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巢幕上
绿树浓阴,夏日炎长。公主府的水榭中,蝉鸣声不绝于耳,黎玥颇无聊地看着侍从们又熬了树胶在粘蝉,手里捧着个瓷碗,有一把没一把地往池子里撒着鱼食。 那些侍从们好不容易把蝉都粘了下来,个个都是满头大汗,黎玥看了眼他们手中装蝉的盒子,又见众人狼狈的模样,便吩咐翠芜给他们加点例钱。侍从们高兴地谢完恩,提着蝉离开水榭。 他们走后,黎玥愈发无趣,约莫是上次秋猎带来的影响,近来黎瑾也不再总缠着她要一起玩了,她偶尔入宫,见他要么在读书,要么在习武,再不见往常的随性天真。 招招手将翠芜召进水榭,黎玥随口问道:“白许年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翠芜摇摇头:“禀公主,没什么动静。” 黎玥有些不甘心,追问:“也没去见什么人?府上没什么奇怪的人吗?” 翠芜仍是摇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瓷碗放在栏杆上,黎玥拍拍手上的碎屑,翠芜贴心地给她递上锦帕,她一面擦手,一面起身朝水榭外走去。 还未到内院,侍从将她拦在了半道上,急急忙忙道:“殿下,宫里来了人。” 待她快步走至正堂,宫中的内侍已经在正堂立了片刻,一见着安娴公主,内侍直接说明来意:“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进宫一叙。” 黎玥一听这话,心中立马有些发怵,自季筠离开后她便尽可能减少进宫见皇后的次数,原因无他,为了断绝黎玥对季筠的心思,皇后和琴贵妃可谓是煞费苦心,整天端着京城里那些适婚男子的画像,黎玥每次去给皇后请安,都要被她们拉着,听她们各种煞费苦心给她介绍。 次数多了,黎玥实在是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她的心思不在这里,每次都是随口应付几句敷衍了事,可这反而激起了皇后和琴贵妃的斗志,颇有一种不把她嫁出去就绝不放弃的执着。 黎玥知道她们确实是在为她着想,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她意不在此,只好用自己的方法,推说自己懒得动,不再勤快地往皇宫里边跑。 坐在舆轿上看着离皇后的长秋宫越来越近的路途,黎玥心里开始唉声叹气,一路上都愁眉不展,直到抵达长秋宫时,她看到里边不仅坐着皇后,还坐着黎瑾和黎玖,这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这几人见到她来了,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皇后和黎玖不必说,黎瑾也是快速抬头扫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黎玥讪讪道:“母后,这是怎么了,皇兄和阿瑾都来了……” 皇后面容严肃地注视着她,盯得她头皮发麻,才开口道:“本宫听说,你们前几年跑去看了元宵的诗会?” 黎玥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母后为什么要将这么久之前的事情提出来再说一遍,眼神向黎瑾瞄去,却只见到他在一旁作缩头鹌鹑样。 黎玥刚说完一声“是”,皇后面上的表情变成了微怒:“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母后或者你皇兄一声!” 加重了的语气让黎玥更加茫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让母后如此大动肝火,再者,她们出去的时候带了侍卫,也没发生什么危险啊。 皇后见她还想不起来,单刀直入:“你是不是遇到过一个妄想……轻薄你的登徒子?” 黎玥瞪大了眼睛,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皇后到底想表达什么。 皇后对自己这个傻女儿简直有些绝望了,别过头不再看她。黎玖帮她补完了后面要说的话:“那个登徒子,就是赵向。” 听完这话,黎玥登时脑袋里乱糟糟的,她知道自己大概有点脸盲,但没想到居然会盲成这样,再说了,当时翠芜和黎瑾也在,黎瑾还和赵向在一个学宫上了这么久学,怎么谁也没认出来? 她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个消息,语气满是掩不住的复杂:“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派人去搜查了他的住所,他……将此事写了下来。”黎玖解释说:“自从他在学宫里见到你们,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之后便一直耿耿于怀,生怕哪天你们会想起此事来找他的麻烦,于是想着不如坏事做到底,干脆给你下毒。” 黎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来杀自己,又联想到之前几次,忙追问:“那难道他和之前几次事情没有关系吗?” 黎玖摇摇头:“他所有的东西都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与他人同谋的可能。要么是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么此事就是他一人所为。” 若是后者,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一个线索又断了,黎玖未料到是这样的情况,心里愈发沉重。 黎玥也不大能接受这种结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皇后起身进了殿内,留下他们兄妹三人无言相顾。 