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今天这样的日子在孟家遇上陆景初, 顾邺有点有意外,但转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抬步走到陆景初跟前,他轻笑着道:“难得能在这样的场合见着你,待会儿一起喝两杯?” 陆景初道:“喝茶可以, 酒就免了。” 顾邺挑眉:“你不是来喝的喜酒的, 喝茶算什么?”说着揽住陆景初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笑道, “虽有医嘱,但小酌两杯不会有碍的。” 陆景初微微偏过头, 抬手直接将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拍掉, 蹙眉不语,径直越过顾邺往里走。 顾邺转过身看着陆景初的背影, 眉梢一扬,扯唇无声一笑,并未因为他的态度生恼, 只抬步追了上去。 陆景初不能视物,一步一步走得轻缓,引路的孟府小厮也很乖觉,刻意放慢了脚步,而跟在后面的顾邺也有意无意地走得慢了些,总落后陆景初两步。 等到陆景初与顾邺一前一后走进花厅时,厅中酒席几乎已经完全坐满。 陆景初的出现,令席上安静了一瞬。 本来正在招呼宾客的孟仲文注意到门口走进来的人, 惊讶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便抬步走了过去。 “见过世子爷。” 孟仲文拱手弯腰行礼,身子还未屈便被人扶住。他讶然看向陆景初,却只见对方脸上挂着寡淡慵懒的笑意,眉目间少了旧日曾见过的疏冷。 陆景初薄唇轻启,道:“孟大人不必多礼。” 眼前人虽贵为晋王世子,但如今归根究底已是自己的准女婿,孟仲文并非迂腐之人,没有再和陆景初拘泥礼数,只转向陆景初身旁的顾邺施了一个揖礼,口中道:“下官见过清河王。” 顾邺连忙侧身避开半礼,摆手笑道:“景初尚不好受大人的礼,本王更不敢当此礼了。”说着,他又扫了一眼花厅里噤若寒蝉的一众人,扬起笑脸道:“今儿是孟大人公子大喜的日子,本王和世子是来道喜恭贺的,你们别搞得我们是来砸场子似的。” 顾邺其人看上去清风朗月,但性子素来不羁,寻常在朝中也不怎么摆出王爷的架子,故而他这话一出口,在场就有人掌不住笑意笑出了声,气氛一时之间活跃起来。 孟仲文原想邀陆景初上座,被陆景初婉拒,只好由着他坐到东南角寂静的席上,而顾邺自然也跟着凑了过去。 孟衡是孟老国公最看重的孙儿,他成亲,孟老国公出手阔绰,直接将自己私藏在窖中二十年的女儿红拿出来招待宾客。顾邺自斟自饮一杯,入口的醇香让他不由眯了眯眼,接着便随手给陆景初斟了一杯。“这可是难得的好酒,连陛下那儿都不一定能喝到两口呢,你尝尝?”眼见陆景初皱眉,顾邺也不怵,直接端着酒杯送到他嘴边,“你这臭脾气就不能改改,喝杯酒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容貌妍丽的青年微微探身将手中的青瓷酒杯送到另一个同样光风霁月的青年唇边,画面虽是赏心悦目,却也教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惊落了手中杯盏,甚至还有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耳力敏锐如陆景初,早将席间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知道顾邺向来是个爱闹的脾性,他勉力压下心头的不耐,蹙眉抬手接过顾邺手里的酒杯。浓烈醇厚的酒香在鼻息间萦绕,陆景初缓缓抿起唇,而后将酒杯轻叩在桌上,不肯沾酒。 顾邺见他软硬不吃,无趣地嗤了一声,不过到底不再勉强他了。 和陆景初相识多年,顾邺还是能很好地把握和他玩笑的度的。 顾邺自斟自饮,转眼间小半壶酒下了肚,正巧这时从新房出来敬酒的孟衡一手提酒一手执杯走了过来。顾邺与孟衡对饮一杯,眼见他又要去给陆景初敬酒就连忙把人给拦住了。“景初他不喝……” 最后一个“酒”字还没吐出口,顾邺看着陆景初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先前那杯一直没被动过的酒竟是被他一饮而尽了! 顾邺眼睁睁看着陆景初饮尽那杯酒,又眼睁睁看着他摸到酒壶又斟了一杯起身,眼底满是惊诧。 陆景初这厮方才不还一直坚持滴酒不沾的么?这会儿算什么?差别待遇? 顾邺有点儿不得劲了。 可陆景初看不见,也不会管他。陆景初执杯,循声辨位朝向孟衡,举杯缓缓启唇:“恭喜。” 