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半妖复仇〔15〕
圣殿中,大长老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机械地擦拭着那几盏灰败暗淡的哑灯,眼神分毫擦过为首那盏跳跃着明黄色火光的魂灯,竟是没有半分感情和眷恋。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本以为自己会心有不甘和后悔,却意外的发展只有释然和解脱。原来,他早就无法负担原清宗了吗?他叹了口气,只是缓缓用手中梨花黄的丝绒帕子擦拭着属于二长老的魂灯。
他听到了殿外慢慢传来的脚步声,将那帕子收回怀中,抬头,用夹杂着根根血丝的浑浊灰眸向着那殿门看去,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小弟子脚步匆匆的青色身影。
“雪青,为何这般匆忙?吩咐你的事如何了?长老们是何反应?”见到熟悉的稚嫩面孔,大长老便不再关心来者何人,只是弯下腰,从袖中掏出一盒上好的灯油,哆哆嗦嗦地将那盒盖慢慢打开,一阵紫罗香混在原本殿中的檀香中,仿佛缠绕着一种幽暗和冷落的情绪。
雪青看着动作有些迟缓的大长老,眼神凝在了他缓缓添灯油的手上,面上却是作出急切和不知所措的模样,有些惴惴不安地说着。
“师父……七长老和八长老不知去了哪里,弟子、弟子实在是寻不见啊!”他有些不安地抬头看着表情怔愣的大长老,仿佛因为有负所托而羞愧,茶色的眼瞳微微闪烁。
“什么?!”大长老听了这话,手抖了一下,原本放在掌心的灯油盒打翻在地,粘稠的灯油慢慢化成一滩油水,粘黏在地上显得十分恶心,而伴随的便是浓郁到呛人的紫罗香。
“你说,七长老和八长老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原本缩在魂灯中的原渚河也瞬间从灯罩中冒了出来,凝成一个虚影,脸色甚是可怖。
他看着恍惚的大长老,神情狰狞而带着恨意。
“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老匹夫,一个个都是没心肝的,吃里扒外!当真是好极了!”盛怒中的原渚河已经不顾和长老们的辈分之差,冲着垂首不语的大长老怒喝道。
“掌门先消消气,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现在定要调查清楚,莫要冤枉了七师弟和八师弟……”大长老没有抬头看面容扭曲的原渚河,只是淡淡地吩咐一旁的雪青,将地上浑浊脏污的灯油渍收拾干净reads;回到古代当将军。
“冤枉?不过是一群天天吃干饭,遇事便躲到一旁的叛徒,我原清宗堂堂天下第一宗,自是容不得他们……”原渚河还沉溺于当年的盛况之中,半分没有发现,一向忠心耿耿的大长老的眼中,竟是一片漠然。
“你!去给我看看!去把那群叛徒揪出来……若是找到了,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原渚河看着那蹲在地上狼狈收拾灯油的小弟子,颐指气使道。
大长老看着被点了名有些手足无措的雪青,慢慢将他拉起,拱手对原渚河道。
“掌门明鉴,雪青这孩子不过金丹期,怎可与两位长老匹敌?”
