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江修玺把书上沾到的水珠抹掉, 倏地皱了皱眉。他摸了摸嘴角还未干的凉水,又看向了被水弄皱的书皮。 怎么会有水。 他转过头。 池中水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波澜。 不大的莲池中,几朵莲花被晒得蔫蔫的, 只有池边那朵小金莲开得最好, 娇嫩的花瓣表层, 水光潋滟, 如在表面敷了一层透明莹亮的水晕。 浅浅的香气伴着令人舒惬的凉气扑进鼻子里。他不自禁地走近一点,鼻翼微张, 用手碰了下小金莲。 凉凉的。 凉气从指腹渡至全身。 他轻轻一捻花瓣, 似乎感觉金莲颤动了几下。 突然间,那方才从脑中闪过的人影又倒回脑中,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紧盯着小金莲许久,随即把那张面孔从脑海中驱赶出去。看了眼天色后, 他离开了莲池。 回到小院之中,还未把书放下, 江云就蹙着眉道:“怎的要去后院那里看书?日头这么大,不热吗?” “莲池那里凉快,不热。” 屋子里比莲池那里热得多了。 “唉, 只盼这么热的天早些过去,对了, 阿玺,明日的入学测试,你可准备好了?” 江修玺微微点了一点头。 “你好生考, 一定要考进书院去。” 他嗯了一声,神色很淡。 翌日早晨,江修玺去书院考入学测试,上午考完,下午出结果。 所有考生都在书院大堂里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出来后,江修玺拿着书院发的木牌回到家。 “考上了?”江云喜上眉梢。 “嗯。” “阿玺,娘给你做顿好吃的去!” 此时,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站在门边的少年眸光阴沉地看着江修玺。 “小郭……”江云小心翼翼道。 赵小郭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江修玺手中的木牌,讥讽道:“考上了?” 江云护住江修玺,“小郭,你不要————” “少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唤的!”赵小郭身后的奴才猛地凶道。江云被推开。 赵小郭一脚踢到江修玺膝盖上。江修玺被迫下跪,木牌也摔到了地上。 “你也配进书院?”赵小郭踩住木牌,用力一碾,木牌碎成两半。 旋即脚底一移,踩到江修玺的手上,他勾唇笑了一笑,使出狠劲儿碾着脚下的手。 “小郭不要!”江云跪到他腿边求着他。 赵小郭碾够了之后,收回脚,冷冷道:“肮脏的下贱货。”随即便拂袖踏出了房门。 “阿玺,你还好吗?”江云哭着把他扶起来。 “我没事。” 手背红肿不堪,指骨差点被碾断,他把手藏到袖子里。 “娘去给你找药!娘去给你找药!” 江云快步去了里屋。 他垂下视线,看向地上碎成两块的木牌。 茫茫夜色如同黑布将整个天都遮盖住,不留下一束光线。 寂静的莲池里,颜迟看着路口,不自觉地叹起气来。 今天整整一日江修玺都没有来莲池这里。 为什么不来啊。 天气还是很热啊,她这里也很凉快啊,为什么他不来这里看书了呢。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颜迟心中一紧。她急急地凝聚起念力,闭上眼睛。 睁眼开时,看到鞋面上的小莲花后,她松了松气。 还以为不能成功呢。她站在莲池边上,随后往江修玺来的那个方向而去。 可是,江修玺住那间房啊。她环视一圈这座小院。挺破旧的,还有些窄小。 灯光微弱照在墙上,墙上全是稀稀疏疏的斑驳裂痕。 还有一间房亮着灯。她踯躅着,犹豫着,最后走到了这间房前。 “谁?” 颜迟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赶紧躲起开。 江修玺打开门,从屋中出来。颜迟看到他手背上缠着白色的带子。 看到没人之后,江修玺转回身,进了屋子。颜立即化成一团透明的烟跟着他进了去。 屋内很逼仄,但却十分干净整洁。江修玺来到桌子前,把没取下的纱布取下来。 手背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肿了,但指节间的疼还是没消去。 又青又紫的淤痕遍布了整个手背,他用木片蘸了药膏,一点一点地抹了上去。 “啊!” 忽地,一道惊呼传入耳中。他寻声看去。身着金色长裙的女子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受伤的手,“你受伤了!” 她神情担忧至极,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 “是你。”江修玺记起了她,那个在梦中出现的女子。 颜迟顿住。 遭了,暴露了。 方才看到他的手背上的伤,她一个没控制住,就显了身形。 江修玺目光滑到她额间的金莲上。