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与君初遇〔21〕
萧随并不知道自己和祁冽的行踪完全暴露了,但他直觉上感觉有些不对,因而只是潜伏在宸辕宗的外门,没有尝试闯入内门。
过去的那两年,他被萧元养在外门区域的清潭居,相较于守卫严密的内门,他还是对外门更加熟悉,他还记得在清潭居中,自己策反了一个萧元的线人。现在萧元失势,那个名叫章州那个瘦小杂役,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章州没想到他还会见到他原先认下的主子。萧随,这个死而复生的少年,带着无法匹敌的气势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不复当年伪装着的怯懦和阴郁。
他被萧随收服,却并不意味着他会完全背叛他的恩人,萧元。现在,他看着成熟冷峻的萧随,像是看到了希望中的救星。
萧随才出现在半荒废的清潭居,出现在章州的面前,便看着惊喜万分的章州对他行了一个大礼。他还没说出对章州的吩咐,便被章州急促的话语打断了。
“小少爷。”章州一直称萧随为小少爷,三个线人之中,只有他是念着萧元的恩德,真正把萧随当成宸辕宗的少爷reads;扑倒王爷师兄。若不是萧随以他在清潭居做事的情人作为要挟,他也不会被萧随收服,隐瞒他的动向。
“小少爷!快救救宗主吧!老宗主夺了宗主的权,将宗主软禁起来了,宗主现在生死不明啊!”章州看着表情冷漠的萧随,有些急切地说。
“他的生死,又与我何干?”萧随想起母亲的死,难以释怀,眼底夹杂这淡淡的恨意。
“您不能这么说!你们是父子啊!血缘相连,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章州看着毫不动摇地萧随,眼神绝望。他想起半月前惨死在三长老手下的翠娘,作为三长老的药人,只留给他一滩脓血。
他的眼中闪现着刻骨的仇恨,他知道,只有萧元的重新掌权,三长老等人才能被重新关回禁地,他才有报仇的机会。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漂浮着的一根稻草,他看向萧随的眼中闪烁着绝望的火光,慢慢跪下,额首着地,眼中带着根根分明的血丝。
“若是您救出宗主,让仆大仇得报,仆愿献出生命,助您实现所愿。”
萧随看着绝望的男人,眼神晦涩,他也知道,想要刺杀素段锋,少不了萧元的帮助,他虽不知道萧元怎么就被素段锋夺了权,但以他对萧元的了解,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放权,萧元若是被放出来,一定会和他们联手,夺回宗主的位置。
但在清潭居的两人都不知道,他们计划中的主人公,已经没法配合他们了。
萧元,已经疯了。
萧随在章州的帮助下,顶替了一名杂役的位置,带着伪装,混进了萧元所在的芳芷宫。是的,萧元被素段锋软禁在了芳芷宫,素段锋强逼着萧元住在充满了素芷气息的房间里,让他的生活中充斥着对素芷的回忆。
萧元疯了。
萧随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事实。他看着顶着一头乱发,穿着血衣还痴痴笑着的萧元,有些震惊,凝结在他心头的恨意却突然窜了出来。
他看着神情疯癫的萧元,想起了幼时在逢魔殿中,醉酒后癫狂疯魔的季颖。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恶意,像是一簇浇上了油的火苗,突然扭曲膨胀了起来。他有些快意地盯着像痴儿一样狼狈的萧元,像是发泄了心中积存已久的怨气。
母亲的颓废和死亡,寒渊门的落败,自己多年的隐忍和示弱都和眼前这个男人有着脱不开的联系。他的疯癫,他的失势,甚至即使是他的死亡,在萧随的眼中都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对面的萧元可没有看见萧随眼中的恶意,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向萧随扑过来,撞到了沾着灰尘的红木圆桌,直直地冲着萧随而来。
萧随伸手掐住了他的命脉,他却丝毫不加躲闪,就这么痴痴地盯着萧随,眼中带着恍惚和迷恋。
“颖娘!颖娘!你没死!你没死,对不对!”
