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节
是不说到点子上。 昏暗库房内,琇莹揪着沈君笑的衣襟,心头怦怦跳着,却是这几年来没有的安心。哪怕此时两人见面的情况是那么隐秘,却让她觉得极刺激,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三叔父,我抓到你了,你不能再躲了” 148说开 ——我抓到你了。 小姑娘语气软软,像是在娇嗔,又带着几许得意。仿佛这么些年来,他们只是在玩躲猫猫的游戏,而此时,他是那个被抓到了的输家。 沈君笑抱着她的手骤然就用力一分。 他的小丫头,他的小丫头在街上没见到自己时哭得那么伤心,他不想信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现在却云淡风轻就抹去他这些年的故意,她沈君笑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为琇莹装的懵懂心疼,为琇莹的主动心酸,种种交杂在一起,又化作此时拥着她的甜与庆幸。 他庆幸自己今天还是来了。 少年人一直沉默着,琇莹当然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唇角笑着的弧度在忐忑中落下去一下些,下刻却再扬起。虽还是灿烂笑着,但说话声就不如方才轻快了:“三叔父我、我是有些莽撞了,要不你先我放我下来?我还是挺沉的” 小心翼翼的。 是试探,是心虚。 沈君笑听着心头再是一抽,也猛然在复杂而激荡的情绪抽离。 库房里摞着不少箱子,他顺势就将她放到箱面上。 琇莹还戴着帷帽,白纱覆面,秀美五官隐约可见。沈君笑低头看了那白纱几息,压下去要将它撩起一解这些年饥渴思念的冲动,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不是她提起,他都险些忘记她烫着了。 为了见他,将他逼进这处,她倒是什么都敢干! 沈君笑此时心中已十分笃定她是先发现自己藏身后头,然后泼了那碗茶。 简直大胆又任性! 他一膝着地,心中是自责是刺疼。 以前写字久了都喊手要被磨破皮的娇气小丫头,被那么一碗热茶倾在身上,她哪受得了! 琇莹察觉他是要查看什么,忙提了长长的白纱抖了抖,还沾在上头的茶叶就跌在地上。她讪讪笑着说:“三叔父,没事,秋衣厚实,而且多数泼地上了。” “坐好!” 沉默许久的沈君笑终于开了腔,极严肃。 琇莹被斥得僵硬了身子,没想到两人五年后再见,他开口就是吼她。只是少年人的声音不再像离开时那样暗哑,变得微沉,清咧,像是冬日淌在山涧的清泉。 低醇悦耳。 琇莹睫毛就颤了颤,转着眼珠子去打量低头用手掀了下端白纱,又轻轻碰她裙摆的少年。 时间推移,和她分开时的清涩少年已风度翩翩,五官越发深邃,眉目间隐着威严。有了四五分她记忆深处权臣沈君笑的样子。 她盯着他瞧,不由得想到世人赞一位美男子的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她觉得,她的三叔父也是那样的一位美男子。 琇莹不由得出神怔愣,只任他一寸寸捏着裙摆到膝下的茶水痕。 深秋的衣裳一如她所说的并不单薄,她素来又是畏寒的,这会裙子已换成了薄棉的。茶水倾得快,她站起来也快,并没有完全渗透。 沈君笑指尖划过湿润处,心中松口气,这才抬头看她:“好在没湿透,都是成大姑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莽撞。我还能跑了不成!”她就是直接跑到后边来,也是有办法遮掩过去的。 琇莹在他责备中再回过神来,见少年抿直了唇线,光线微幽的屋内,他那双凤眸便显得极亮。里面全是他对她的关切与焦灼。 她为这样的情绪心中一甜,也不怕他板起脸的样子了,猛然觉得极委屈。 不是他躲了那么些年,她能出此下策! 她隔着面纱就瘪了嘴,低低地控诉:“您不会跑,您只会躲着。您不见我,只能我来见您,不这样,您就一直躲着。” 沈君笑闻言一怔,那委屈的语气仿佛是把刀在他心头凌迟,每个字都会割下一片带血的肉。 他望着她,胸腔中的血液都在翻滚,其实这五年来,他何偿想躲着! 只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见,他亦不敢见。何况他有那样的心思! 沈君笑闭了闭眼,稳定情绪想着该怎么回她的话。她那么委屈,那么伤心,该要怎么安慰她,其实她是知道原因的,她自小就十分聪慧的。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一个躲字。 在他闭上眼那间,有暖暖的温度突然贴在了他肩膀上,他身子一颤,睁开眼是见琇莹将额头贴了上来。