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嘶!” 容隐觉得头疼的感觉又来了, 而且比之前还要强烈。 “怎么了?” 下方传来一声关心,温柔的能够溢出水来。 白衣男子坐在摇晃的秋千上, 而容隐则立在其身后慢慢的推动着,飞禽偶尔会叫上两声, 他听闻到关怀便低下了头, 看着对方转过来的面容微微一笑:“没事。” “阿宁觉得这些年过得开心吗?”白衣男子转过脸去, 忽而跳转了话题。 容隐一愣, 随即便是暖洋洋的笑容:“自然是开心的。”可是等他回答了以后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便又狐疑的凑到前面去看。 只见对方那绝美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哀伤,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眸子里那微微流转的委屈叫人瞬间心尖疼的厉害。 容隐慌了神, 立马捧住对方的脸颊,柔声道:“师兄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阿宁会走吗?”白衣男子泫然欲泣, 仰着头撞进那焦急的眼眸,微微抿了抿唇。 听闻他这么问,赶忙就回答:“不会, 我不会走的,我不会离开师兄的!” “可是再有半年你就该离山了……” 离山? 容隐忽然记起眼下已经是他来这山中的第九个年头, 且已经过去了一半,再有不到半年他山下的亲人便要来接他回家了。 他为什么会想要回家? 报仇吗? 心底里突然蹦出来的想法让他大吃一惊,他要报什么仇?为什么要报仇? 蓦地眼前一阵晕眩, 天旋地转的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搅碎。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再次恢复视线的时候就见四处都是皑皑白雪,灰蒙蒙的天空还正在往下落着, 毛茸茸的一团,倒像是飞絮。 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啊。 他情不自禁的抬手去接,然后看着绒团落入掌心,凑到眼前细细的观察还能看到许多小纹路,有条有理的煞是精致。 这雪可真是奇怪,竟是不会融化的吗? 心里冒出一个疑问,可不等他去证实这个疑问就突然发现了几步开外一团鼓起的雪堆,与那他亲手所做的秋千快要融合在了一块。 这处堆积的雪怎么会这般多? 他抬脚迈出去,脚下将白皑皑的雪地踩下一路的鞋印,快到跟前的时候才有一股记忆疯狂的在抨击着他。 忽而像是发了疯一般,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拨开那堆白雪。 他看着自己掌下拨开的地方,正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子,对方一动不动好像没了气息一般。 恐慌,害怕,不可置信,无法接受,痛苦,窒息等等情绪全部都在此刻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 不! 不要! 他不离开了! 他再也不敢离开了,他不敢了! 不要死,不可以死! 疯狂的将人抱起,扯开自己的衣衫替怀中的人取暖,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已经痛到没了知觉了,根本感受不到寒意。 痴痴的拥着怀里的身子,心里好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大块,大把大把的寒风直直往心头浇灌,将那缺了空子的心里里外外冻了个结实。 “阿宁?” 一个声音将他唤醒。 那白茫茫一片的场景突然消失,他的面前还是那青山绿水,还是那挚爱的模样。 对方担忧的替他抹去脸颊的泪痕时,容隐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哭了? 不过幸好人还在。 狠狠的将眼前人给拥入怀中,他哽咽着低吼:“师兄不要离开我,不准走,一刻也不能从我的眼前消失!” 背上传来轻拍,对方温柔的回应他:“阿宁不下山了吗?” “不了,我再也不会离开师兄了,师兄不要赶我走!” “傻阿宁,师兄怎么会赶你走。”背上轻拍的动作还在继续,对方低声说道:“可是阿宁亲人那边怎么办?他们不会答应的。” “谁都不能把我和师兄分开!” 绝对不可以! 他不会让方才脑中出现的场景发生的! “阿宁若是真的不想离开,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听到有法子,容隐便立马来了精神,扳着对方的肩激动的问:“是什么办法?师兄快点告诉我!” “可是我怕阿宁不会答应……”对方垂下眼眸,美如幻的样子欲言又止,扰得心头痒痒。 容隐此时却顾不得欣赏美景,满心都在对方所说的法子上:“师兄快说,只要能不离开师兄,什么我都愿意答应!” “什么都愿意?” “愿意!” 只要能够不让那场景发生,他什么都愿意! “当真?” 容隐面对对方一次次的试探,理智已经近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急切的快要哭出声:“当真,当真愿意!只要能与师兄在一处,哪怕是死淮宁也是愿意的!” 听闻他如此说,白衣男子才满意,露出能让天地万物都瞬间失了颜色的笑容,眼中含着一丝娇羞,低声轻语:“阿宁若是与师兄成了婚,便可再也不用与师兄分开了。” 