孟衡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多谢。” 孟衡仰脖饮尽杯中酒,再看向陆景初时,较之上一回在自己祖父寿宴上见到他,这会儿孟衡心里对陆景初的敌意却已消除了大半。这其中固然有对妹妹亲事的认命,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陆景初的态度。想起这大半年来那些他半被压迫着给孟媛捎回来的小玩意儿,不得不承认,每一样都如了妹妹的意。这晋王世子陆景初虽非十全十美之人,但难能可贵的是他算得上是真正将孟媛放在了心上,只此一点就很教他改观了。 孟衡细想着,脸上的笑意愈发和煦,敬了陆景初这位准妹夫第三杯酒后才施施然转去别处。 一旁的顾邺看着陆景初三杯酒一滴不落地饮尽,啧了下舌,心道,这厮旧日惯爱摆出一副清高自持模样来,没料到还是跳不出俗圈,竟也作出这讨好未来大舅子的行径来。 “景初,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不与我吃一杯酒,未免也忒不给我情面了” 陆景初左手轻抵在脸侧,微侧着身子朝向顾邺,“你的情面?”他摇了摇头,“我竟不知你在我这儿还有这玩意儿。” “……”顾邺脸色瞬间就黑了。 如果眼下不是在喜宴上,他真的很想动手打人了。 将顾邺堵得无话,陆景初的心情似乎一下好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下来,整个人少了些生人勿近的气场。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并不再去碰桌上的酒,可过了小半晌,一阵微微醺的醉意还是蒸腾起来,渐渐地,耳边的笑谈声也跟着模糊了。 陆景初平素滴酒不沾,旁人只道他是为了眼疾之故忌口,但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堂堂的晋王世子是个名副其实的“一杯倒”。今儿他给足孟衡颜面,一口气吃了三杯,尽管看上去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但实际上已经不甚清醒了。 扶着桌沿缓缓站起身,给一旁的顾邺抛下一句“出去醒酒”后便缓步朝花厅外走去,有孟府伺候的小厮要上前引路,却被他淡淡地挥手止住,只让人将他那一支竹杖取过,自顾拄杖摸索着走向与花厅隔得不远的小花园。 与花厅处的喧嚣热闹不同,此时此刻的小花园静悄悄的。冬夜的风凛冽刺骨,可却将陆景初微微醺的醉意稍稍吹散一分。他拄杖觅路,半晌在假山边上寻得一处避风之地,而后直接倚着山湖石坐下,随手扯下覆在眼上的白绫扔在一旁,阖目。 —— “宝珠,我们到这儿来干嘛啊?”霍茵看着眼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的院子,忍不住眨眨眼睛问道。 孟媛伸出右手的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她才压低了声音道:“当然是去闹洞房啦~”见霍茵瞪大了眼睛,她嘻嘻一笑,“人不都说,女儿家出嫁那日是最好看的嘛,我们就偷偷溜进新房去看一眼。” 听她如此说,霍茵也不由好奇起来,两个人一合计,微微猫着身子就避开人溜进红烛高燃的新房。 孟媛对张口欲呼的小丫鬟比了一个手势,后者乖乖噤声退到一旁。 头顶喜帕的林月听见动静,只当是孟衡去而复返,试探着开口唤了一声:“表哥?”听不见回应,林月紧张地揪紧了裙子上的宫绦,“表哥,你怎么不说话呀?”明明之前临走时还温言软语哄她来着。 “扑哧——”两声轻笑突兀地在新房里响起,孟媛笑嘻嘻地坐到林月身旁,隔着一方喜帕打趣她道,“哥哥还在前头敬酒呢,嫂嫂猜错了人。” 一句“嫂嫂”让喜帕下林月的脸红了个彻底。 “宝珠!”这会子还不是闹新房的时辰,林月哪里料得到孟媛会在这会儿摸进来,心里羞恼掺半。 孟媛听出她声音里的羞恼之意,连忙不再闹她,只乖乖地道:“人家只是想来看看嫂嫂,顺便也陪嫂嫂说说话嘛。”说着,瞧了一眼林月头上的喜帕,“这会子没外人还戴着这劳什子做什么,不闷吗?”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去掀开。 一旁的霍茵和小丫鬟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拦下,霍茵忍着笑意道:“喜帕得新郎来挑,这可是规矩呢。你这会子给掀了去,待会儿孟大哥回来了,可不得收拾你?” 