他看着萧随,带着希翼和狂喜,痴痴地笑着。
“素芷死啦!我们可以在一起啦!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们了,若是师父不同意,我就和你走好了!反正素芷都死了,那个讨厌的女人死了呢。”他说着说着,突然落下了泪,语气癫狂。
“死了?死了!她居然死了,她和你一样死了呢!你在地下有没有遇见她?她是不是还是一见到你,就大打出手?”他猛地一下发力,甩开了萧随的手,又突然倒下,扶着翻到的红木圆桌,呕出一口黑血,连连咳嗽。
萧随看着颓唐地瘫坐在地的萧元,眼神冷漠。而系统空间中的苏易临也是同样的表情,冷淡矜持,他看着颓废疯癫的萧元,也似乎获得的莫名的快感reads;独占帝心。他和萧随都有着同样不负责任的父亲,而他们的父亲都背负着他们母亲的性命。
这是债,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割裂了原本可以紧密相连的父子纽带。扭曲了他们的人生,改变了他们原本的性情。
就在苏易临有些出神地时候,萧随突然警惕地转身,死死地盯着内殿圆柱后的那片阴影,像是发现了威胁的野兽,带着森冷的警觉。
“桀桀桀桀——原来不是宇文家的人啊,我的好大哥终于出了一回错。来得不是宇文家的死士,竟是萧元这小子的孽种啊……”那阴影处传来古怪的笑声,一个披着褐色斗篷的老者从圆柱后慢慢走出,他的脚有些跛,所以撑着槐木制成的拐杖,一歪一扭地向着萧随走来。
“好个警觉的小耗子!就是不知,跟在你身后的那只大的,藏在哪里呢?”他看着萧随沾着一些黑血的耳垂,笑得古怪肆意。
萧随突然感觉自己的左耳热了起来,他摸了一下,伸手一看,竟是满手腥臭的鲜血。他到底是大意了,看来这萧元也成了宸辕宗的药人,浑身是毒。
渐渐的,他感觉耳朵上的这股热度,慢慢传到了全部的脸上,再传到全身。从苏易临变得惊恐的琥珀色眸子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面上的五官都滴着血,仿若从血池中爬出的恶鬼,一袭黑衣也变得湿嗒嗒的,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也微微摇晃。他看着面容有些模糊的苏易临,狠下心来,拔出腰间的匕首,反手刺穿了左手的手背,像是稍稍缓过劲来,他抬头看向那跛脚老人,语气虚弱却带着凛然的杀意:“三长老?”
看着萧随变得惨白的脸,三长老慢慢放下了兜帽,露出如树皮一样干枯变形的面皮。他比素段锋小上许多,可终年沉浸于药理终究是掏垮了他的身子,他露出一个狰狞扭曲的笑容。
“别再白费劲了,你中了‘嫡亲’之毒,只有血脉相通的嫡亲,用全身血液相换,才能给你一条生路,否则不出五日,你就会变成一具流干了血的干尸,”他看着抽搐在地的萧元,笑得意味深长,“就是不知道,这汇聚了百毒的嫡亲之血,你是敢用还是不敢用呢?”
