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张继还是个小太子的时候, 为人就很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喜怒不形于色。老皇帝大概就是看中了这个儿子的气质,觉得成大事者, 当有特立独行之姿态, 不能让人一眼看透了,所以才会立了张继当太子。 十四岁那年, 张继已经颇有少年人初长成的身量了。 不过他性子依旧很独, 出门只带一个贴身侍卫,最烦的就是让内侍跟着。 这天, 少年太子带着他的侍卫路过某处荒废的宫苑, 隐约听到了几个少年人的打闹之声。这里平时少有人来,过路的也大都是宫人太监, 宫里的贵人们谁也不会来这里找晦气,路过都是绕道走。 唯独小太子不拘小节,偏爱走常人不愿走的路。于是, 这天他亲眼目睹了一帮十五六岁的小太监,合着伙欺负一个又瘦又小的孩子的景象。 那被欺负的小孩看着最多也就是十岁,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瘦的都脱像了。那几个小太监把人压在地上,拳打脚踢,甚至还有人要解/了裤/子往地上的小孩脸上滋/尿! 张继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原本已经皱着眉头打算不闻不问了,可那个解/裤/子的小太监, 激怒了他。也不知他和太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一眼瞥见那个小太监毫不知耻的露/出了残缺的下/体,就气不打一出来,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就要上去把人当场砍了! “大胆狗奴才,见了太子爷还不下跪!”侍卫一声怒吼,把几个几乎吓破胆的小太监的胆,彻底给吓破了。几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的泣不成声。 张继皱着眉头,感觉看一眼他们几个都污了眼睛似得,冷声道:“这几个奴才冲撞了本殿下,着人重责四十板子,然后发落到宫里最低贱地地方,让他们在那里好好做奴才。” 不等小太监求饶,他又道:“再让我听到你们恶心的声音,就把舌头割了。” 几个小太监闻言忙捂着嘴以头抢地,半点声音也不敢出了。 临走前,张继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个瘦的脱相的男孩,随口道:“东宫缺个浇花的。”说完这话,张继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当天,那个瘦的脱相的男孩便被人带到了东宫,成了浇花的。 曲溪进入东宫的那年还不到十岁,他自入宫之后,因为长得干净漂亮,经常被别的小太监欺负。那些少年总是时不常的就打他一顿,平日里还克扣他的口粮,这导致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他就瘦的脱像了,原本漂亮的脸,如今脸颊凹陷,一双眼睛更是大的有些突兀。 张继把他捡回东宫,并非可怜他,只是单纯的因为他被那帮小太监气到了。让那帮人欺负的人过得比从前好,这也是一种解气的手段,尽管曲溪也是个他讨厌至极的太监。 到了东宫之后,曲溪的处境稍好了一些,浇花不算累活,他又勤恳,所以至少在一同当值的太监中,他不算讨人厌。后来吃的渐渐恢复正常,没有人克扣他了,少年的身量便渐渐恢复了正常,脸上也渐渐有肉了。 在东宫待了近两三年,曲溪一共也没见过太子几回。一来他很规矩,不爱朝前凑,二来他天天在后院浇花,前院的事儿也轮不到他。不过日子久了,他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太子的事情。 据说,这位太子爷非常厌恶太监,在他近前伺候的太监,时不常就有被发落的,至于发落的理由,十分敷衍,茶热了,茶凉了,碍太子爷的眼了,长得太丑了,长得太俊了……总之,什么样荒唐的借口,太子爷都可以拿来用。 皇帝对这些事情略有耳闻,但他似乎不认为奴才的命值得他费神,相比之下,太子爷只要不干出格的事儿,他觉得都不是大问题。古往今来,太多皇帝因为阉人的蛊惑而酿成打错了,太子厌恶阉人,在皇帝眼里是好事。 于是,东宫里这些小太监的命,就像是草芥一般,随时都有着断折的危险。 好在浇花算是比较安全的活计,曲溪心中暗暗庆幸着。 他甚至以为,他今后的人生都可以在这花木间慢慢的流逝。 