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江修玺浑身凛气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守着的下人们见他脸色极为差,都低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哐当!” 江修玺把弓箭摔到地毯上,即使隔着一层地毯, 也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足以见得他用的力气有多大。 阿福惴惴地立在旁边, 见那叫什么阿迟的女子还一副悠然地站在那儿, 也不知道跟少爷说说好话,认认错。她方才竟然说少爷疯了! 真是不知道谁给她的胆量说出了这种话来。 “阿福, 你出去!”少爷道。 “是, 少爷。” 阿福出门之前还瞅了瞅她,她仍然那副样子。他又啧啧了几下。 “对不起。” 江修玺才启唇,就被颜迟抢了先。她在向他道歉。 “我刚才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可是你也确实不该那么做。” 赵小郭是一条人命, 他就这么随意地想要用箭射他,如果说在她没在场的情况下, 或者说对方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许她不会管,但是她既然在场, 而且对方还是曾与自己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同窗,她就算是再冷漠, 也要制止一下。 江修玺听到她道歉的话,心里舒坦了些,可是她的后半句又把那份舒坦给冲得干干净净。 “你担心他?”他稍稍转了转手腕。 颜迟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奇怪, “当然,他曾是我的同窗。” “同窗……” 他瞳孔一缩,“你与他同床过?”既然是同窗,那么他们岂不是同床过! 颜迟嘴角一抽,他的问题的跳跃性还真是大。 “你一个女人,竟与男人————” 颜迟看江修玺仿佛要气炸了一般,她不明白,她与谁同床过关他何事,他这表现如同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江修玺指着她,半天吐不出后面几个字。 颜迟把他指到她鼻尖的手指挥开,“没有,我与小郭分开睡的。” “哼!”江修玺闻言,黑得如墨滴的脸瞬间变化,他见着她眼眸里映出来的他,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 他咵地把手放到身侧,咳嗽两下,随即道:“往后你不许再见赵小郭。” 颜迟默了小半会儿。 “怎么?听不见?”江修玺语气一冷。 “好。” 在书院时,江修玺就非常直白地显露出他对赵小郭的敌意与厌恶,颜迟那时候不知道为何,但是现在隐约知道了一些。赵小郭的娘在这里做事,江修玺兴许是看不起他的出身,所以才对他厌恶。他现在不让她再去接触赵小郭,大概也是因为厌恶他。 她答应他不再见赵小郭,第一是顺从他不让他发怒,第二是她确实没有必要再去见赵小郭。 昨夜里她走之前说要去找他,其实也只是一句空话。她去找他做什么,他又没办法帮她出府,就算能帮她,她也不想到时候被发现了,连累到他。 她的话让江修玺的神情舒缓了许多。他把抹额系带解开,才把抹额取下来,就听见外面的阿福道:“少爷,夫人来了。” 江修玺把抹额扔到一边。颜迟闻到了一阵香气,像是菩提子混杂着檀香。 这味道与寺庙里的味道很相像。她微微歪过脑袋,把眼睛送到前方。 穿着素淡却不失清贵的妇人缓缓入内。珠串的叮铃声击着颜迟的耳膜。 “修玺。”妇人轻柔道。 “嗯”江修玺的语调很冷淡。 妇人看了颜迟一眼,“这是?” “新进的丫鬟。” 妇人颔首,而后道:“明日与娘一起去聚山寺上香,不要忘记了。” 江修玺还是很冷淡,“嗯。” 妇人也许也觉得他太过于冷淡,与江修玺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庞上扯出了微末的笑,“那娘就先回去了。” 颜迟挑眉,他与他母亲之间的气氛有点怪异啊。