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二日下午, 顾长夺找人订的大婚用的红绸送来了。店家赶了马车亲自来送,都是上好的料子,花了大价钱。小瓜满脸纠结地去通知顾长夺, 新娘都走了, 还要这些装饰有什么用呢? 顾长夺在书房,却没有读书, 他在作画。 眉清目秀,纸上是刚勾好线的付屿, 唇角一点胭脂。 “先生, 订的绸子到了, 要卸到哪里?” 顾长夺笔尖一顿,说:“送回去,不要了。” 小瓜道:“真不要了?咱们花了好多银子呢!” “罢了, 以她的性子,她不会在意这些。何况,我们已有夫妻之实。” “其实是因为她走了?” “……你是不是皮痒了。” 小瓜转身要去将人送走,刚到门口, 又被顾长夺叫住。 “让他把东西卸在厢房中,我相信她会回来的,也许还会用。” “好的先生。” 艳红的绸缎被箱子装好搬进厢房里, 店家找来帮忙的伙计也不必来了。 东西搬好放好,顾长夺站在远处看着赵伯锁上门,然后一语不发地转身回了房。 仆人们看在眼里,先生虽是不说, 心里终究还是在意的。 秋叶落得更多,后院的几棵树都已经只见枝丫。 付屿一走就是一个月,一个月来,杳无音信。 付屿离开的日子里,顾长夺仍旧按时去私塾给学生上课,晚上读书,偶尔作画。 顾府还是顾府,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变了什么。先生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也更不爱笑了。 阿琪在厨房择菜的时候就会想起付屿。 “阿桃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么久也不回个消息。” 吴婶倒是不怎么担心:“平平安安就好,先生不是说不久就会回来吗?” 阿琪叹了口气:“先生说是说,可是先生都多久没好好的笑过了?自从阿桃走了,他就开始犯相思病,每日那忧愁眉,情思目,唉。” 吴婶得空瞅她一眼,小姑娘家家垂头丧气的。 她也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阿桃是什么来头?看着也不是个平常丫头,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 阿琪也皱了眉:“我觉得阿桃是个衰败贵族的小姐,不得已流亡到此,为了生计做了丫鬟,于是和才子遇见,成就一段佳缘。” 吴婶一颗豆子扔过来:“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整天净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阿琪脑门中豆,捂着脑袋喊:“我是实话实说嘛,虽然也润色了那么一点。那你说你觉得阿桃是哪里来的,总不能是天上飞来的?” 吴婶挑着豆子,哼一声:“我看你也要飞走,到时候可不给你缝红盖头。” 阿琪却自己愣了。她忽然回想起自己带阿桃回来的第一天,刚开始阿桃还是低眉顺眼很温顺,有点羞涩的样子,半路将她落下之后再找回来就突然变了性子。当时她还说什么来着?似乎是活过来了?因为不熟,所以阿琪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越想越害怕,阿琪小声道:“吴婶,会不会又掉下一个阿桃?” 吴婶不知道当日发生的事情,只当她是在说胡话:“快别想了,先生说会回来就会回来,就你的小脑瓜,什么都是孽缘情深,真想体验,就去跟小黑多玩玩,看他跟个木头似的,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儿了。” “小黑就是好,哼。”阿琪吐了吐舌头,择菜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单衣已经不能挡寒了。顾长夺派人去打探付屿的消息,一直没有打听到。 其实那日付屿问他敢不敢跟她一起死,他是愿意的。如果她走了,却独留他一人,他真的很不好过。 过去的一个月,度日如年。付屿离开时给他多少温柔,此刻他就有多少眷念,入骨的折磨。他太想她了,想触摸她,想拥抱她,想亲吻她。他知道自己二十多年的独身日子已经结束了,他开始很想她,每一日。 如果不曾尝到蜂蜜,就不会贪恋那绵甜的味道。这种思念让人发疯。 他写了好多书信,可是一纸都送不出去。收信的人踪迹全无,他有些后悔那日放她离开。 付屿,你可知我对你思念入骨? 明月姣姣,心念戚戚。 付屿望着山间的明月,给自己的肩膀倒下半坛酒。酒刺进伤口,她咬牙把伤口撒上药包好。 她已经被人追了两天了。 刚出长安城的时候后面确实有几个跟着的尾巴,可是没几日就全部被她甩开了。