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超脱
裴斯换了只手继续举着扇子, 淡淡道:“眼下这些都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若不能与世浮沉, 你便走,将此生寄于山河, 做个逍遥人。” 温绍延没有答话, 抬眼看着重重飞檐外的湛蓝天幕, 天色大好, 只有淡淡一丝浮云游在天上,仿佛下一瞬便能随风而散。 他摇头:“我不想远遁。” 裴斯蓦地收起扇子,讽刺道:“不走你又能做什么?” 温绍延不语,只听裴斯又道:“是能休兵止戈, 还是能取而代之?”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温绍延院门前, 温绍延侧首看向裴斯,温声道:“湛明兄进来喝杯茶。” 裴斯没应温绍延的客套之语,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你留下来不论是对谁都没有益处。” 裴斯说罢, 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温绍延:“你好自为之。” 他说罢,便转身走了。 等裴斯走远后, 温绍延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 七月二十六,温轧荤建立燕国, 定都洛阳。 登基大典时,本该遥遥立在众臣之前温绍延身染恶疾,并没有现身于人前。 温轧荤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当时带着气应了,眼下他高居明堂,看着底下雄心勃勃的臣子,再一次确认了,温绍延压不住他们。 温轧荤抬手抚着袖子上的章纹,这是他千辛万苦得来的,他在时必须要牢牢握在掌中,他走了更要有人能守住它。 他垂眸看向底下站着的儿子们,所幸,他还有不少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 大典举行完毕,众人退散,温绍安正要去寻裴斯,却听心腹低声道:“大郎君想见您。” 温绍安眉梢一挑,带着人去了温绍安处。 一进门,他便看见了正低头看着什么发呆的温绍延:“大哥不是病了吗,眼下看着倒还精神。” 温绍延将玉珠收起,抬头看向温绍安:“坐。” 温绍安依言坐在温绍延对面:“今天可是阿耶的好日子,大哥如此就不怕阿耶寒心吗?” 温绍延拿起茶壶给给温绍安倒了一杯茶:“寒不寒心又有什么差别。” 温绍安闻言眼里有些戾气:“大哥唤我来做什么?” “今天终究不是寻常日子。”温绍延将茶杯端到温绍安面前:“想与你闲谈几句,我们终究是兄弟。” 温绍安眸色一沉,起身就要走:“我很忙,怕是没时间与大哥闲谈。” 温绍延神色浅淡:“左右也说不了几句了。” 温绍安闻言身子一僵,俯身又坐了回去:“大哥有何事?” 温绍延正色道:“如今阿耶非比以往,如果没有意外,能继承阿耶衣钵的应当是你。” 温绍安浑不在意:“大哥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温绍延抿唇:“事到如今我们家也只能往前走了。” 温绍安点头:“这是自然。” 温绍延微微一顿,终是道:“二郎,你的性子太冲,并不是长久之势。” 温绍安嗤笑:“我性子如何就不劳大哥费心了。” 温绍延仍旧道:“我知说这些是我唐突,可……” “那便不必说了。”温绍安说罢起身,垂眸看着他:“大哥,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你是以为你能点化世人,还是能普度众生?” 温绍安说着,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你自己都尚还自困于囹圄,又哪里来的信心教训我?” 温绍安说罢,转身就走。 却听温绍延在他身后道:“你要小心……” 只说了短短四个字,温绍延便不再言语,他抚着香囊中的玉珠,面上有些苦涩无奈。 温绍安却显然是会错了意,回身看着他:“大哥是在威胁我?” 温绍安问完,却听温绍延莫名其妙的道了一句:“罢了,随你。” 他觉得不妥,垂头盯着温绍延看了片刻,见温绍延无动于衷,终是转身离去。 待出了温绍延的院子,温绍安对身后侍从吩咐道:“看好他,别出了什么差错。” 温绍安吩咐完,径自去了裴斯处,他也没等人通报,便推门进去了。 屋中,裴斯正窝在榻上,百无聊赖的晃着一个鎏金鹤纹,坠了小铃铛的香囊,香囊下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吵得温绍安耳朵疼,裴斯却好似一点都不觉得吵,眸子半瞌着,颇为惬意。 