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研二开学,钟意这一年已经没有课可上,除了偶尔会被导师叫到办公室,搞搞研究,写写论文,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自己安排。 周四中午,她接到宋来年的电话。 好友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愉悦:“钟意同学,想我没啊?” 她边翻着文献,边无精打采道:“宋女士,我没有。” “哦。”来年撇撇嘴,觉得无趣。她此刻在一处破破烂烂的小火车站,耳畔呼啸着火车的呜呜声和风声,“明天下午三点五十到,来接我不?” “……明天?” “对啊,我现在坐火车到最近的一个小城市,再坐飞机,还要转机,路程好远的,所以明天下午到。” 钟意放下记号笔,明天是九月八号,和骆叶约定好的日子。 于是她说:“明天有事,你可能要自己回家。” “……?”宋来年不可置信,又问了一次:“有什么比你快一个月没见到的姐妹更重要的事情?钟意,你变了。” “你是说那位人间蒸发都不提前打声招呼的姐妹?”她反问。 来年自知理亏,讪讪地笑:“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明天你要忙一天吗?晚上我去你家找你?” “别,我可能很晚才回来。” 女人敏锐的感知力让来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她神秘兮兮道:“钟意,你绝对有事情瞒着我,等我明天回去亲自拷问你!” 撂下电话,钟意开始游神。 前天骆叶问她这周的星期五是否有空,她回复的极快:有。 对方隔了半小时才回复道:九点,我接你。 她打出自己现在住的公寓地址。 她生活圈子很小,数来数去亲近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从前的同学,不论是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到大学,如今能有联系的她一个巴掌就能数出来,且宋来年还占据其中一位。 更不要提这些年能活跃在她身边的异性朋友,统计下来数字是零。 这么想想,有点可悲,却又不认为是件坏事。 总听别人说,要多结识朋友,最好来自五湖四海,假如未来碰到棘手的事情,至少还有可以帮的上忙的人。 钟意却觉得,没必要,无所谓,她自己就可以。 所以她与人交往时,会让对方感到冷场,因为她并不怎么会接话,或是延续下去某个话题。更多时候她都在听,听别人怎么说,再自我消化。 但每次在与骆叶接触时,几乎都是她在主导话题,说的一字一句都会斟酌着。因为对方是比她小的男孩子,相处下来还发现他敏感又十分缺乏安全感。此前她也从未和这种类型的人单独相处过,所以无法凭经验去衡量相处的标准。 只能说,在无伤大雅的事情上顺着他,慢慢捋顺他习惯性面对他人好意所立起的根根软刺,偶尔摆出硬气的样子,让他明白自己的立场。 有时候需要绞尽脑汁去思考怎样才能和他平和相处,但时间久了,她却觉得,和骆叶在一起时,就连沉默也是一种艺术。 …… 翌日。 钟意下楼,骆叶站在单元门对面的花坛前。 他今日少见的穿了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脖子上环着一枚戒指项链,衣服下摆随意懒散地散开,下面是一条黑色宽松的阔腿裤,脚踩一双毛绒拖鞋。 夏天穿毛绒拖鞋,也算是街上一道风景线了。 这身奇怪的打扮放在他身上却一点都没有违和感,甚至还有些诡异的好看。钟意打量着,心里暗叹,果然,这张脸分明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 骆叶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并告诉她,车程大概有一个半小时,如果想睡,后座上还有颈枕。 车里放着上次钟意随手拿出来播放的cd,骆叶发动车子,往城外的方向开。 路上,钟意有意想挑起话端,就问他:“你什么时候拿到驾照的?” “十八岁。”他如实答。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骆叶感到奇怪,瞥了她一眼,发现后者并没有兴致冲冲地等待他的答案,于是漫不经心道:“初中。” 她“哦”一声,原来骆叶也像钟呈,青春期总是少不了对成人世界的好奇。 有一次去接钟呈放学,被她当场抓到和几个同龄人在学校后巷抽烟,三五成群的男孩们对手里的香烟有种迷之向往,一个两个学着点烟,在街角吞云吐雾的。 好像那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迫不及待的希望可以用各种方式来快速融入到成人世界,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或是认为吸烟能够让喜欢的女孩对自己刮目相看,又或是觉得这样做更有魅力,让其他人能够对自己有一种畏惧心理。 