孟媛还真不知道这规矩,闻言不由吐了吐舌,“我,我不知者无罪嘛。”掀不得喜帕,孟媛自然也瞧不见林月的新娘妆,因此坐了小半天就顿觉无趣,拉着霍茵就推门出了新房。然而她二人还没走到院子门口,迎面就遇上了满面春风而归的孟衡。 席间敬酒有堂弟孟骁和远道赶回的表弟连朔帮忙挡着,因此孟衡吃得不多,这会儿整个人也清醒得紧。看见两个小姑娘悄默默地从新房里走出来,孟衡眉梢一扬就把俩人都给拦下了:“你们不好好在鹤延堂那边,怎么跑来这儿了?” 霍茵笑着举起小手,连忙解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陪宝珠一道过来的。” 她满脸无辜,急急忙忙把自己撇清,让一旁的孟媛看得目瞪口呆。“阿茵你……” “宝珠?” 被点名的孟媛垂下小脑袋,十分乖巧地道:“我是担心嫂嫂一个人在新房等得着急了所以才过来陪陪她的,绝对没有做坏事哦。” 孟衡盯着她看了半晌方轻声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好了,这会儿倒乖觉起来了。”他这会儿心里惦记新房里的娇妻,也不为难自家妹妹,叮嘱她二人早些回鹤延堂以后就挥挥衣袖阔步朝新房走去。 推门进屋,房门发出“吱呀”轻响,止了小丫鬟的见礼,孟衡踱步上前。 林月这一回却以为是孟媛又去而复返了,听见动静就微扬着声音道:“宝珠,我已经很紧张了,你就别吓……” 话尚未及说完,眼前红彤彤的喜帕便被挑开了去。刺眼的光亮突然袭来,林月下意识闭上眼睛的同时就听到一个含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娘子,很紧张?” 林月霍然睁开眼,正好望进一双含笑的眼睛,整个人不由一愣。等到回过神来时却悄悄红了脸颊,别开脸,低声嘟囔道:“我才没有……” 孟衡掀袍在林月身边坐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声音里掺杂着笑意,温声道:“别害怕。”说着又看了一眼在边上伺候的小丫鬟,后者立即会意去端了放在桌子上的酒上前。 孟衡将其中一杯放入林月的手中,自己端起另外一杯,深深地看了一眼含羞带怯的娇妻,低声一笑,与她缠臂饮了合卺酒。 小丫鬟收了空酒杯,屈膝朝二人福礼道了几句吉祥话以后就转身出去。 林月低头看着嫁衣上精致的绣纹,小脸慢慢地热了起来,心一跳一跳如擂鼓。而一旁的孟衡也有些不自在地盯着桌案上的喜烛,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你一天下来想必也累得慌,不如早些安置。”话出口,孟衡觉得耳根子有些微微发热。 林月偏过头看了一眼孟衡,见他耳尖透红,寻思他方才的话,后知后觉地领会了其中的深意,也跟着一起红了脸。 孟衡捏了捏林月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肩膀,缓缓向身后百子千孙帐倒去。 案台上的喜烛燃烧,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结出寓意吉祥的灯花。 与新房里的温暖如春相比,外头冬夜的寒风就愈发萧索了些。在霍茵跟着霍夫人离开以后,孟媛在鹤延堂里小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了出来。 前头花厅的宾客喧嚣声已经渐渐地歇了,孟媛裹着厚厚的绣花斗篷步着青石小路缓步而行,打算穿过花园回暖雪坞去。 绿淇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忽然一阵疾风吹过,灯笼里的烛火扑闪了几下最终还是灭了。绿淇摸了摸袖笼,发现并没有把火折子带在身上,一时不由急了:“姑娘。”花园僻静,没有灯笼照明时几乎是一片漆黑,路与方向皆难以辨清。 孟媛并不怕黑,只看不见路的确不方便,她微微沉吟便吩咐绿淇道:“这里离大姐姐芙蓉苑不远,你去借个火回来。” 绿淇有些不放心留孟媛一人在这里,便道:“姑娘不如与我一道过去罢?” 孟媛道:“只隔了几步路,你快去快回也就是了,我就在这儿坐着等你回来。”灯笼扑闪未灭之前,她恰好注意到路旁有一块山湖石可供歇脚。见绿淇沉默着似还在犹豫,孟媛软了声音,道,“好绿淇,我累得紧,你别磨蹭了,快些去。” 绿淇扭头看了一眼芙蓉苑的方向,看着那明亮的灯火,估摸着从这儿走过去的确用不了多少时间,便低低地应了一声,提着灭了的灯笼快步而去。 孟媛则小心翼翼地挪到山湖石旁摸索着坐下,抬头看着四周婆娑的暗影也不怵,双手往后撑着山湖石微仰着身子,双腿踢着裙摆前后左右乱晃。