直到有一天,太子爷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又发怒了,将近身伺候的几个太监都发落了,东宫管事的老太监,只得把后院的太监挑了几个看着顺眼的,送到了前院。 曲溪,就是其中的一个。 张继为什么那么恨恶太监? 这件事情,要追溯到他九岁那年。 本朝的规矩,十岁以下的皇子,可以居住在母亲的宫殿里,超过了十岁之后,才会给安排独立的宫殿,或者是出宫建府。张继在九岁之前,一直都是很活泛的性子,因为他母亲是皇帝的宠妃,所以连带着他也受到皇帝的青睐。 然而小张继无忧无虑的日子,在他九岁那年的某个深夜,戛然而止。 顽皮的孩童,半夜尿急起来方便,回去后无心睡眠,于是在寝宫里乱转。 夏日闷热,宫人们大概是百日里疲乏了,值夜的人都打起了盹,没有人留意到小太子的去向。于是小张继就稀里糊涂的跑到了母亲的寝殿。 寝殿里点着灯笼,不算明亮却足以视物,小张继身量又小,赤着脚走进去,又没有动静,又不起眼。他靠近半敞着的纱幔,便听到里头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孩童未经历过这些,全然不懂。 于是带着好奇心慢慢靠近,躲到床幔后头,朝里偷偷一看,见母亲半/裸着身体躺在榻上,身上趴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一边卖力的做着什么,一边说着张继听不懂的话。 “我弄/的你舒服吗?”男人的声音传出,带着几分阴柔之气,小张继听出来了,那是母亲宫里总管太监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开口道:“就数你会疼人……那老不死的能用的时候,也没你会伺候人……” 小张继躲在床幔后头,十分茫然,但似乎又弄懂了些什么。 母亲的床,不是只有父亲一个男人才可以上的吗? 这个阉人,为什么会在上面?而且……两个人这是在做什么? 待到女人一阵压抑的尖叫之后,榻上的两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小张继趴在床幔下,一动也不敢动,然后便听到女人略有些遗憾的声音道:“可惜……你要是个完整的男人就好了。你我就算这般亲近,也终究不能像正常男女那般。” “我要是完整的男人,哪里还能爬到你的床上。”男人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轻浮的调笑:“难道我用手和嘴伺候的你不满意吗?” 男人说罢引得女人几声嗔怪,两人一番说笑,又纠缠在了一起。 小张继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去的了,不过那晚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值夜的宫女,是被小张继呕吐的声音吵醒的,她们慌忙宣了太医,太医来看过只说可能是中了暑气,要好好调养。不多时张继的母亲一脸担忧的过来探望,引得张继又吐了好一阵子,直到吐得没东西可吐,这才罢休。 自那日以后,小张继病了大半个月。 皇帝心疼爱子,将人接到了自己宫里住着,后来病好了之后也没舍得送回去。 病好了之后,小张继便让宫里的老太监,找了春/宫/图来看。老太监觉得小殿下实在是小了点,这会儿就在这方面开蒙,有点早了,于是找着机会在皇帝面前隐晦的提了一嘴。 皇帝闻言连连皱眉,然后找了自己的小儿子谈心。这宫里的腌臜事儿太多,小孩子自己不可能知道这个,定是有人暗示过什么,引起了孩子的好奇心。 果然,一问之下,此事确实并非偶然。小张继在皇帝的引导下,终于说出了“实情”,他说此前母亲宫里的管事太监,趁着没人的时候脱他的裤/子,还舔他的那里。 皇帝闻言大怒,直言那狗奴才简直狗胆包天,竟然猥亵年仅九岁的小皇子! 若非他及时将小皇子接到自己宫里,后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于是,当晚没有任何预兆,皇帝一道口谕,着人赐死了那位管事太监。 宫里对皇帝大发雷霆的事情讳莫如深,没有人敢议论,但心里却都忍不住猜测。宠妃是最忐忑的那个人,他虽不知情由,却难免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直到后来见到小儿子,她才恍然大悟。 九岁的小张继趁着没人的时候对母亲说,这宫里的太监都死光了,才好呢。 联想到那晚,小张继吐得那么凶狠,紧接着一病不起的事情,女人再迟钝也该明白了。 可这是她的儿子,她能怎么办呢? 