“恩?不可匹敌?那我看,你倒是可以嘛,那便由你去好了,记得,切莫手下留情!”原渚河看着头发花白的大长老,有些无所谓道。
“……是,掌门。”大长老拉过似是想说什么的雪青,低声应承道。
雪青对上大长老那双浑浊的眼眸,终于是明白了什么。他低垂下头,声音中带着几分离别的伤悲道:“师父走好,弟子为您看好这圣殿,师父定要平安归来啊……”
大长老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拾起的雕花小盒放到了雪青的手心,而后转身离去,背影决绝而伤悲。
雪青定定地看着那灰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仿佛这天下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终于,原渚河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呆愣的青衣弟子,有些不满他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开口提醒道,声音带着一丝讽意。
“雪青?倒是个好名字。不过怎么就是长老会门下的弟子呢?要知道,长老会可是我原氏的鹰犬啊,长老会一脉,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他看向那有些倔强直挺的青色背影,眼中带着污浊的恶意,似乎在他眼中,那个身着青衣的小弟子马上就要变成一条哈巴狗,急切地跪趴在他的脚下,迫不及待地舔舐他的脚跟。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那个名叫雪青的青年只是呆立在门边,望着那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
他有些不屑于这样的情绪,故意开口道。
“看什么呢?看你的师父?也不知你那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就这么一去不回了呢。
终于如他所愿,他有些不屑地瞥见那青年缓缓转身,刚想再刺他一句来发泄心中对长老会的不满,却意外地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似乎缠绕着丝丝讽意。
“将唯一能护着你的大长老驱走了,原渚河,你倒是为我着想啊……”
原渚河愣愣地看着那原本束着发冠的青衣弟子幻化成一个头发披散、面容妖异的青年,他熟悉那面容!那副艳丽的面孔,怕是见了一面就再也忘不掉!
他惊恐地大叫,却绝望地发现原本开了半扇的殿门不知何时封闭了起来,门上闪烁的紫光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这殿门,被下了严密的封印。
“你不是死在烈熙手里了吗?别过来!别过来!”他看着慢慢逼近的流浅,眼神惊惧而可怜,半点没有刚刚趾高气扬的威风。
突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大叫道:“是烈熙对不对?是他!为什么不放过我?!难道他也是肖想着掌门之位吗?他都已经是魔族了!他不配!不配!哈哈哈哈……”
看着原渚河疯癫地大笑,流浅终于明白苏易临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他才读懂苏易临的深意reads;最后猎人。原渚河对于原清宗的掌门之位,到底是有多少执念。
“魔族?原渚河,你可太高看自己了……师尊可是从没有将你放在眼中呢。”流浅看着面容扭曲的原渚河,慢慢靠近,贴在他的耳旁,轻轻说道,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
原渚河自知原氏一脉的魂魄异于常人,故不担心自己的性命问题,但毕竟是受制于人,听了这话,即使是恨毒了流浅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恨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流浅,黑色的瞳仁中翻滚着恶意和怨气,他声音粗哑地开口:“那你来是干什么?莫非想要杀了我吗?”
他想,即使流浅动了杀心,自己拼尽元气,也是能躲过一劫的。可他看着流浅通透了然的茶色眼眸,竟是难得升起了恐惧之心,即便只有灵魂之体,也仿佛感受到了冷汗覆身。
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愈发冷凝的气氛,流浅看着如临大敌的原渚河,突然嗤笑了一声,惊得原渚河一个哆嗦。
他看着强作镇定的原渚河,有些出神地想,当初自己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被这样的表皮所迷惑呢?明明只要半分留心,便可知这面皮下掩盖的虚伪与怯弱。
他想着被活活虐杀之死的自己,再看看狼狈不堪的原渚河,伴随着心中快意升起的,竟是有些无所适从的疲惫感。
他仿佛在完成任务一般,继续着自己的报复。慢慢靠近原渚河,扬唇一笑,灿烂如春花般的笑颜竟是迷惑了原渚河,让他的双眼有些朦胧迷茫。
而接着,他带着温暖的笑意开口,却生生将原渚河投入那寒气刺骨的冰窟,让他迷茫的眼瞬间清醒过来,染上了愕然与绝望。
“原渚河,你还记得你的小弟子,明流吗?”流浅笑着,指尖慢慢挑起了散落在原渚河额前的碎发,语气亲昵甜腻。
他盯着瞳孔一缩的原渚河,茶色的眼眸中满是漠然,微微开口,一字一顿道。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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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妖界的流浅和浮朱,仿若从未离开过那禁宫。
流浅有些百无聊赖的摇晃着手中的铃铛坠子,用手指弹弄着那小巧的铃铛,似乎不知道这样的动作会让被封印在其中的魂火遭受多大的罪。
浮朱从他的手中轻轻松松地夺过那叮铃作响的小铃,悬在眼前,从那小缝中看那之中的明黄色火光。
状似不在意一般,他开口问流浅。
“为什么不开心?”