忽然,脚尖碰到个软软的物什,孟媛动作蓦地一顿。试探着微侧过身子将小脚伸到右边轻轻一踢…… 孟媛吓得直接从山湖石上蹦下来,正当她拔腿想逃时,突然脚腕被什么东西抓住,一阵沁凉的感觉穿过足衣刺入皮肤,让她不由后脊生寒。 “啊——唔唔!”惊呼声才出口便被人迅速堵着,嘴巴被人从身后用一只冰凉的大手捂住,害怕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直直掉下来。 孟媛在霍茵的撺掇下也看过不少话本子和志怪传奇,记得里面经常提到不干净的东西最喜欢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在花园里活动。她不会是遇上了?这样一想,她的眼泪掉得更急了,被捂住的嘴巴也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别哭了。”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丝的不耐,让孟媛的后背猛地一僵。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小手试探着抬起去掰开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身后的人似乎没有防备,教她轻易掰开了去。孟媛转过身,微眯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世子?” 陆景初听见那软糯轻细的声音,微微皱起眉头,往后退两步,碰到山湖石便又席坐下去,一手揉着眉心,“别吵……”在花园里歇了小半晌,陆景初非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因为后起的酒劲愈发意识模糊起来。他听到小姑娘蹲到自己跟前软语询问着什么,却辨不清如何回答,兼着有一阵没一阵的头疼袭来,他懒得寻思,再一次伸出手精准地攫住小姑娘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然后侧过头将脑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不顾小姑娘小身板微僵,声音低哑地道:“别动,让我靠一会儿。”末了又低喃了两个字。 黑暗中,孟媛听清了那两个字,小脸不由滚烫起来。 他喊的是——“珠珠”。 鼻息间萦绕的淡淡的酒香,孟媛不傻,自然猜得出陆景初这模样是吃多了酒所致,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他喝醉了酒会一个人躺在这寂静无人的花园里。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扑在她的脖颈间,孟媛又羞又急,想要高声唤人过来,又恐教人看见难以解释而平白坏了二人名声,只能期盼着绿淇快些回来。 然而,绿淇却久久未归。 半边的肩膀几乎要被压得失去了知觉,孟媛欲哭无泪,只能挣扎着伸手拍拍陆景初的脑袋,想要把人拍醒:“你醒醒啊,我肩膀疼……” 陆景初半醉半醒之间听到小姑娘糯糯的掺着委屈的声音,思绪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先坐直了起来。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陆景初偏过头去。 孟媛害怕他会突然再把脑袋搭到自己肩膀上,正准备挪着往边上去,没料到陆景初突然会转头“看”过来,冷不防对上一双漆黑如幽潭的眼睛,她登时愣在当场。 陆景初斜倚着山湖石,一手支在额角处,一手揉着眉心,待醉意稍稍退了一分,他才低声道:“孟姑娘?” 孟媛听见,眼睛微微一亮:“你醒了啊?” 虽然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陆景初还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问她:“我现在在哪儿?” “花园啊。”孟媛道,“不如我去找人送世子回去?” 陆景初摇摇头,“不必了。过会儿我自己回去。” 孟媛站起身,裹着斗篷还冻得瑟瑟发抖,这会儿便忍不住劝道:“天很冷的,待久了会生病的。”很明显,在她过来之前他就在这儿不知卧坐了多久,这样地冻天寒回头指不定要感染风寒闹头疼呢。 她语气里的担忧毫不掩饰,落入陆景初的耳中教他不由微微失神,回过神来却是失笑,只到底还是不忍再拂逆她的好意,应了一声:“好。”