对自己母亲怎么这副态度,如同在面对一个生人一样。颜迟旁光里看着妇人,她的手背上戴着一串深色佛珠。 想起她方才说的,她要与江修玺一起去聚山寺,颜迟心快速地蹦了起来。 聚山寺,江修玺要去的话,她能不能跟着他去? 妇人离去,只留下残余的清香,颜迟浅浅一吸,这味道让她有一种在聚山寺的错位感。 “你明日要去聚山寺啊。”颜迟道。 江修玺坐下去,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上,露出了黑靴的尖端,眉宇间凝着还未退却的冷然。他将视线转到她这边。 “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我从那里逃出去之前,走得慌忙,有些东西没有带走,正好可以趁着这次机会,把它们拿回来。” “什么东西?” “就是……师叔圆寂前交与我的一些东西,说是捡到我的时候在我旁边放的东西,大概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 江修玺怔了下,“我叫人给你拿。” “不行,我藏的地方很隐蔽,一般人找不到,而且别人去拿的话总也不太方便,我对寺里很熟悉,还是我自己去。顺便我得给师叔烧柱香,他生前待我极好,眼下又要到他的祭日了,我却没有机会给他上柱香……” 江修玺沉思半晌,最后道:“明日跟着我去。” 颜迟展颜,咧开唇,梨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眼眸里闪着亮亮的光,“多谢你!” 江修玺从不曾见她这样开心地笑过,一时间心脏里又悸又麻,他不知道为何他会这样,他抿着嘴,只觉得她的笑容太过射眼睛,他不想要再看她,可是却不愿移开目光。 “谢谢你,江修玺。”她又道。 江修玺终于受不住了,他别开眼睛,闷闷地唔了一声。 江修玺转过眼光后,颜迟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没想到江修玺这么好说话。 ———— 入夜。 陆致抵着太阳穴,眸子里的血丝几乎像是从瞳仁周围碎裂开的,苍白的面容上悬浮着浓浓的倦气。他的面前不似往常那般布着奏折文书,而是一张画,画里有一个人。他抚过画上的脸,然后在画中人的额中央点了一朵莲花。 他微微出神地看着这朵金莲。 “喵!”阿狸从那一头蹿过来,将毛茸茸的脑门儿拱在了那朵莲花上,因为莲花才用笔点上去,墨迹还没有干,阿狸一碰,就被蹭花了。 陆致双眉一拧,把阿狸拂开。阿狸脑门上的毛蹭了一搓浅金。它自己仿若能看到那搓金毛一般,用肉垫捂住染成金色的毛,又揩又擦的,把金色转移到了粉粉的肉垫上,而后用小小的舌尖舔着。 陆致阻止住它的动作,他看着阿狸,忆起之前他让它去找颜迟,它的反应。 当时他说颜迟不见了。阿狸先是全身一振,尔后蹬腿就朝着屋外奔去。陆致跟在它后面。 可是才出了房,走下石阶,它却猛然一顿,四只小短腿定在地板上不再往前动了。陆致俯身看它。它眼里的光亮不再,灰蒙蒙地蔫下去了。它缓缓地把胖乎乎的身体转过来,而后一步两步回了去。 陆致把它抱起来,“阿狸,找她。” 像上一次那样,找到她。 可是阿狸却怎么也不动了,任他抱着,把软软的头颅靠在他的怀里,连声音都不发出来了。 陆致抽回神思,抚着还在试着要舔肉掌的阿狸,道:“为何不去?” 阿狸貌似抬眸瞟了瞟他,继而又垂下脑袋,两只肉掌在桌面上刨了刨,它不舔了。 “嗯?”陆致转了一下银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阿狸直接伏趴在桌面上,鼓起圆滚滚的背,把脸朝向他的背面,不让他看见它。 “阿狸。”陆致不再敲手指,他轻抚着阿狸的软毛,眸光深沉下去。 “王爷。”玄七入内。 “禀告王爷,属下已经查出,原本给膳房送菜的人已经被冒充他们的人杀掉。而那两人的踪迹,属下怎么也查不出来,他们做得太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玄七暗想那两人做事熟练,硬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给别人寻到他们的机会。 颜迟现在的情况恐怕不妙。就是不知他们把她掳去作何。他看了看王爷,王爷周身逼人的戾气如同黑雾般萦绕开来。