萧随看着笑得嚣张的三长老,手中暗暗地凝聚了一团劲气,像是蓄足了势,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三长老,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颈。
三长老也没有想到萧随竟能忍到如此地步,但到底是老江湖,身子一闪便躲过了致命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藏在暗处的祁冽像是幽暗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了三长老身后。三长老刚刚躲过一击,身体顺着惯性倒向后方,便直直地冲向了祁冽全力击出的一掌。
“砰——”像是撞上了不可撼动的巨石,眼皮一翻,猛地喷出一口血,三长老像一支断了线的风筝,被惯性抛向大殿的角落,顺着这力道滚了两圈,便像是破掉的麻袋一样失去了动静。他发现的关于刺客的事实,终将会随着他的尸体,一齐被埋葬。
祁冽看向一击之后便昏倒在地的萧随,想尽办法也没法止住他汩汩流出的血,只得喂了他几颗生血的补血丹,将他扛在背上,仓皇逃出了宸辕宗。
接连三个昼夜的疾驰,祁冽几乎是榨干了所有的内力,拖着命悬一线的萧随,回到了云昙道。迎面而来的一个狠狠的耳光,就几乎要将他击昏。
暗影看着浑浑噩噩的祁冽,恨铁不成钢,他付出了一切又能如何呢?暗影侧脸瞥了一旁的席默一眼,表情漠然。
一旁的席默一脸复杂地看着眼神涣散的祁冽,冷淡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一丝迟疑和悔意,但看见流血不止的萧随,还是别过头,将昏迷的萧随慢慢扶起。
暗影神色冷淡地看着一身血迹的萧随,对着席默说到:“你是救不了他的,他这是中了‘嫡亲’之毒reads;听说相公是“土豪”。两日之后,他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枉费了祁冽不远千里将他带回来。”
席默听了这话,身子颤了颤,像是带着无尽的悔意。他就不该将师姐的孩子带进这云昙道,萧随若是死了,他便是死也无法向师姐交差。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攥紧了拳头,忍住心中翻滚而出的悔意。
忽然,他像是忆起了什么,原本暗沉如死灰的眼突然像是被点亮了。他顾不得看向混沌的祁冽,抱起萧随,向着远处的云台峰奔去。
被遗忘的暗影看着伏在地上喘息的祁冽,眼神悲悯。
“痴儿……”他慢慢将祁冽扶起,看着他混沌的茶色眼眸,缓缓伸手盖住了他固执睁着的眼,“身在红尘之中,你我终究还是看不透啊……”
此时的席默背着昏迷的萧随,跪在寒影楼的主阁下,固执地抬头看向阁上紧闭的窗扉。看着窗纸后隐约透着的身影,席默放下萧随,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不多时,阁内传来一道模糊的女子声音,带着慵懒和初醒的沙哑。
“席家子,汝是何意?”
听到这冷淡的称呼,席默慢慢闭上了眼眸,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跪伏在地,道:“月姨,求您……求您救救寒渊门最后剩下的一丝血脉。”
穿着轻薄的血色纱衣,染月靠着窗,看着楼下跪着的年轻男子,语气怜悯却带着刻薄。
“汝当真是这般无私?汝可知,六年前那次换血已伤了根基,令汝终生不得突破。若是再次换血,汝半生功力必然销毁殆尽,性命难保!”
“且说真话吧,席默。你到底是为了寒渊门,还是季颖那个女人?”染月抛开了文绉绉的修辞,直白而尖锐地逼问着席默。
跪在楼下的席默面容苍白而僵硬,他终究是被扯出了心底最深的,最不愿让人知晓的隐讳,就这么曝晒在日光之下,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苦涩与绝望。
“求您,救他,他是季颖的儿子……”被逼迫着承认了心底最深的野望,他像是看破了一切,表情空茫地重复着。
“好!好……”染月像是被气笑了,“六年前,这孩子因为娘胎里带出的不足而垂死,是你用半身的血液救了他,才将将保住他如常人一样的根骨,你还用噬魂蛊封住了他的记忆,让他忘却了你的存在;六年后,你又来求我,竟是让我将你全身的血液换给他!”
“他的命是保住了,你的一身修为也全都送给了他。席默,在同一个女人身上,你栽的跤还不够吗?”
“那是我的罪……”席默想着季颖身上的鞭痕,眼中流转着暗沉的光。那一鞭鞭,都是他亲手抽在季颖身上的。那流出的血液,从刑堂到逢魔殿,染红了一路的花海。
寒渊圣女竟然私通外人,自然少不了刑堂的处决。而年少轻狂的他本就歆慕这位师姐,自然忍受不了她的背叛。
那带着倒刺的鞭子便是他一鞭鞭抽在季颖身上的,凌/辱着原本高高在上的女神,这种滋味让还是少年的他有些上瘾,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时的季颖居然有了身孕。这一鞭鞭抽下去的后果,便是六个月后,季颖用尽全力,却差点生出一个死胎。
在一旁守着萧随的苏易临,听着两人的对话,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深藏已久的真相。他想起在离开宸辕宗时,席默对萧随说的那句话,那句让萧随嗤之以鼻的话。
席默说,毕竟他们流着同样的血……
原来,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