扶着山湖石起身,可因着之前坐得太久又吹了冷风,才站起来陆景初便感到一阵眩晕袭来,身子不由往后趔趄。 孟媛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不料往前走时不小心踩到裙角,反而直直地扑了过去。陆景初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只能护住扑过来的小身子。他仰面摔下去,后脑勺处磕到一块小石头,虽磕得不重,但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就抬起头来。 孟媛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住了,愣愣地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得唇上多了种温软的触感,带着丝清冽的气息。孟媛惊得瞪圆了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与自己鼻尖相触同样一脸震惊的俊脸。显然陆景初也未曾料到自己这一抬头竟然会好巧不巧地碰到小姑娘的唇,两个人一时之间俱忘了该作何反应。 一阵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绿淇的轻唤声惊得孟媛的神思瞬间回笼。她双手抵在陆景初的身侧迅速地爬起身,顾得打理弄得皱巴巴凌乱的裙衫,飞快地朝灯火摇晃的绿淇处跑去。 绿淇有些被吓到,下意识地小退了半步才看清奔过来的人是自家主子,正待要松一口气却发现孟媛身上的衣服有些皱乱。“姑娘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因着刚刚发生的事,孟媛不敢让绿淇发现那边的陆景初,见问,勉强稳住心神道:“还不是你去了半天没回来,这里黑灯瞎火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嘛。” 绿淇一惊,提着灯笼就要查看孟媛有没有伤到,“大小姐院子里的人不是去前头凑热闹了就是打盹偷懒,奴婢好容易才寻得了火折子。姑娘有没有伤到哪里?” 孟媛拦住绿淇的动作,“我没事呢,我们快些回去,天太冷了。” 绿淇不疑有它,提着灯笼便在前面引路。孟媛跟在绿淇身后,走了几步又驻足往回看了一眼。小径的另一头有隐隐的灯火摇晃,孟媛猜着应是有人发现陆景初不见了过来寻了,心缓缓落下,转身。 另一边的陆景初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脑后的疼痛稍稍轻了些方不疾不徐地起身。伸手拂去衣袍上沾的草叶,将将理好衣袍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了近前。 “世子爷。”来人是赵宇。 赵宇今日本是跟着陆景初一同过来孟国公府的,开席前被陆景初打发出去寻一东西,等他找到东西折回来,喜宴几乎已经要散了。赵宇寻了陆景初半晌,刚才还是因为隐隐听见这边的动静才赶了过来。 “世子爷你没事?”陆景初身上的酒味不浓,但赵宇还是一下子就嗅了出来。他知道自家主子是沾酒必醉的,现下难免有点儿担心。 陆景初揉着眉心,“无妨,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赵宇连忙把东西掏出来双手呈上,道:“偷东西的是京中一个惯偷,属下抓到他时是在东大街的赌坊。” 陆景初摩挲着掌心里的小小玉扣,脑海里一闪而过方才的温香软.玉,嘴角翘起,听了赵宇的话只道:“不用过分为难他。”然后在赵宇愕然抬头时,淡淡地添了一句,“扭送去顺天府,实说他盗了本世子的一样珍宝就是了。” “……”顺天府那帮人听说那小贼是偷了晋王世子的东西才被扭送过去的,难道还有那小贼好果子吃?这样不算过分为难?赵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却也没多说什么。谁让那小贼运道不好招惹到自家主子呢。 —— 孟衡成亲以后,在家里待了十数天便又收拾行囊回了青山书院。林氏本来还担心林月会觉得委屈,可林月却反过来安抚了林氏一回,只说眼下离大考愈来愈近,很该让孟衡专心准备应试。林氏见她识大体,心里愈发欢喜,婆媳更加和睦。 与二房的和和气气相比,大房那边的日子过得就有些鸡飞狗跳了。曹氏见识过孟衡娶亲时的风光,心里止不住艳羡,又见孟衡那般求上进回头指不定要中个举人回来,便看着整日游手好闲的孟骁愈发不满起来,想尽法子要把人也给送到青山书院去。 