成婚? 仅是一瞬,容隐便弯起眼眸,只要他们成了婚便没人再能将他们二人分开了,不论是谁都不行! 画面一转,大红的喜服加身,屋内也皆是红烛红绸所置办的样子。 容隐记不起这是怎么发生的了,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好像他本就该是穿着这大红的喜服,在此处拜天地结连理。 而对面立着的人也是一身喜服,大红的颜色喜庆得让人看了就觉得开心。 “今日我便与阿宁结为夫妻,日后永不分离。” 看着那被妖冶的红衬托得格外出尘的姿容,容隐微微一愣,脑海中那股感觉又袭来了。 太阳穴处的青筋再次暴起,这一次比一次猛烈的痛楚让他像是一个即将溺亡的人,正拼命的从阴暗的水底往上挣扎。 这一次不单单是头疼,而且还出现了声音。 “淮宁,快点醒醒,不要信他,醒来!” “他是假的,不能信他!” “不要被迷障迷惑了心智,淮宁!” …… 而在现实之中,对面那终于要与自己立下誓言,终生不离不弃的人则还是那般浅笑着,看着他仿若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拜了天地,郎君便可与我入洞房了。” 入耳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魔力,将容隐紊乱的情绪突然给攥紧,然后汇聚成了一处,带领着朝他的方向想去。 容隐没了头疼的痛楚,面色便恢复了欢喜。 一拜天地。 二人齐齐弯腰。 二拜高堂。 转身再次弯腰。 三夫夫对拜—— 容隐看着眼前这心心念念的人,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立马喜上眉梢更加明显,两人手中牵着那红绸相视一笑便欲再拜完这最后一礼。 可当腰身刚欲弯下时,那股头疼的感觉又出现了。 这一次犹如山崩地裂,似乎像是承载了何处的怒气,将他直直逼得快要震出内伤。 “淮宁不是说过,你追寻了十二年,不会轻易放弃师兄的吗?眼下为何要与他人成亲?” “淮宁是不要师兄了吗?” …… “结为夫妻。” “便放弃了吗?” …… “永不分离。” “不要师兄了吗?” …… “郎君?” “淮——宁。” 容隐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脑中变得一片清明,先前那些浑浑噩噩的感觉顿然全无。 他盯着面前与陈子清模样毫无二致之人,眼神已经没了先前的痴迷。 那红衣的“陈子清”瞧他这么看着自己,微微撇过脸去,娇嗔:“郎君为何如此看人家,何不如进了洞房再好生瞧瞧?” “闭嘴!”容隐怒上心头,“不要用我师兄的样子做这般令人作呕的行径。” 红衣“陈子清”作出委屈的模样,泫然欲泣的看着他:“郎君不是最喜欢我如此了吗?为何会这样说呢?真是令人家好生伤心呐!” “是你自己变回去,还是叫我把你打回原形!” “郎君莫要这么凶嘛,这便是我的原形呐。”红衣“陈子清”颔首一笑,还微微抬眼向他放出一记媚眼。 先前容隐确实痴迷如此,可那是在不知对方是假的情形之下,此刻知晓了之后便再也不觉得勾魂了,只有无尽的怒火憎恶,对方竟然敢扮作他师兄的样子来骗他! “这确实就是我的原形。”红衣“陈子清”忽而变得高不可攀起来,像是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斜睨着他,“我只是因为你心中的**而生出的影子而已,我的所言所行,都是你心中所想。” “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敢说这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内心所想过的?既然如此,何不就此成全了自己的念想呢!” 红衣“陈子清”凌厉的眼神逼向他,看得直叫他语塞。 容隐回想了从一开始步入幻境后发生的事情,他无法反驳,这一切确实有他自己肖想的成分在其中。 他想要从一开始就与师兄在一处,他想要同师兄过着亲密无猜的日子,他想要可以大胆的放开心中的欲念,向心头挚爱毫无保留的展现他的爱意。 他想要回到两年前,能够阻止那场让师兄寒疾加重的意外,只要他不离开,师兄就不会一人卧倒在雪地里一夜。 他想要成家,而对象只能是师兄。 他想要一个有师兄在的家,他想要穿上这大红的喜服将师兄彻彻底底变成他的,他不能没有师兄。 但是—— “你终究不是师兄!” 容隐蓦地重振精神,眼中带着一丝嗤笑,看向那高傲的红衣男子。 “我师兄他如静水明月,不似你这般杂念深重。我师兄他若高空流云,不似你这般故作媚态。我师兄他如春来微风,不似你这般孤傲自负。我师兄他若松映寒塘,不似你这般随意唤人郎君!” 话音刚落,一阵白光乍现,周遭皆是破碎的声音,一声尖锐的响声后才回归安静。 而他再次恢复视线之后,见到的便是一身白衣之人。 “师兄——!” 对方见他终于走出幻境,终于松下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让师兄替我担心了。” “没事就好了,我们走。” 容隐蹙眉:“去哪儿?” “自然是去我们该去的地方。”对方背对着他,如是道。 他立马发觉出了不对劲,这白衣之人也不是他师兄! “你还真是不好对付!”对方轻嗤出声,随即便化出真身。 一袭墨绿色的大氅披在肩上,腰身上缠着一条白黄相间的大蛇,尾尖上系着一根红绳,他轻轻的抚弄着那蛇脑袋,看着容隐的目光狠戾非常。 “你们休要多管闲事,若是现在离开,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随着他的真身暴露,容隐便看见了不远处浅青色衣衫打扮的陈子清,瞳孔骤然缩紧,他闪身过去:“师兄?” 