阿狸感受到他的情绪,歪了歪头,把身体远离了他半寸。 “退下。”许久之后,陆致从胸腔里漫出这两个字。 “是,王爷。” 玄七拉上门。 陆昀这边知道颜迟被人掳走后,立马就派了自己的人去寻她。颜迟之前只是个小和尚,有谁会专门到王府里去抓她?她不得解之。她很着急,也不知道他们会把颜迟怎么样。 真真是不省心,自从遇见颜迟后,她就没有哪一天是安心过的。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时又是怨又是急。 ———— 颜迟今日起得非常早。因为心中惦念着今日的计划,所以她醒得很早。醒来之后,她也没在床上磨蹭,利索地收拾整理好后,戴上面具,在屋子里等着。 之前照顾过她的小丫鬟见她今日起那么早还有些诧异。 “能不能帮我取一下早膳。”颜迟道。 小丫鬟点头,随后出去。颜迟用过早饭后,阿福终于来了,他道:“走,少爷说让你跟着去聚山寺上香。” “好的。” 颜迟随着他去。要到江修玺的住处时,正好与才从房内走出来的江修玺撞了个正着。 一身紫袍的江修玺带着头冠,看见她后,微垂着眼帘,俊致的眉眼间带着少年的朝气。 颜迟发觉江修玺好像比之前高了许多,她她从前看他只需要微仰头,现在不行了,她得仰得更高一点才能看到他的头。 他这般年纪正是生长最快的时期,怪不得长得这么快。她对比了一下自己,她的身高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她也在发育的年纪,为何张得如此慢,她看了下胸前,嗯,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长得很慢。 她与阿福走在江修玺身后,出了相府后,看见府外站着一群侍女奴仆。中间除了江修玺的母亲,还有一位长相艳丽穿着华贵的女子。她一见江修玺出来,就马上往前两步,捏着娟帕,含羞道:“江公子……” 江修玺的母亲把佛珠收起来,道:“修玺,小朱她也同我们一齐去上香。” 江修玺皱眉,看着盛装打扮的顾朱,什么也没说,直接上了后面的马车。阿福赶忙也去了马车那里。 颜迟盯着这位女子,她的声音她听到过。她恍惚了一下,这位女子是不是那位在船上的女子? “过来!” 她还在细想,就听见江修玺高声喊她过去。她立即走到他那里。 顾朱早已习惯了江修玺的冷脸,但是在江伯母面前,她仍感觉面皮有些发烫,“江伯母……” “小朱,上马车。”江氏按了下她的手。 顾朱替她打开了车帘。 上了马车后,原本颜迟要与阿福一样坐在外面的,但是江修玺却将她叱进去。她就进去,虽然她很想在外面吹风。 江修玺让她进去,却不叫她做什么,她也不问他,坐在另一旁,呆呆地放空着大脑。 前面的马车里,顾朱打开后面的车窗,发现后面的马车外只有两个人,方才那丫头去哪儿了?难道进去了?一个丫头怎么能进马车里面? 她突地一慌,仔细回忆了下那丫头的面貌,很是一般,连漂亮都算不上,慌张的心绪又镇定下去。许是在里面伺候着做事呢。 大致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到了聚山寺大门前。江修玺下了马车,等着江氏。江氏在顾朱的搀扶下出了马车。一出马车,江氏就合起手掌,往寺门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她见江修玺过来后,就抬步上了青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守门的小沙弥见到他们之后,行了个礼。 一众人进入了寺里。 颜迟再一次回到聚山寺时,从前在这里生活过的时日一片接着一片涌到眼前,熟悉的石柱,熟悉的刻佛,还有熟悉的烧香味,她有一种回到了几个月前的感觉。 她挨近江修玺,低声道:“我去拿我的东西。” 江修玺侧身,低头,“快点。” 时刻注意着江修玺的顾朱看到了这一幕,她颦了颦眉,这丫鬟怎么这么面生,从前也没在他身边见过啊。 “小朱,来。”这时候,江氏唤了唤她。她立刻收回目光,接过江氏递过来的香。 她其实很讨厌这香。冲鼻,又不好闻,可是她只能忍着。她知道每月江伯母都会带着江修玺一起到这里上香,就假装自己也要来上香,与他们一起来。只为能够见到江修玺,只为能够与他多相处一会儿。 