然而孟骁生来最不喜诗书五经,怕看经纶文章,一听到念书便觉头大。起初曹氏一念叨他还只是躲一躲,近两日见曹氏念得紧了,就有些压不住脾气了,直接对曹氏道:“您别逼我了成不成?您要是放我去投军上战场杀敌我还行,念书考状元?对不起,您儿子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曹氏恨铁不成钢:“谁说你不是读书的料了?孟衡能读得,怎么你就不行了?” 孟骁抱臂,无所谓地道:“因为他生来就抓笔杆子,可我抓的是刀剑棍棒啊。” “你!” 孟骁道:“娘,儿子就算不读书也能出人头地,你何必非要让儿子去跟堂兄争短长?” 曹氏道:“你懂什么!”在她看来,老国公看重二房孟衡,大部分原因是在于他读书功课好,曹氏担心,孟衡明春下场出了风头,会教老国公动一些别的心思,毕竟这孟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可是至今都悬而未决呢。 即便曹氏没有把话说出来,但孟骁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霍地站起身来,“该是咱们的总是咱们的,二叔和堂兄他们又没想跟我们争什么?娘如果真怕堂兄回了下场得中风光大盛,那干脆你就放我去从军,不出两年我定能挣了军功回来给你讨个诰命。” 曹氏哪里舍得让他投军上阵,只气得心气不顺,半晌才抚着心口道:“你不去书院读书也成,只是你得答应娘一件事。” 孟骁:“什么事?” 曹氏道:“娶亲,成家。”说着,她缓和了脸色,轻叹一声方继续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早日娶亲给娘生个孙子,娘就随你去折腾。”只要长房先给老国公爷整个嫡嫡亲的重孙出来,她也不担心老国公的心不往孟骁身上偏。 孟骁手抚下巴眼珠子一转,觉得如果讨个媳妇儿回来能换个耳根子清净似乎也不错,这下便没跟曹氏犟,只问道:“娘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曹氏笑眯眯地道:“安国公府的千金。” “姚明珠?” 见孟骁张口就喊出了名字,曹氏一下子就笑眯了眼,“怎么样,娘给挑的媳妇儿不差?”二房糊涂,拣了个没权没势的清贵侯府,哪里比得上她看中的安国公府?安国公的亲妹妹可是宫里的姚太妃,连成帝都敬着三分呢。曹氏觉得,再没有比安国公府姚家姑娘更适合的儿媳妇人选了。 然而孟骁之所以对姚明珠有印象,是因为曾几次三番撞破她撺掇着妹妹去欺负小堂妹,那姑娘生得一副好样貌,可惜心肠不好,孟骁可不想娶回来祸害家门。“这亲事我不答应。”见曹氏倒竖柳眉就要发火,他连忙道,“我想起来先前祖父还打发人找我过去来着,我回头在来给娘请安啊。”言罢,便如一阵风般卷了出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孟骁觉得曹氏此番起了要跟安国公府结亲的心思,短时间之内便不会轻易更改主意。因此出了曹氏的院子,他思量再三,果真去前头书房寻孟老国公了。 孟老国公的确有些偏爱孟衡,但绝对不存在不看重孟骁的情况。他知道孟骁不是读书的料,从来不拘着他,也是想由着他凭着年轻的一股劲闯出些名堂来。如果不是碍于孟伯言和曹氏态度坚决不松口,孟老国公早就把人直接扔进军营里去历练了。因此,当孟骁跑到他跟前义正言辞地提出要去参加青虎营的招兵测试,孟老国公当即便喜上眉梢。 “你可想清楚了,青虎营可不比你在外头乱闯,吃不得苦去了丢的可是我孟国公府的脸面。”孟老国公肃着脸看向孟骁道。 孟骁道:“孙儿自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敢来和祖父说的。” 孟老国公点点头,转念一想,忽而问道:“此事可与你父亲母亲商议过?” 孟骁面露难色,挠挠头道:“祖父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要让他们知道了还不直接打折了我的腿去?我今天来寻祖父就是想让您帮帮我来着。”见老国公看向自己,他轻咳一声继续道,“再过三日就是青虎营招兵的日子,孙儿想先去试试,如果成,就劳祖父替我与我爹我娘周旋一二?” 孟老国公拈须沉吟,不肯立即答应。 孟骁眼珠子一转,继续道:“如果我进不了青虎营,我娘就要逼我娶那姚家姑娘,我可不要!”孟骁心里门清,知道自家祖父和老安国公之间的宿怨过节,这会儿话说出来就是要激一激他。 