旨的公公满面焦色,难得僭越,竟是直接催促顾邺立时动身。他言道,成帝如今颇焦头烂额,食不下咽,夜不成眠,只望清河王能体恤帝心。 顾邺早看完成帝的密信,知道事态紧急,立即牵了马一时不耽搁地回京去了。 小院里,孟媛也得知了成帝传旨过来的事情,见着陆景初回来,她迎上前,一边扶他坐下,一边询问两句。陆景初并未瞒她,只道:“月前江南春涝,百姓流离失所,堂兄大开国库赈灾,却教人阳奉阴违,如今有流民混入京中闹事,闹到了堂兄跟前。顾邺曾三下江南,熟悉当地,故而堂兄特意召他回京。” 孟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清河王离开了,我们还住在这里好吗?” 陆景初道:“七叔七婶后日启程回京,我们跟他们一起。” “那我明天去跟娘说一声。”说着,她又想起下午在溪边遇上孟瑶的事情,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清河王回京的事要瞒着大姐姐吗?” 知道她言下之意,陆景初牵了牵唇角,反问她:“你认为瞒得了?” 孟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 是了,如果大伯娘跟堂姐果真是为了清河王来的,那么肯定时刻关注着,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去向? 次日一早,孟媛陪着陆景初一起用了早饭后就领着绿淇出了门,乘着软轿到孟家庄子时正好遇见准备离开的曹氏和孟瑶。 曹氏坐在马车上,半挑开车帘,面带笑意地看向孟媛,语气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亲和,“媛姐儿果是个有孝心的。” 突然的夸赞让孟媛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冲着她弯唇一笑。曹氏也没有多说什么,旋即放下车帘就吩咐车夫赶路离去。 孟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转身进了庄子。 林氏和林月正在一处做着针线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眉眼一扬。林氏停下了手里的针,抬头看过来,见她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有些心疼道:“外头阳光起来了,过来不知道撑个伞吗?” 孟媛嘻嘻一笑,道:“娘,我是坐轿子来的,从门外进来就几步路哪里要那么麻烦呢。”一面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帕,轻轻地揩了一下,方才问起曹氏和孟瑶突然离开的事来。 林氏吩咐完小丫头去准备绿豆汤,闻言只道:“说是骁儿从兵营回来,急着回去瞧呢。”说着又是一笑,“旁的娘可就不清楚了。”曹氏来去匆匆,内里缘由为何,林氏自不是真的不清楚。只不过没跟自家有牵扯,林氏也就没有上心了。 她穿过大开的屋门看向对面正在收拾的房间,忽而眉头舒展开,对孟媛道:“不过她们走了也好,旁边你从前住的屋子也收拾出来了,你和景初回头就搬过来,到底清河王如今回京了,你们总不好还住在他那儿。” 小丫头端了绿豆汤呈上来,孟媛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听见林氏的话后动作一顿,道:“我今儿过来见娘为的就是这事,不过我和夫君就不搬过来了。”说着,便将明日启程回京一事细细地和林氏提了。 孟衡这两日没来庄子,林氏还不知道京中动向,眼下知道京中混入流民,不由心生担忧。孟仲文和孟衡每日在外行走,要是遇上流民可怎生是好? 林氏一时也生出动身回京的念头,只目光掠过一旁林月显怀的肚子又犹豫了。从这里到京城还有一大段路,如今不太平,实在不适合林月奔波。 孟媛注意到林氏的神态变化,便道:“娘还是安心与嫂子在庄子里住着,过些日子教爹爹和哥哥来接才好。” 林氏权衡一番,到底点了点头,却叮嘱孟媛随陆景初回京时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娘只管放心,我们和端王他们一道走,路上有两府护卫跟着呢。” 孟媛浑不在意,林氏心里却并不安定,只絮絮地念叨了几句。 —— 翌日风朗气清,晋王府和端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别苑沿着山道辘辘地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因为出发的时辰早,孟媛怕误了时辰前一晚睡得不太稳,所以刚上马车不久便犯起了困。陆景初听到她轻轻的呵欠声,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带到身旁,然后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温声道:“路上还有些时候,你安心睡一会儿。” 两个人靠得极近,孟媛几乎能够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眼睛睁阖两回,到底掌不住困意闭上。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在车厢内响起,陆景初探手拈起她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半晌也跟着合上了双眼。 从别院到城门一路上虽是山道居多,但都是路面平整没有什么坎坷坑洼。然而本该平稳行驶的马车却突然颠簸了一下,继而被迫停下了。 孟媛就是在这一颠一停间被醒来,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陆景初也不知道,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马车外头便传来嘈杂的哄闹声,紧接着是赵宇的声音在车窗边响起。 “公子,我们被流民包围了。” 山道中被突兀地放置了一堆碎石,马车被颠后稍一停顿就被从山道两旁蜂拥而出的流民团团围住。赵宇看向那些蓬头垢面的流民,脸色一下子就绷了起来。 前番只听说有流民混入京城,没想到在京郊还藏着这么多。 虽然随行有晋王府和端王府两府的护卫,可人数加起来也不过十人,若是动了干戈,护卫又不能动手伤害百姓,情况可不会太妙。 赵宇能想到的事情,陆景初和陆行止都想到了。