她想回师门,却被围堵。 不知道谁散出了消息,“千面”正准备回师门,于是以前的仇家找上门来,气势汹汹。 付屿自然是不怕的,可是耐不过他们人数众多,不知疲乏,前仆后继。她虽然武功高强,也是会乏力的。 她几乎一天一个面孔,有时候是一个少年,有时候是一个姑娘,有时候是老妇,更多时候是面容平平的中年人。 她没有告诉顾长夺自己的杀手身份,这样顾长夺打探她消息的时候就不会听到这些。她怕他担心。 她只要回到师门,做个棘手的任务就能还清,尽管她知道这任务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现在她还没到师门就要被杀了,背后的人是要致她于死地吗? 山间很冷,她蜷了身子在树上睡觉,后背的伤口仍旧火烧一样地疼。 付屿在梦里梦到顾长夺。 梦里她也是睡在树上,顾长夺从远处走过来,站在树下看着她。 顾长夺似乎瘦了,他面容忧郁地看着付屿:“阿屿,你怎么还不回来?” 付屿想下去,她胳膊上包裹的白色纱布浸透出血,她藏起来之前被顾长夺看到了。 顾长夺作势要上来,付屿一个跳跃落到地上,稳稳落在他面前。 “我没事。”付屿故作轻松地笑笑。 顾长夺生气:“怎么会没事,你的胳膊还在流血。” “不碍事的,我有你在。”付屿知道这是梦,这是她第一次梦到顾长夺,这么近,她希望这个梦久一点,再久一点。 顾长夺几步上前,手从她胳膊下穿过,把她紧紧抱住。 他贴上来的那一刻,付屿瞬间警醒。这感觉是那么真实,他的体温,他的衣服,他的呼吸,似乎就是真的一样。付屿难以置信地抱住他,发现触感真的很真实。 “长夺?” 顾长夺也感觉到了,他看着她:“阿屿,这是真的是不是?” 付屿喜极而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是自己在树上睡觉,然后梦到你。” 顾长夺擦掉她眼角的眼泪:“我也是在睡觉,我走了很长有迷雾的路过来,找到这棵树,看到你在睡觉。” 两个人都觉得得到了天大的惊喜一样,虽然不敢相信,可是这确确实实发生了。 顾长夺松开付屿,扶她到树下坐下。 “你这是在哪里?”顾长夺问。 付屿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往南走。可能转出这座山再淌过河就能到宣州了。” 顾长夺心里不忍:“你很辛苦。” 付屿摇头:“我不辛苦。” “我来找你,我陪你一起。” 付屿摇头,把头靠在他肩上:“你就在长安等我。没有跟你告别,很对不起,我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去的,结果现在还在半路上。” 顾长夺将她揽在怀里:“你没有对不起我,时事所迫,你也是情非得已。” 付屿说:“你还真是通情达理。” 她有调侃之意,顾长夺不与她计较。 顾长夺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你在这里,晚上不会冷吗?” 付屿摇摇头:“我习惯了。” 顾长夺又开始觉得心疼:“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付屿说:“我也没早遇见你啊。” 如果,没有如果。 两人安静休息,凉风秋露,明月高悬。 顾长夺看着天上的圆月,觉得与自己在家中看到的特别相像。梦里同在一地,月也是相同的。 付屿小睡了一会儿,恢复了元气。她轻轻动了动,顾长夺低头:“你醒了?” 付屿轻轻说:“这是我睡过最暖和的一觉了。” 顾长夺心里突然心疼地一塌糊涂。 他把衣衫盖到付屿身上,好让她更暖些。她也只是个女子罢了,奈何承受这么多苦楚。只恨他能力不够,还要让她吃这么多苦。 有虫在叫,为寂静的夜添一点声响。 “长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忘记我?”付屿安静窝在他怀里。 “休要说这些胡话。”顾长夺捂住她的眼睛,手心里冰凉凉的眼泪滑下来。 他抵着她的额头:“你莫要再哭了,再哭,我会很心疼。” 付屿哭得更甚,她可以忍住疼,忍住苦寒,可是她忍不了温柔。别人一温柔,她就受不了。眼泪如同开闸一样流个不停,顾长夺抬手给她擦去眼泪。 她的脸冰凉,他的指腹温暖,顾长夺擦了不久,忍不住低下头吻起来。 她的嘴唇湿冷柔软,如同失去家园的小兔,微微的惊慌,被他的主动吓到了。他环抱住她,轻慢而温柔地吻她,好让她安静下来。 “你别怕,我在,我一直在。”顾长夺亲吻她眉眼,唇角湿咸,他更加心疼。 付屿搂住他,脸埋在他怀里。 “长夺,我爱你。” “我也爱你。” 绵绵心事,说与谁听。 风吹叶落,一日秋光。 是时候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