颜迟与江修玺说完后,就从大佛堂里走了出去。她沿着偏路,越靠近自己原来的住处,心跳就越加紊乱。现在这个时辰,师兄应该会在洗悲殿做课修,所以说她的住处那里不会有人。她必须得趁着这段时间把东西拿到手。 她走的偏路,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其他和尚,到了小木屋后,她轻轻匀着呼吸,把门打开。她径直来到里面,里面的摆置还与之前一模一样,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有。看来她离开的这段时日,师兄还给她打扫了她的的屋子。 她走向小柜,把柜子打开。她在里面掏了掏,半天没有找见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就整个人趴到柜子最里头去,才进去就听见了门的动静。 颜迟惊了一惊,马上躲到柜子里,把柜门合上。她沿着柜门的缝隙看过去。 是师兄。他这么早就做完课修了?颜迟估算了一下时间,平常这时课修应该还有一些时间的,今日师兄怎的回来这么早。她回想了下,平时师兄做完课修后会休息半会儿才会又去打扫庭院。她必须要等到师兄休息完后才能出来。 师兄大概要休息一刻钟。 她放轻气息,静静地蜷在柜子里。 突地,他见他弹了弹僧袍,然后朝着这边而来。颜迟心脏收缩,看着他走近柜子。 躲不了了。 柜门被拉开。 光沿着开出的大缝映到她身上。 师兄张着口,惊诧地看着她。 “施……主……施主?” 已经被发现了,颜迟索性从柜子里站出来,她出来时,碰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她低头看去,是一根链子。颜迟一喜,弯腰把链子捡起来,塞进了怀里。 “这是我师弟的东西,你不能拿!”师兄从怔然中回神,大声道。 “嘘!”颜迟食指放在唇上,让他小声点儿。 “这位女施主,你怎么会————” “师兄!”颜迟的话让师兄噎住了口。 “你……” 师兄嘴张得更大了。 事已至此,颜迟不得不坦白身份,不然等会儿事情会发展地更加复杂。 “我是去尘。”她朝他眨眨眼睛。 “去去去……去尘?” 颜迟把面具撕开。 看到面具下的她后,师兄一震,“去尘!” “嘘!”颜迟又嘘道她赶紧把面具戴上去,对他说:“师兄,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 “你怎么这样的打扮!” “师兄,时间来不及了,我要马上走,你帮我一次,不要对任何人说见过我。” 师兄憨厚老实,一直都对她很好,她希望他能帮帮她。 “师兄,我走了。”她对他挥挥手。 师兄还是呆怔的状态。 颜迟不管了。她必须得快点离开。她来到后山,从后山的小门处出了去。她靠在墙边,把链子拿出来。 忽地,她紧皱起眉头,链子上缺了两颗珠子。最重要的两颗珠子没有了! 难道是方才落在地上时弄掉了?她急急又从小门外进去,她得找到那两颗珠子。她按着原路跑回去,一边跑一边注意着地面上,看能不能找到那两颗小珠子。 等到她重新回到小屋时,看见师兄木木地靠在门柱上,在发现她时,终于动了起来。 “去尘?”他忙道。 颜迟:“师兄,你有没有看见两颗珠子?” “我不曾见到过。”师兄摇摇头。颜迟掠过他,在屋子里找了一通,又在柜子里找了许久,仍然没找到。颜迟急了。要是没有那两颗珠子,她要这链子有何用! “去尘,你……” 颜迟吐了吐浊气。她把链子拿出来,仔细观察一番,上面有啃咬撕扯的微弱的痕迹。她眯起眼睛,道:“师兄,有谁碰过它吗?” 师兄挠挠头,憨实的圆脑袋上锃亮,“我也不晓得,反正师兄没有碰过。” 师兄不会说谎。 从这痕迹看来,这两颗珠子被人偷走了。 颜迟不禁跺脚,她怎么没有早点想起有关这链子的记忆,不然她就不会是现在这般被动的状况。 可是没办法,珠子找不到了。颜迟咬咬牙,“师兄,告辞。”她飞快地往前走,却走不动。 因为师兄把她攥住了。 “师兄?”她回头。 “去尘,你是女子?” “我是。” 忽然间,颜迟被放开。 “你,你快些走。” 颜迟嗯了一声,旋即奔了出去。她就算拿不到珠子,她也要从江修玺身边逃开。她要去陆致那里,把一切事情都弄清楚。 江氏上完香后,按照以往惯例,要听方丈讲禅半个时辰。颜迟还不归来,江修玺等得不耐烦。