流浅本是有些出神,听了这话,有些愣愣地转头看向表情认真的浮朱,看着那双让他感到温暖的浅金色眸子,闪烁着让人心醉的光芒。
“没什么,”他低垂着头,鸦青色的长发挡住了浮朱的视线,让他看不见流浅的眸子,“只是有些困惑……”
“困惑?为什么困惑?”浮朱垂下手,将那摇晃的铃铛攥在手心,递给了流浅,“因为它吗?”
流浅看着伸在面前的那双修长的手,却是不接过那铃铛,只是有些迷茫地伸手覆上浮朱的手,想从中汲取一点力量和温暖。
“我曾经以为,报复一定是快意而迷醉的,然而……”流浅慢慢地开口。
“你后悔吗?”浮朱突然插口问,表情严肃而慎重。
“果然,你和临易都这样问啊……”流浅覆着浮朱的手慢慢攥紧,力气大得竟是在颤抖reads;美女哥有床。
“不悔啊……为什么会后悔呢?”他抬眼,终于让浮朱看清了他眼中的脆弱与迷惘。
“那便无事了……”浮朱挣脱了流浅攥着自己的手,伸手抚摸着那头鸦青色的乱发,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温声说道,“不过是目标的消失,让你有些无所适从罢了。”
他伸手,捧住流浅低垂的头,薄薄的唇,吻上了流浅的额心,长长的金色眼睫微垂,遮住了他眼中的璀璨流光。
“你,还有我……”
“那么,从今往后,便为了我,活着吧……”
流浅的身子顺着浮朱的重压,缓缓倒在了身后暗色的床褥上,鸦青色的长发散落在丝质的绣金祥云床罩上,仿佛身在浮云幻境。
银色的小铃顺着浮朱松开的指缝,沿着顺滑的丝质床罩滑落到花梨木的地板上,又被轻颤的床幔扫到了床底,只留下清脆的叮铃声,却是无法唤醒沉溺在彼此眼眸中的情人。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地上,衬着地面上摇晃的暗影,显得那般旖旎多情。
流浅在迷醉和朦胧中挣扎,看着上首白发散乱的浮朱,只觉得那双金眸亮得吓人。
他闭眼,又缓缓睁开,终是下定了决心,伸手揽上了浮朱带着微微汗意的脖颈,看着他越发明亮的金眸,只觉得此生怕是要醉死在他的温柔中了。
他与他紧紧拥抱,仿佛在此刻,心灵相通了一般。
在一起吧……
好……
.
空间中的苏易临早已封闭了自己的听觉,只是注视着那面镜子,等待着什么。
从日落西山到月挂梢头,他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这面鎏金盘纹的镜子,仿佛里面有他的整个世界。
经历过百年时光的苏易临,早已不是原先那个稍显稚嫩的青年了,他的面容未变,眼眸中却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现在的他,更耐得住寂寞,却也是更加耐不住寂寞。
他看着镜面上流转的淡淡血色,终于是温柔了眼眸,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打破了时光的封印,重新满溢青春的活力与生气。
他对上那双血红色的眼,温声开口道:“萧随,又见面了……”
配合他的便是那平静中含着笑意的回应。
“恩,又见面了,临易……”
他们相视一眼,同样发现了彼此眼中流转的温柔,同时上前一步,直视着彼此。
远远看去,身形高大的烈熙仿佛将苏易临拥在怀中,头微垂,似乎将唇印在了苏易临高抬的眼眸上。
“他们成功了……”
“恩,我知道……”
“那么,还记得我们的赌约么?”
“自然记得,怎么会忘呢?”
“那便赢给我看吧,要记住,我只会等你一个世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