小脸就那么埋着。 他听到她小声说:“三叔父,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想得很清楚,所以才我坚决的要见您。若不是芷儿让我出门来,即便在这儿见不到您,我也准备到您住的地方去,我就不信我不能堵到您!” 话音到最后竟是带着无赖了。 沈君笑却是听得有种情绪失控的狼狈,这些年的坚持全在她的话中彻底粉碎,心底滋生的情愫像蔓藤一般疯长。 他神色不由得柔和,有些颤抖的手指被他松开,抬起轻轻拍了拍她头:“所以你堵到我了。既然你都知道,怎么还可以这么任性,若是因此遭了你父亲的责怪要怎么办。” 既然话说开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当然,这也有他的小心思。 本就是武安侯他们不愿让两人相见,他说出来又何妨。 他深刻的知道,经过今日的见面,他不可能再像以往能克制了。 即便不能叫小丫头知道他的心思,但只要能让他见见她就好,只要这样就好。他就那么卑劣一回。 琇莹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将错就全甩她爹爹头上了。小姑娘明显怔一下,旋即就枕着他的肩吃吃笑起来:“我爹爹听见了,怕是要气得撸袖子揍您。” “那窈窈要护我吗?”少年薄薄的唇亦跟着翘了起来。 “——当然!” 小姑娘抬头起来,坚定的声音从轻扬的白纱下飘出。 沈君笑听得心神激荡。随着她动作轻扬的白纱就落在他手背上,似羽毛般轻轻触着他的肌肤,他猛然一下就反手拽住,仿佛怕它会突然再飘走,冲动得像个毛头小子。掐着那薄纱,他再不压抑自己的思念,慢慢去揭开了这已碍他眼许久的阻隔 149满足 “——姑娘,奴婢去看看能不能打盆清水来!” 沈君笑难得冲动,不管不顾要一睹佳人如今的面容,不料芷儿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霎时就松了白纱,看着那抹白色如轻烟般从手心中滑走,神色沉了下去。 芷儿却是推开门后往外走。 她没有想进去的,只是要做出个样子来。叔侄二人在里面说话声音外边听不见,可正是这份安静会叫人生疑,她也是无奈之举。 琇莹也被芷儿吓一跳,但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靠近了沈君笑耳边压低声说:“我不能在这儿呆再久了,外头还坐着李夫人。” 少年微抿唇角,她说话时轻轻扫过耳边的热气叫他悸动,即便隔着白纱亦能乱他心神。他垂下的手握成拳,勉力定神,将抛到脑后的重要事情道来:“你怎么会识得李夫人,听三叔听我一句,莫要与李家人有过来往。” 琇莹闻言奇怪不已,他话里的针对意味明显。 ——好像李家得罪他了一般。 她抬头往前厅的方向看去,有墙挡着,当然是看不见什么的,只是一个因疑惑而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动作。 沈君笑察觉,侧耳听着外边芷儿正回李夫人的关切。他重活一世,自然知道李庆昭不是她的良配,才千方百计不叫她再接近李家人,却忘记她不会懂。沈君笑很快就找到理由,再度压低了声:“那李夫人的儿子与我在朝政上颇多不合,那人性子亦不像表面的好,故而让你别和李家人沾上关系。” 琇莹听着心里道原来如此。原来三叔父是在朝上已和李庆昭不合,他们今世是同科,有竞争是应该的。 琇莹心里头也是松口气的,她在沈家的时候还千方百计想着要怎么叫他远离李庆昭呢。 那就是表里不一的小人。 如今沈君笑说了出来,她倒是真放下心来了。她点点道,低低的声音微甜:“都听您的。我今儿也是见她太过难堪,往后不接触就是。” 就是报一回恩。 小丫头十分乖巧,彷如小时候一般,沈君笑暗松口气。外边说话声又渐低了,紧接着是脚步声,他知道芷儿该进来了,他也离开了。 沈君笑望着她的帷帽,心间轻叹。 果然老天都不容他的心思的,不然怎么就会叫芷儿捣了局。 他忍着心里的冲动也深深的苦涩味儿,站起身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帽沿:“我先离开,若有事便叫芷儿口信。” 琇莹也跟着跳下地,仰着头,心里极不舍。 才刚见着面,话还没说几句呢。 可她很快就打起精神,他说让传口信,就代表他以后都不会避着自己了!她抬手去拉上他袖子。 沈君笑今儿穿了件宝蓝的直裰,绣有云烟暗纹,站起来身姿挺拔,如玉树一般。琇莹抬着头,只感叹她真是怎么长都长不过三叔父的。 她就扯着他袖子说:“三叔父,那您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等我寻了机会我再去探望您。” 