最终还是坐在后头马车上的陆行止探身出了马车。他看向那些瘦骨嶙峋却极力露出凶色的流民,稍稍敛了眉,开口道:“你们是从江南过来的?” 他开了口,那些流民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看起来是群头的人往前一步道:“你管我们是从哪儿来的?” 陆行止手握虚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看向那人道:“你们若要银子干粮,我们随行带了一些。不过你们先把手上的武器放下,也免得误伤了人。”见他们不为所动,陆行止道,“你们进京所求,陛下已然知晓,眼下派人搭棚布施,你们何苦又在此地做这绿林勾当?” “看你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个老百姓的苦?搭棚施粥,接济灾民吗?呵,我们现如今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谁要那一粥一饭的施舍?当今皇帝糊涂,任由赃官当道,说什么开国库就黎民,最终还不是便宜了你们这些富贵人?老子今天拦住你们就是想出一出心中恶气,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今天倒了霉!” 这一番话出来,陆行止脸色便变了,马车里陆景初和孟媛也感受到了这群流民的恶意。 他们和那些进京闹事流民不太一样,那些人闹事为的是让成帝知情好腾手惩治贪官恶吏,求一个衣食温饱,而眼前这群人则是满怀戾气,只为图一时报复爽快。 流民先动了手,护卫们护住马车,反抗时因着陆行止的吩咐并不敢拔刀抽剑伤及这些流民的性命,而流民们都是末路之徒毫无顾忌,两府的护卫不多时便落了下风。 陆景初揽在孟媛的肩膀坐在马车里,车外有赵宇护着倒是无虞。然而,宋云芷的一声惊呼却让众人立时着慌起来。 陆行止本就是大病初愈,先前撑着与这帮人理论已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坐在马车里他为了护着宋云芷教一个钻了空子的流民用木棍击中后背,不想立时就吐了血。 陆景初心知自家七叔的身子骨,当机立断地吩咐赵宇极力先护着陆行止夫妇离开。 他严辞绝厉,赵宇不敢违抗,只能抽身冲至端王府的车马前击退流民,而后亲自驾了车马催马扬鞭、横冲直撞脱围而去。 流民们不敢跟狂奔的车马硬碰,下意识地后退躲开,回过神来端王府的车马已经不见了,他们立刻转身去围攻晋王府的马车。护卫被困住,有流民纵身跃上马车掀开车帘,只见里面空空如也。 “他们在那边!追!” 孟媛拉着陆景初往林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眼见那群人就要追上来,她心里愈发着急起来。陆景初听见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开口道:“你别管我,自己先走!”他看不见,眼下又在杂草灌木丛生的林子,即使孟媛拉着他他也跑不快,反倒是拖累了她。 “不行,我不会不管你的。我们只要再撑一会儿,赵宇就会赶回来的!” 她话音还未落,陆景初脚下便被杂草绊住,身子趔趄向前吓得孟媛立刻停下来扶住他。也是这么一顿的功夫,已经有四五个脚程快的流民追了上来。 那些人将他们拦住,有人哼笑道:“有钱人小白脸,不行啊。哟,这小娘们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啊。”一面说一面就有人要伸手过来拽孟媛。 陆景初耳听风声护住孟媛往后退。 那人扑了个空,啐了一口,看向陆景初时眼尖地发现了不对。“啧,这还是个瞎子呢!” “瞎子啊,怪不得刚刚一直跟在个娘儿们后头,哈哈!” 本是饱受天灾折磨,又为**所迫,尝尽苦楚的苦命人,论理说更能体会弱者境遇。可这一群人心被戾气所困,早把自己当作末路之徒,只想拉着些他们从前需要仰望的人来给自己垫背,以别人的痛处来麻痹自己。 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地蹦出来,陆景初的脸色一下子就黑沉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握紧。被他护着的孟媛感受到了,伸手握住他的大手,道:“不要理会他们!”言罢,她抬头看向那几人的身后,眼睛一亮,兴奋道:“赵宇,这边!” 那几人闻声回头,孟媛趁机拉着陆景初往另一边跑去。 “居然敢耍我们!” 那几人反应过来立即拔腿就追,一人追上来挥棍就打,孟媛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陆景初,自己侧身一避也险险躲开后快速跑到陆景初身旁挡在他身前。其他人好似被人拦住了没有跟过来,孟媛看了一眼握着棍子乱挥的人,护着陆景初避了几下,慢慢地没了力气,索性一咬牙和陆景初面对面而站挡住那些凌乱的棍子。 陆景初看不见,但听得见,握着她的肩膀将自己跟她调了个方向。棍棒落在背上,他不由闷哼一声,在那人猖狂笑出声时旋即出手将人制下。 赵宇就在这时赶了过来。 “公子,其他人都已经制住了。”他护着端王车马逃走没多远就正好遇上了出城巡视的威远大将军,这才及时赶回来将这些流民制住拿下。 陆景初此时顾不得这些,他唤了孟媛一声,听见她虚弱的声音后冲到她身旁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问道:“哪里伤到了?” “我,我没事的。” 陆景初皱眉,声音立时冷了下来:“赵宇,她哪里受伤了!” 赵宇看向孟媛,眼睛一下子瞪大。 她一张小脸刷白刷白没有半点儿血色,微露出的脖颈处却染着殷红的血迹,他没有看到伤口,但见孟媛手捂在头后面,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敢说。 因为孟媛的示意。 “说!” 赵宇当即道:“夫人……好像伤到了头。” 孟媛觑着陆景初的脸色,强忍后脑勺处一阵胜似一阵的疼痛,轻声道:“我真的没事,就刚刚不小心……”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陆景初的大手已经轻轻地抚上她之前被棍棒击中的地方。 那一棍砸得极重。 陆景初的指尖触及一片濡湿…… 作者有话要说: 转折point√ 打开积极主动治眼睛part嘻 :一棍子能不能砸出血我没试过,我们不要深究蛤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