她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半月后,女人朝皇帝请求,说小殿下已经长大了,不用再让自己陪着了,所以想搬去佛堂,日日为皇帝和小殿下祈福。皇帝因为年纪渐大,对男女之事早已没有过多的**,闻言只当女人是为此前小殿下的遭遇惊心,所以未做他想。 女人搬到佛堂之后,便没有再搬出来。 而,每每到了节庆家宴,皇帝都要褒奖一番这个一心向佛的宠妃。 三年后,十二岁的张继被立为太子,正式从皇帝的寝宫搬到了东宫。 大概也是因为几年前那件事的刺激,小太子一直对宫里的太监十分严苛,动不动就严惩,还时不长的闹出人命来。而皇帝,对这些事情从来不过问,算是默认了太子的行径。 太子爷十七岁这一年,皇帝开始给储君张罗大婚的事情了。 太子不知为何,这段时日性情越发的跋扈,一脸处置了不少伺候的内侍。 最后,东宫管事的不得已将后院的人都划到了前院伺候。 东宫里,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被调配到太子爷近前伺候的时候,曲溪十三岁。 他身量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虽然依旧孱弱却没有先前那种病态了。 第一次踏入太子寝殿的时候,满地都是碎瓷片和尚未凉透的茶叶,想来片刻前太子爷应该是刚发过火的。另外三个和曲溪一起进去的小太监,还没站稳腿都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太子爷从屏风后头一出来,一打眼就怒从心起,只赏了一个“滚”字。三个小太监闻言屁滚尿流的溜了,唯独曲溪还算是从容,依着此前学到的规矩,本本分分的行了个告退礼,而后慢慢退着到了门口。 “你叫什么名字?”太子爷开口问道。 曲溪只得顿住脚步,开口道:“奴才名叫曲溪。” “新来的?”太子爷开口道。 “回殿下,奴才原来是在后院负责浇花,今日刚被调配到前殿伺候。”少年从容的答道。 后院浇花? 太子爷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自己几年前捡回来过一个瘦的像猴子的家伙。不过当时那孩子实在是有碍观瞻,所以他捡回来之后就丢到了后院没在过问过。 “和你一起浇花的,有没有一个瘦的脱相的小孩?”太子爷开口问道。 曲溪忙道:“回殿下,自三年前奴才来到东宫,后院浇花的就只有奴才一个人。” “哦?”太子爷一怔,似乎想要将眼前这人与三年前那个瘦瘦的小鬼联系到一起,然而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他早已忘了那个孩子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嘿嘿瘦瘦的,与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少年,真是哪哪儿都不像。 “你留下来伺候,别让那几个腿都站不直的奴才来污了我的眼。”太子殿下丢下一句话,就算是定了少年的命数了。 曲溪自那日起,成了太子殿下的贴身太监。 太子爷大婚的日子,眼看一天天近了。 宫里的人都在议论,说未来的太子妃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在整个京城都是独一份的,太子大婚后,有了岳父家在朝中助力,将来的路必定会走的更加顺遂。 然而快要成为新郎的太子本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则只有暴躁和抗拒。可他的抗拒在老皇帝眼里,不过是少年人的别扭和羞涩,于是并未放在心上。 临近大婚,宫里的老管事,给太子爷安排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宫女,想让太子爷大婚之前,先感受一下闺/房之乐,免得到时候洞房手忙脚乱。 说起来,朝中的皇子们,大多都是十四五岁就有人教导这些事了,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哪个皇子大婚前,屋里少说也都有那么暖床的佳人。可太子爷不一样,一味的将心思扑在别处,已经年过十七了,却丝毫没有过那方面的尝试。 原先被塞到他被窝里的人,基本都是原封不动的被撵了出来。 可如今,事到临头,他要是再推诿,那就免不了大婚之夜闹笑话了。 “曲溪,太子爷最喜欢你伺候,你去说说情,让他怎么也得试一回啊,要不咱们怎么朝万岁爷交待?”老管事接到这差事,也是倒霉催的。 最喜欢?