说到最后,声音又低了下去,还摇了摇他胳膊,撒娇一样。生怕他不应似的。 沈君笑被她小动作闹得心都要软成一泅的水,弯了腰道:“好,但不能再像今儿这样莽撞了。万一今儿我不在呢,万一又是别人呢,我不会叫你去堵我的府门的。” 小姑娘好听的笑声就低低透了出来。 他还给自己开玩笑呢,这种感觉就真像回到了从前一样。他们相隔五年不见,却仍是最亲近的,时间没有让他们之间变得生分。琇莹重重点头。 芷儿已端着水进来,没有抬头看两人,直接蹲下身开始拧帕子,要给琇莹收拾收拾。 沈君笑抬手握了握还扯着自己袖的那双小手,朝她微微一笑,无声无息从库房离开再从一侧的门去了后边。 芷儿见那高大的身影离开,终于松口气。 两人见一面不要紧的,可把她吓得连里衣都湿透了。 琇莹此时心情极好,拉起芷儿不让她再忙活,本来这就擦不掉,出去解释一下就好。 两人从后边出来,掌柜也满额是汗,一瞥见琇莹的裙角霎时就转到了要点上。与已经快没耐性的李夫人说:“小的这就派人随您走一趟,劳烦您了。” 李夫人见他终于不扯不着调的事了,点点头。 正巧见琇莹主仆出来,忙站起身关切:“可没烫。” “谢夫人关心,是我失礼了。”琇莹朝她屈了屈膝,从容不迫,“衣裳厚实着呢,并没有烫着。”说罢又看向掌柜,“可是商议好了?” “好了好了。”掌柜朝她点头哈腰。 她颔首,朝李夫人再行一礼:“如此,我就先到前边去了,怕我娘亲等久了呢。” 李夫人是十分感激她的,这时也要等掌柜的喊人来随她离开,自然不会耽搁琇莹,连连道谢。 琇莹真心的回应不必客气,什么忙都没帮上云云,携着芷儿再度回到了店铺中。 围在冯氏身边的人倒是散了些,但依旧热闹。冯氏一眼就看到女儿弄脏了帷帽,招手将她喊了身边询问。 琇莹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只说失手打了茶碗,惹得冯氏又一阵着急心疼,再三询问是没烫着才放下心来。 将娘亲吓得神色都不对了,小姑娘暗暗吐了吐舌头。 今儿确实是莽撞了,心头愧疚之余又是一片甜蜜,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欢喜。 很快,李夫人也从后边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伙计打扮的小伙子,匆匆忙忙离开了店铺,都不好意思回头再去看琇莹所在的地方。 她这头才出了铺子走不远,就见到跟着自己出来的丫头一头大汗跑上来,眼眶红红的坠着泪水,声声都是担忧。 说好时间却不见李夫人到相约的地方来,丫头哪里不害怕,就怕将李夫人在这闹市里丢了。 李夫人离开店铺心情却是不错,还安慰了她几句,心里想着刚才从掌柜那儿打听到的话。她这真是出门遇贵人了,还是好心的贵人,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小姑娘,居然是侯爷嫡女。 勋贵人家,教出来的孩子果然就是大气,亦是纯善。 李夫人跟着丫头快步离开长街,上马回府。 沈君笑亦回到了酒楼里,目光沉沉看着她们主仆的身影消失,后又再将视线落在铺门那处。 里面人影绰绰,却是久久不见他想看的儿人。 他靠在椅子中,长叹了气,到底还是没能克制。那就这样,他就依心行事,不能长久守护,有这样的慰藉亦满足了。 他想着,唇角就止不住扬起,一双凤眼中尽是柔光。 只是小丫头也太聪明了,怎么就能想到他今儿会来,她的小脑瓜子是怎么长的,是芷儿那露了破绽吗? 他笑着摇头,又十分庆幸她的敏锐与聪慧,深思起来,挺吓人的 150大喜 琇莹这趟出门可以说是大丰收。 除却见到沈君笑,冯氏在镜花月里还砸了不少银子,后又去逛了街尾的一家银楼,这些砸的银子里头有一半是给她掏的。锦盒都要塞满半辆车子,随同的仆妇在后边车上就和那些东西一路挤回了家。 母女俩赶在午膳前到家,一群仆妇托着东西簇围着两人从抄手游廊走过。琇莹正开心地拉着冯氏手问消息:“娘亲,您倒是给女儿透露一些,究竟是瞧上哪家的了。” 原来在回府的路上,冯氏说到今儿围着她的那些官夫人都变着法子打听周嘉钰的亲事,这叫琇莹知道了,便缠个没停。冯氏缠不过她,只道过些日会办个花宴,届时会有好些人来。 哪知这更是叫她惦记上了,非要冯氏说出个准话来。 冯氏被她闹得头晕,无奈扶额:“真真是怕了你,若有准话能不与你说。你这皮性子,就怕叫人知道,连带要嫌弃你兄长!” 暗说她是不好相处的小姑子。 琇莹一挑眉,还皱了下鼻子:“天底下再没有我性子好的小姑子了!” 冯氏被她的厚脸皮打败,决意不再和她纠缠,只打发她快些回院子去更衣,总算换了片刻安静。 琇莹在换衣裳的时候还在与芷儿屏儿抱怨:“你们的侯夫人嘴真严实,我是那种藏不住事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