记得被抓包后她和钟呈聊天,那会儿小呈还刚升初二,外表已经有小男子汉的模样。 于是班上有女同学对他示好,钟呈还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抽烟时的魅力迷倒女孩们,因此才会这么明目张胆。 钟意叹气,摸了摸他的头发,只想告诉他:你不了解这个外协的世界。 但她对骆叶开始吸烟的想法是错误的,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学会抽烟,是在知道我生母去世之后。” “我和她没什么感情,对她的印象也很模糊,还停留在我很小,没有被送走的时候。读初二的时候,有天他派人来学校找我,告诉我她因病去世的时候,我一点反应也没有,照常放学回家,开锁,吃饭,写作业,继续正常生活。” 从上初中开始就独自生活,他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心贴心,什么叫做亲切。 就连生母也不愿意见他,那么她的生死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既然选择的是别人,又为什么非要搅乱他平静的生活。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当晚要睡觉时,怎么也不能入睡,我拼命告诉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身体是冷的,冰冷冰冷的。” “后来我就下楼,想让大脑清醒一些,又鬼使神差的进了超市,买了一包烟,还骗售货员是给我家人买的。” 但是家人?他只有自己啊。 他轻描淡写,甚至毫无感情的将这件事情叙述给钟意听,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听完以后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头好似有块石头压着,沉重的喘息不过来。 自己无心问的问题,也许就是对方一段不愿意提起的过往故事。 想要道歉,他却说:“是我自愿想说。” 所以不要觉得愧疚。 以前很努力的想要开口,想要让别人了解自己的想法,却怎样也做不到。心里有无数的话,无数的想法要表达,但最后总是张了张嘴,所有言语都如鲠在喉,最后都只好用漠然的表情掩饰自己所有的敏感和脆弱。 与他接触过、抑或是没接触过,从别人嘴里口中描述的骆叶,是鲜少会外露自己感情的人,更准确的标签是‘冷血’,觉得他不爱说话,不平易近人。 后来这枚标签成了他的特点,尤其在他开始职业选手生涯后,更多的人注意到他,女孩们都喜欢这样冷酷冷酷类型的帅哥。 不说话,就不会被别人打扰,他倒也乐得自在。 可现在不同,他有信任且想要倾诉的人。兴许是病着的缘故,那天才会说出想让她陪自己回到这么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更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竟一口答应。 于是他在慢慢尝试着,想让她了解的并不是外人看的那个,光鲜亮丽,有无数光环的世界数一数二adc reset,而是骆叶,最真实的骆叶。 试试看,也许她不会被这样的自己吓跑呢。 他想。 但也许会呢。 …… 车子开到目的地,骆叶在停车场找了一个空位,停好后,他让钟意在车上等着,自己去祭拜一下。 郊外空气不比市内那么乌烟瘴气,天空虽然是雾蒙蒙的灰,但少了呛人的霾。 现在的时间刚好是正午,墓园里人不多,骆叶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阳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地上光影斑驳。 树林后是一座小桥,桥上有座休息亭,相当于一个隔断作用。下面是排列有些拥挤的墓碑,而亭子上方,每座墓碑的间距明显宽敞许多。 他抱着一束花从石阶往上走,在倒数第三个石阶拐进去,最里面那个便是骆叶生母的墓碑。 前面摆着一些果盘,每个盘子都看得出做工精美,还有一柱即将燃完的香火,冒着丝丝灰烟。 “已经来过了啊。”他小声说。 明明不是他的生母,骆易每年却都会准时来看她,还会带上所有祭祀品,什么也不需要骆叶费心。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不缺席。 将捧花搁到闲置处,他看着面前碑上那张照片,里面女人正值风华正茂,笑容可掬,就算照片已经有些年头,却不减她夺人的风采。 骆叶垂着眼看她,自言自语似的:“九年了,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