明明只是不到半个时辰,可他偏生像是半辈子没有看见这人了一般。 陈子清因为强行闯入幻境中多次,气息稍微有些虚浮:“没事,不用担心,过会儿就好了。” 容隐看着对方的脸,问:“师兄的面具呢?” “交手时被那蛇妖给毁了。” “没受伤?” “没有。”陈子清看向那黑蛇妖的方向,目光坚定,“你去除了它,它已穷途末路,没了多少道行了。” “可……” “去!” 容隐不知为何这蛇妖的迷障已经破了,陈子清的情绪怎么还是如此波动,但是他既然开了口,自己便是无法不应的。 从怀中化出上清玉剑执在手中,看向那企图用幻境将自己吞噬掉的黑蛇妖,抬脚朝他走去。 那黑蛇妖见他将矛头指向自己,登时大呵:“你们若是还想要从这里回去现实之中,便不要杀我,不然你们将会留在这里一直到死。” 容隐却已经是看了个透彻,冷哼:“杀了你一样可以出去!” 他欲动剑,却见那黑蛇妖面色一惧,然后眨眼间身上披着的那件墨绿色的大氅便落了地,一身衣裳也是叠在了地上,而在那摊衣物边上则出现了名少年模样的小公子。 身着白底金色花纹的华服,半束着发髻,挽起袖子的右侧手腕上系了一根鲜艳的红绳,与容隐十二岁那时见他时一模一样,没有改变丝毫。 对方斜睨着眼,神情有些慵懒,再看到陈子清时才微微来了点精神:“原来是道长呀,那这位想必就是当年道长的那个小师弟咯?” “你想怎样!” 容隐虽知当年它无恶意,可却不保证眼下也无。 况且妖终归是妖,喜怒无常,说不准这多年一过早已变了性子,他也已非当年无法还手的年纪了。 蛇妖少年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嘴上倒是解释了起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前阵子我身体不适,叫这黑蛇钻了空子,竟是想借着我的道行来祸害此处的凡人,方才感知到黑蛇的禁锢松动了,这才得以醒过来。” 说起这黑蛇,它倒是与一般蛇妖修炼的路子不同,极为擅长使用魅惑与幻境,饶是碰到再厉害的对手只要有一丝可乘之机,就会将对方内心的**放到最大,以此来捕猎或者逃跑。 少年撇清自己的立场之后便一脚踢开了那些琐碎衣物,而后反手一转便将那已经被它压制得没了先前那般大的黑蛇捏在了手中。 之前对方乘他之危,对他使用了幻境,困得他一直无法出来,这才被其给压制住了,还被对方当作了玩物摸脑袋。 此时想想就是恨得牙痒痒,自然也就起了杀心。 不等那黑蛇求饶便只听“喀”一声,蛇头骨碎裂的声音与他五指关节的动静混合在了一起,清脆的让人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随之一震。 这黑蛇一死,自然也就出来了。 几人所在的位置是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背光不说还杂草众多,故饶是青天白日的也有许多的蚊虫,被咬了两口之后立马就避了开来。 这黑蛇妖可真是会选地方,极阴之处刚好可叫它藏身。 “你这小道长怎么大了却没小时候好看了?” 那蛇妖少年现在来看,个子才不过是到他的胸前,也更是不知比他瘦弱上几圈,白白嫩嫩的若是不去看他眼底的神情,倒以为是哪家乳臭未干的小少爷跑了出来。 被他如此揶揄容隐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打算离开这里。 “等等,可是我救了你们,你们不打算道谢?”蛇妖少年身形极快的拦在他们面前,周身放出的那股妖气有些压人。 六年前此蛇妖就已经不是普通的妖物,六年后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对方并无害人的意思,他们也不想与其拼个你死我活的,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容隐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直截了当的问:“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何事?” “啊~比以前可真是痛快多了,不错,有长进。”蛇妖少年唇红齿白的,一身的锦衣华服煞是惹眼,勾着自己的头发丝儿缠绕在食指上,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们,“我要你们去帮我向这家的小姐要人!” “要什么……”容隐很快闪出一个猜想,微微眯起眼睛,“沈明?” “没错!” 六年前他就觉得这个小蛇妖对那沈明不一般,此时的容隐就更加确定了,看着对方那明明皮囊稚嫩的很,可却作得一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模样,便生出了作弄的念头。 也算是报了六年前的仇。 “不过不知道那沈公子是不是已经被那位如狼似虎的孟姑娘给吃干抹净了,此时去要人若是坏了人家的好事,怕是不大好罢?” 容隐的眼角透着一股子邪气,带着些大人才能听的调侃,陈子清立在一旁虽然明知对方说的与自己无甚关系,却情不自禁的红了耳朵尖儿。 蛇妖少年倒不觉得有何羞的,只是单纯的气红了脸,一想到自己的沈大哥可能要被那旁人碰了,立马就无法在镇定了。 “这家的小姐真是不知廉耻,别人家的相公也敢肖想!” 容隐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加了一句:“这可不怪人家孟姑娘,是那位黑蛇兄给人家下了咒,这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