少年心中不由冷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明面上,他来前殿伺候也有半个多月了,太子爷人前倒是真没打骂过他,和那些动不动就被发落的人相比,他倒真是够有面子的。 可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不当着人面的时候,这位小主子对他可一点也不心疼,说话尽是捡着难听的。曲溪这一生听过的羞辱之词,怕十之八/九都是这半个月里在太子爷这里听的。 太子爷留下他,只是因为他打眼看去,不像其他小太监那么畏畏缩缩。而曲溪知道,这位太子爷骨子里对太监的恶意是极深的,而且到了无法消除的地步,他甚至觉得,等太子爷当了皇帝,说不定会下令处死所有的内侍。 曲溪沉吟片刻,开口道:“那我试试,你把画像给我。” 老管事见他答应,笑逐颜开的把画像交给了少年。 抱着一捧画像,曲溪小心翼翼的进门。太子爷打眼一瞅就知道这小太监要干嘛,开口道:“没长耳朵吗?再提这件事,你自己去做好了。” “哦,对……你是个阉人,没有男人该有的物件,所以给你女人你也做不成什么。”太子爷一脸恶意的看着少年,见少年面上没有任何羞恼之意,不禁有些无聊。于是他起身走过去,绕着少年走了一圈,又道:“这些事儿,你懂吗?” “回太子殿下,总管大人着人教导过。”曲溪从容的答道。 如今太子爷身边只有曲溪一个近侍,到时候太子爷若是中途有什么疑问,少不得得提点几句,所以曲溪确实是被教导过的。 “哦,那你跟我说说。”太子爷挑眉道。 “殿下是要现在就听吗?”曲溪垂首问道。 太子爷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不如你去帮我选一个女人,选一个你觉得最好看的,带过来。然后,你当面给本宫说一说,该怎么尽人/事。” 如此直接不留情面的羞辱,曲溪早已习以为常。他是奴才,命都是主子的,主子一句话,他就能脑袋落地,所以他不敢有任何的反驳和迟疑。在这个深宫里生活的规矩,他如今已经领悟到了,那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而作为太子爷的奴才,他的本分就是,太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片刻后曲溪从殿内出来,管事儿的老太监忙不迭的凑上去。 这事儿眼瞅着就火烧眉毛了,也着实难为了老太监。此事既然交到了他手里,若是无法完成,只怕不止是他,就连他手底下的亲信都得连带着受牵连。所以将此事拜托给曲溪之后,这就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怎么样?”老太监紧张的问道。 “殿下说,让我帮他挑一个女人。”少年开口道。 这……太子爷要宠幸谁,怎么让一个奴才帮着选?老太监心中百般疑惑,却不敢有质疑。但既然对方松了口,此事便算是有了转机,老太监当即放了一半的心。 老太监带着曲溪去见了为太子爷准备的那些女人。 曲溪虽已经快到了初通人事的年纪,但因为幼时净了身,对女人没有任何的遐想。如今面对这些各个都出挑的女人,他一时的想法便是,都长得查不多,选哪一个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区别。 “怎么样?选好了吗?”老太监问道。 “让我再看看。”曲溪道。 他的目光在众多女子之间逡巡,其中多半女子都垂着头没有看他,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不愿被选中。曲溪想了想,便将目光落在了几个看起来较为积极主动的姑娘身上。 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会如何反应,找个娇滴滴只会哭的姑娘,怕是不好收场。 念及此,曲溪开口道:“有哪个姑娘觉得自己会被太子殿下看中的?” 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小声议论,均道谁能有这么厚的脸皮呀!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果真有一个女子朝曲溪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奴婢自觉会蒙太子爷垂青,请公公提拔。” 嗯,这个不错,胆子大,放得开。 曲溪随即开口道:“就她。” 众女子闻言顿时后悔不迭,曲溪带着那个被选中的姑娘径直走了。 今日,不止是姑娘的命运难以预料,就连曲溪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