果然,老国公闻言就瞪大了眼睛,胡子也被吹得一动一动,“胡闹!” “祖父您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堂兄娶亲一事在前,想我娘更改主意可不容易呢。”孟骁适时添一把火。 孟老国公年轻时和老安国公之间因为一名女子起过龃龉,几十年来互相看不顺眼,哪里会容许自己孙子去娶老安国公的孙女回来,故而孟骁这一激就教孟老国公立即拍案下了决定。 “你自管去,你老子娘有祖父给你顶着。” 得了孟老国公的准话,孟骁也不耽搁,立即就喜滋滋地跑去青虎营招兵处报了名。等到孟伯言和曹氏听到风声时,孟骁已经经过测试成为了青虎营正式编制的营员,而且还是经过成帝朱笔御批更改反悔不得的。曹氏大哭大闹了半天,最终还是认了命,由着孟骁折腾去了。 对于孟骁突然跑去青虎营,孟媛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飞雪和四处张贴起的窗花还是忍不住道:“眼看着年关近了,二哥哥也不知道过年时还回不回得来。” 飞雪随风入户,绿淇上前轻轻合上窗扉,听见这一句,笑答道:“奴婢家里的邻居从前在青虎营待过些日子,到了年底那边是给回家三日的。”她顿了顿,又道,“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厉害,只怕兵营里也难操练,说不得再过几日二少爷就回家来了。” 主仆俩正说话,就见外头有人唤了一声。 “奴婢给姑娘请安了。”来人是林氏屋里的一个二等丫鬟,名唤小翠。 绿淇上前挑开帘子,见小翠肩膀上落满了雪花,忙帮着替她掸了去。 孟媛盘坐在软榻上,见着小翠,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小翠道:“夫人和少夫人一处在那边院里起了锅子煮着吃,特意打发奴婢来请姑娘也过去吃点,好暖和暖和身子呢。” 闻言,孟媛眼睛一亮,忙招呼绿淇取了斗篷与纸伞,急匆匆地就往林氏的院子而去。 她这里挑帘进屋,屋里林氏听见了动静就扭头和林月道:“瞧见了没,这丫头平日惫懒,提起吃锅子可再没有比她更心急的了。” 林月抿唇一笑,附和道:“我也记着呢,从前她去侯府玩,府里起锅子,她吃得可欢呢。” 孟媛被打趣了也不在意,用热手巾净了手就坐到桌旁,抓着筷子先从锅里夹了一块煮熟的羊肉塞嘴巴里,含含糊糊地道:“明明是你们请我过来的,这会儿倒来取笑我了。”羊肉没有半点腥膻味,入口香滑细嫩,孟媛眯了眯眼,吃得心满意足。因未见着自家阿爹,孟媛便问道:“怎么没见着阿爹啊?”今日正逢休沐的日子,平常阿爹不都要陪着娘一起用饭的吗? 林氏不瞒她,只道:“宫里打发了人来传召你爹进宫去,待会儿也该回来了。”见女儿面露疑惑,林氏又继续道,“你爹身为太子太傅,平日负责教导太子功课,这时候陛下传召,应就是为了这个。” 林氏的话音将将落下,屋外就传来了小丫鬟给孟仲文请安的声音,她扬唇一笑,“要说鼻子灵还得数你爹了,可不就回来了?” 那边孟仲文阔步进屋,解下身上的鹤氅交给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以后又在门口站了片刻,等身上的寒意稍稍散了些许才抬步转过屏风。 瞧见屋里圆桌上煮得沸腾的锅子,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孟媛和林月,孟仲文扯唇温和一笑:“我半日在外风雪加身,你们倒躲在屋里享受,快给我添副碗筷。” 孟仲文平日鲜少端长辈的架子,孟媛和林月都不怵他,见状,两个人一人拿碗一人递筷,笑嘻嘻地忙活起来。 饭后,林氏没留孟媛和林月,将二人打发走了才转回屋里看着仍坐在桌边倒酒吃的孟仲文,蹙眉上前移走杯盏,问道:“你进宫一趟难道陛下说什么了不成?”虽然孟仲文回来看着一如往常,但林氏和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自然看得出来他心里憋着事。 孟仲文敛了面上的笑,看一眼屋外的大雪,徐徐地道:“乾德殿里的那位似乎不大好了。” 林氏疑惑,“陛下是为着这个召你进宫去的?” 孟仲文颔首。 “可你又不是御医。” 孟仲文抿唇:“陛下与我说,那位如今只余下一桩心愿未了。” 林氏眉心一跳:“什、什么?” “亲眼看着晋王世子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 谢谢小可爱们的灌溉和支持,么么哒~ v后日更,请假会在文案上方注明。更新时间从六月四日开始固定为早上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