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攀上来。 “你————” 他的话被她打断,“你认得我?” 颜迟越是慌乱越是着急,身上的香气就越发浓郁,瞬间就充盈了整个室内。 看见他倒在桌子上后,她愣了一愣。 紧接着,她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而后吐出一口浊气。 她把他的手放到她掌中,仔细看了许久后,将木片上的药轻轻地给他敷上。 他为什么会受伤?她颦紧眉头,忽然,掌中的手抽了回去。她愕然地抬起眸。 “我并未在做梦。”少年定定地看着她。 颜迟被突然醒来的他给唬地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你叫颜迟?”他说。 “我……我……” 金光骤然一湛,面前的人霎时不见了踪影。江修玺狠狠地拧起眉,他掐了一把大腿肉。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般,他拿着灯盏,飞奔出去。 跑到莲池里边后,他把灯盏抬高,映到小金莲上。 颜迟现在很紧张。 方才她维持不住人形了,才回到莲池,却没想到江修玺竟然到这里来了。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吗!她的一颗心抖啊抖的,几乎要从心口跳出来。 要是他发现她是一只小莲妖,他会不会怕她?他会不会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烛火照过来,她看到他带着探究与困顿的神情。 完了完了,他一定看出了些什么。 许久后。 “颜迟?” 颜迟心猝地一颤。 江修玺看着花瓣颤抖着的小金莲,困惑从他眸子里消失,他轻声道:“你是颜迟。” 肯定的语气。 颜迟快哭出来了。他知道她是颜迟了。 江修玺把灯盏放下,靠着莲池坐了下来。 他不怕的吗?快要哭出来的颜迟瞪着眼。 她试探着出声,“江修玺?” 他偏过头,清俊的眉眼映了一层浅淡的暖光。 “你不怕我吗?” 他摇头。 “真的?” “不怕。” 颜迟紧绷着的神经霍然松懈下来。 江修玺眼神无光地看着虚处,面前忽地出现了一个女子。 浓郁的香气扑到他身上,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一把抱住了。 “你真的不怕我?”少女激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柔软凉沁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凉凉的气息打在他心口,他浑身一僵,一层粉红从脖子蹿升至脸上。 颜迟发现他不动了之后,从他怀里退开。看到他一脸通红,连耳朵都是红红的。她急忙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不是她方才抱他,把他弄疼了?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面上却是越来越红。 “你是不是,是不是怕我?”颜迟急切地看着他,腮帮一瘪,眸中流溢出泪光来。 “不是。”他抿了抿唇。 “那你是哪里不适吗?” 江修玺清了清嗓子,“没有,我没事。” 她长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吓死她了。 “你是不是很热?”他的脸很红,好像还很烫的样子。 “嗯?”他低了低头。 “你挨着我你就不会热了。我很凉快的。”颜迟又抱住了他,只不过这次要比方才那一次要轻许多,唯恐用了力。 颜迟弯弯唇,“是不是觉得凉快了许多?”她才说完这句话,就被他推开了。 “你知不知道……”江修玺咳了咳,平静无波的表情裂开,“男女授受不亲。” 她眨了眨眼,懵懂地挠着头,“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 “就是————”江修玺的视线定固在她颊边深陷下去的梨涡上,旋即目光上移,对上她亮亮的眼瞳。 他倏然缄口,“没什么意思。” “喔,我能叫你阿玺吗?” 她许多次都听见一个妇人那样叫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了两个字,“可以。” “阿玺,阿玺,阿玺。”颜迟咧嘴笑,仿佛得了新鲜玩意儿的孩童一般。 江修玺轻轻地唔了声。 “阿玺,我撑不住了!”话音一落,她就变成了一团金光,漂移到了池水中。 小金莲摇晃几下,声音蔫巴蔫巴的,“我维持不了多久的人形。” 江修玺伸手要触到小金莲时,猛地停住,他掩唇咳嗽几下,“我回房休息。” “嗯嗯,你回去。” 该是睡觉的时辰了。 他拿着灯,背影隐没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