母亲去听禅,他不喜听禅,每每都到佛堂侧边的禅院里休息到母亲听完之后才回来的。但是今日他却没心情去禅院休息,因为颜迟还没回来。 去拿个东西要这么久? 倏地,他蹙眉,她不是跑了? 江修玺看向外面,就见有个人进入了佛堂。 是他的暗卫。 暗卫来到他身侧,耳语了一句话。 果然啊。江修玺冷嗤。果然跑了,要不是他安插了两个暗卫看着她,她恐怕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他还不知道。 “别拦她,我倒要看看她要到哪里去。”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挑得更高。 颜迟发现后面有人。她从后山小门出去后就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了。她暗暗瞥了下藏在暗处的那人,没遮住的紫黑的服色正是江修玺的侍卫穿的衣衫的颜色。 她就说他怎么可能这么放心地就让她一个人离开,原来还派了人跟着她呢。有人跟着她,那她还怎么跑?她不再动了,站立在这里,看了看前面的情况。 后山上种满了竹子,此时正值春日,竹叶青青,风一吹就是叶子撩动的清响。 从前她与师兄一起在后山采过树菇,对这里的地形她很熟悉。她记得,往竹林斜地里再行一段路,前面有一个捕猎的地坑。 她慢慢地走着,把后面的人往地坑里引。她靠近地坑,地坑上铺了草,她以前险些掉下去过,直知道这草与周围的草颜色有点不同,但乍一看是看不出来的。她角度很巧妙地绕过去。走了不远,就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下去的动静。 后面的人掉下去了。她赶紧躲到了大石后面。 下一瞬,掉下去的人又跳了上来。颜迟感觉到他在寻找着她。她凝住气息,躲在石头后面。许久后,她探出一截眼睛,看到那人向着原路迅速地返回去了。她拍了拍胸脯,松下紧紧绷起来的神经,然后开始大步跑了起来。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她一边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儿,一边往后瞅,没人追上来。不再那么累后,她直起腰,却猛地卡顿住。 通身黑灰的小野猪站在她的正前面。她整个人被冻结住,半天也移动不了一步。 小野猪弯弯的牙齿咧出来,尖利发光,它正呼呼呼刨着泥沙。 颜迟惊然,她居然跑了这么远,跑到了后山野地。这里时常会有野畜出没,方丈师叔们严禁弟子们到这里来的。 “吼吼吼!”小野猪朝她叫着。颜迟急促地起伏着心口,她缓慢地扭头,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作抵御的东西。 只有草和石子,没用的,连根棍子都找不到。那么就只有跑。她做好准备跑的姿势,深呼吸几口后,拔腿就往后方跑了起来。她以从来都没有过的拼劲儿全力跑着,所有力量都集中到腿上。 后面有热乎热乎的粗喘冲过来,颜迟被撞了一下,她趴在地上,慌急转过来时就看见小野猪张大的嘴巴。颜迟躲不开了。 突然,从头顶上传来一声惨叫。颜迟抬眼,就看见小野猪倒在了一旁,它灰黑的身上插了一把长剑,鲜红的血在草上渗开。颜迟惊惶未定,忽而瞥见了前面的一方影子。 是陆致! “陆致!”颜迟大声叫道。 陆致望着她,手里拿着剑柄,肩上蹲着阿狸。 今日,陆致察觉到阿狸的不对劲,尽管阿狸伪装得很好,他还是发现了它细微的异常。他当做没看见,一如既往地看着奏折,尔后轻声对它道:“阿狸,回去。” 阿狸一得令,马上扫了扫尾巴,半刻也不停留地走开了。他敲了两下长案,旋即起身,悄悄地跟在了阿狸后面。 它跑出了府去,他一直在后面跟着它,看它跑得很着急很快,它一路来到了这里。 一来到这里,他就看见了正扑向一个人的野猪。他本不欲管,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拔出剑向那野猪刺去。 野猪倒地后,他看见了那人的样子。一时间他拧起眉。不是他要找的人。然而那人下一刻唤了他的名字。 熟悉的唤声让他立马反应过来。 颜迟慌急紧张的心绪终于平定下来。她翻身,撑着地上要起来,却不想一手却撑了个空。她不受控制地仰跌下去。 