追查了许久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黎玖难免受到打击,一日不将幕后黑手揪出来,黎玥的安全就一日得不到保障,他这样想着,也不在这里浪费时间,起身离开长秋宫,黎玥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挽留。 黎玥自长秋宫回到公主府,越想越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抬高声音将翠芜唤来,问道:“翠芜,那日我们在栀桥遇到的名叫赵向的人,后来在学宫见到,你也没有半点印象吗?” 翠芜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却未现出分毫,她语气一贯平静温和,略显犹豫道:“奴婢没仔细看,只是觉着……好像有些眼熟。” 黎玥早料到这种回答,她本就没指望什么,只是有些不甘心。皇兄在追查凶手,她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碌碌无为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措。 “公主,有句话叫走一步看一步,您放宽心,凶手总有一天会现出原形的。”翠芜的语气中满是笃定。 她说完,又让人给黎玥上了几盘点心,黎玥伸手捻着点心吃起来,低头时错过了翠芜眼中翻涌的情绪。 待到入夜,月色如水倾撒在小路上,翠芜独自坐在水榭中,望着黑沉沉的池面发呆。 一只鸽子破开夜色落在她的面前,豆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它的一只脚上绑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管,翠芜将鸽子抓起来,从竹管里拔出一张纸条。 是少爷的来信。 翠芜就着月色匆匆扫完纸条,抱着鸽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待写完回信,将纸条塞进竹管,又将鸽子放了出去。 火舌吞噬纸条,翠芜看着灰烬飘落在桌面上,难言的悲伤自心中传至四肢百骸,她怔怔地看着烛火微晃,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季国,骑射场。 上将军左盛烨正站在骑射场边缘,看着马背上的季筠搭弓引箭,正中靶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世间最令人遗憾之事,莫过于年少时无疾而终的爱恋,左盛烨年少时没能迎娶心爱的女子,便是他这些年来最大的憾事。 而心上人生下的孩子被作为质子送往黎国,是另一件令他如鲠在喉的事情。 左盛烨无数次想过,若当初自己娶了吕扇,亦或者当初自己及时赶回王城阻止皇帝将季筠送走,哪怕做成了这两件中的任何一件,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 长大后的季筠有着与其母极为相似的眉眼,风采卓绝,让人不由得透过他回忆起了多年前那个明媚秀美的少女。 左盛烨的望向他的目光略有些失神,季筠察觉到了这道目光,回视的同时跳下马向他走去。“左将军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左盛烨躬身道:“臣只是路过,这等小事何必惊扰殿下。” 见左盛烨姿态放得极低,季筠心思微动。从碧烟的口中,季筠知道了自己的母亲与上将军左盛烨的往事,本打算找个机会试探一番,现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必要了。 就这种情况而言,左盛烨绝对可以为他所用。 他伸手虚扶了一把,却是谦和道:“上将军多礼了,季筠愧不敢当。” 当今圣上昏聩无道,终日只知纵情享乐,但自黎国归来的皇子季筠却谦和守礼…… 在这种背景下,最佳的发展方向便是皇帝意外崩逝,唯一的皇子季筠顺应天命,继承大统。 季筠和左盛烨的心思不谋而合,但毕竟他只回来月余,到底没在城中站稳脚,加之李皇后及其本家近年来野心勃勃,其狼子野心众所周知,要想从他们口中夺食,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 在左盛烨的推使下,不过数月,朝中的风向已经变了大半,郎中令多年来仗着自己国丈的身份,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除了左盛烨一派,即便是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大臣,也大多迫于无奈不得不假意迎合。 但现如今,季筠殿下的归来恰好给了他们倒戈的机会,一个体恤民心,忧国忧民的新君,显然比现如今这位无药可救的昏君要好上千万倍。 看着左盛烨一派的势力愈发壮大,郎中令气愤难耐,忍不住跑去和自己的女儿见了面,商量着解决的对策。 皇后柔声安抚着郎中令:“父亲您先别着急,女儿一定会想办法将他尽早铲除!” 虽然在父亲面前语气轻柔,但皇后实际上却是怒由心生。想着果然那个女人的孩子也和那个女人一样惹人生厌,亏她原本还想着将他收为己用,结果他转身就跑到左盛烨那里卖乖了! 季筠与左盛烨的往来着实将皇后气的不轻,她送走了郎中令,抬手便将桌上的物品全部扫落,一阵瓷器碎裂的嘈杂声后,心情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不行,不能直接和他撕破脸皮。时隔多年,皇后早已明白,现在的季筠根本不再是那个能任她拿捏的孩子。 这件事情,必须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