温绍安走过去,抬手想要抓住那枚香囊,谁知伸手却捉了个空,被裴斯灵巧的避开了。 温绍安收回手:“你倒是有闲趣。” 裴斯将香囊挂在腰间:“今日这么多事,二郎君怎么过来了。” 今日温轧荤登基,温绍安的事确实不少,因而他开门见山:“你去劝过大哥了?” 裴斯点头:“劝过了,可惜大郎君不愿意一走了之。” 温绍安神色晦暗:“可惜了。” 裴斯轻笑:“就算他走了,二郎君又真能容下他吗?” 温绍安唇角一勾:“你觉得呢?” 裴斯瞥他一眼,含笑不语。 温绍安低叹:“可惜了,到底是兄弟一场。” 他说罢,又道:“方才他将我叫过去,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规劝之言。” 温绍安说着,探究的看向裴斯:“你说,他该不会是知道了。” 裴斯点头:“也有可能,他不是个蠢人。” 温绍安垂眸,神色幽幽。 ———— 温轧荤建国登位的日子早已传遍了大夏和周边各国,魏熙虽早已有了预料,可真到了知道此事的那一天还是不免气怒,可怒过后又能如何呢,也只能等着魏潋快些灭了这个乱臣贼子罢了。 魏熙用过午膳后罕见的没有了午歇的兴致,她眯着眼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温轧荤应当已经登位了。” 陈敬将一杯饮子放在魏熙手边:“应当是了。” 魏熙伸出一根莹白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杯壁:“想不到温绍延还能弄个皇子当当。” 陈敬拿起扇子给魏熙轻轻扇着:“有陛下在,温轧荤算哪门子皇帝。” 魏熙握着杯子,将它转了个圈:“也不知道温绍延会如何抉择。” 陈敬安慰道:“有裴斯在,无论温绍延怎么选,都是出不了格的。” 魏熙轻笑:“但愿。” 她说罢,端起杯子饮了一口饮子:“也不知裴斯成天做的什么,早些将温轧荤那一伙人了结了多好。” 陈敬拿过帕子递给魏熙:“哪有那么容易。” 他说罢,又道:“裴斯来信说宁王殿下的人和他联系上了。” 魏熙接过帕子轻拭唇角:“让他尽力帮衬六哥,眼下正是要共对外敌的时候。” ———— 范阳地处北地,日头虽也毒辣,但却比长安稍微凉快一些,魏潋一路用兵如神,在温轧荤还未意识到的情况下便断了他的退路,眼下只要再夺回谷郡、安乡郡等七地,便可成合围之势,将温轧荤困死。 经历了几天的行军,魏潋今日终于得了闲,他褪下了一身甲胄,只着轻便衣衫站在城墙上,难得有些松快之感。 “殿下,信王叛乱被陛下赐死了。” 魏潋收回视线,微微点头,复又问道:“阿熙和阿耶怎么样了?” 亲卫答道:“应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 魏潋侧头看向他:“只是什么?” 亲卫道:“信王曾将公主的府邸给围了。” 魏潋眉头一蹙:“阿熙如何了?” “公主无碍,不仅击退了信王派去的人,之后更是入宫救驾。” 魏潋闻言又转头看向远处:“长大了。” 他说罢似想起什么了,问道:“今天是不是温轧荤登基的日子?” 亲卫称是,复又小心问道:“您就这么放任下去?温轧荤得了洛阳,下一步怕是就要剑指潼关了。” 魏潋淡声道:“无妨,我自有分寸。” “那长安……”亲卫忍不住问道。 “他进不了长安。”魏潋说罢,似忍不了头上的太阳,转身往城楼下去了。 亲卫看着魏潋的背影,低低一叹,殿下的心思是越发不好猜了。 ———— 天色已暗,温绍延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弯月,却不妨听了一耳朵的喧闹之音,是了,今日温轧荤登基,于乾阳殿设宴,眼下应当正是热闹的时候。 温绍延觉得吵闹,起身关上了窗子,与此同时屋中的其他门窗也皆被关上了,他回身的脚步一停,心中却出奇的明白。 本该惧怕,本该呼救,可温绍延此时却很是平静,他理了理衣服,极有兴致的抱起琵琶弹了一曲《林下意》。 疏旷洒脱的曲子在火光中响起,与此情此景极为相悖。 短短的一曲奏完,他的身上已经被熏出了密密的汗珠,连五感好似都被火中浓烟封住了,可他却觉得这一曲应当是他这些年来奏的最好的一次。 林下意,超脱隐逸者之意,当年瞻前顾后的他是弹不出来的。 眼下弹出来了,却不能弹给那人听,终究是一桩憾事。 温绍延如此想着,头脑却越发昏沉了,他放松身子往墙上倚去,恍惚间却觉得背后一空,紧接着臂上一紧,随后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换了好几个场景,我也是棒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