身体下落的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什么东西在她即将落地的那一瞬搂住了她。紧接着就是重重一响。颜迟睁眼,看见了身下的陆致。 颜迟从他身上下来,侧眼一看,旁边就是尖尖的木桩子,用来刺野畜的木桩子。她后怕地抖了一抖,方才要不是陆致,可能她就掉到木桩上,被刺穿肚子了。 “陆致,谢————”她没说完,因为她看见了血。从陆致小腿处透出来的血。她瞪大眼眸,看见陆致腿边上有一根木桩,木桩顶上全是血。 “你怎么样!”颜迟急急问道。 陆致上半身支起来,他按住还在流血的伤口,方才插到了木桩,他抽出来时又歪到了脚腕,两处地方的剧痛侵蚀着他的大脑。 他摸上脚腕,动了几下,只听见几声骨头的咔嚓声,他咬着唇,忍着阵痛过去。 颜迟见他在扭脚脖,猜到他约莫是把脚给扭到了。他扭好后,颜迟脱下外罩。 “对不起。”颜迟把外罩放到他的小腿上,围住他的伤口,包裹起来。得要止住血才行。 “喵!”阿狸从靠过来。 方才阿狸蹲在陆致肩上,陆致飞过来救她时,阿狸也被带了下来,它摔到了地上,摔昏了,好半晌才甩了甩脑袋,清明过来。它跑到颜迟身边,看着陆致的伤口,要去舔他的血。 “阿狸。”颜迟不让它碰他的伤口。她抬头,地坑很高,四壁还很光滑,她爬不出去。陆致现在受了伤,恐怕也没办法出去。 这里一般不会有人经过,只会有打猎的人才会来。但是打猎的人布好陷阱之后,第二日早晨才会再来。颜迟试着叫了几声,没有人应。 “怎么办?”颜迟对陆致道。 陆致还按着伤口,他立即要起身,但是稍微一动面色就越发惨白,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汗。 “你别起来了!”颜迟扬声道。她的声音在坑里响起了回音。 “阿狸,去。”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颜迟懂了他的意思。她把阿狸抬起来,“阿狸,你到上面去,去找人来。”它把阿狸放到洞避上。阿狸试着爬了爬,可是才爬两步就又滑了下来。 她摸了下洞壁,上面嵌着很滑的石头,仿佛还刷了什么滑腻的液体。颜迟心道,打猎的人做好了一切准备,就是为了防止掉下去的野畜没被木桩伤到,要逃出去,就弄了这么滑的石壁。 她泄气般地摊在了地上。阿狸也出不去。 阿狸又去爬了好几次,都爬不出去。要是坑不是这么高的话,她还可以把它抛出去,可是这坑太高了,她怕她扔不出去,反而把阿狸砸到墙壁上,会伤到它。阿狸跑过来,团在她的膝盖上。 颜迟将目光放在陆致的伤口处,道:“我们只能等,等到有人过来才行。” “你去了哪里?”他忽然一问。 颜迟忖度着,继而道:“我那日给你做炸鱼块,抽空去茅房时,被人迷晕了。晕了好几天,今日才醒过来,醒过来后发现我正被人绑着往山上赶,我趁着他们不注意,从板车上滚下来,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她没有说实情。她不能牵连到江修玺。 陆致嗓音发寒,“是谁?” “我不知道。”她接着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按理说他不可能到这里来的。陆致不回答。颜迟也没再问下去。 “喵!喵!”阿狸叫个不停,拱着蹭着她,蓝红的眼瞳里全是她的倒影。颜迟顺着它的背,安抚着它不安的情绪。 “好了,好了。” 阿狸仍旧蹭着她,而后还攀到她的肩胛上,用肉掌环住她的脖颈,环地她差些喘不过气来。她让阿狸松开一些,阿狸就把毛茸茸的头贴到她的脸上,一寸也不肯让开。 它的毛脑袋挡住了她的视线,这让她看不见陆致的情况,她移了移身体,瞧见陆致躺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她小心翼翼地避着木桩,蹲到他跟前,“陆致?陆致?” “嗯……”陆致半睁着眼。 “没事,你休息着。”她刚刚以为他是昏迷了过去,原来只是阖眼休息。她缓下心。 陆致重新闭上了眼。 颜迟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惨白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