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淅淅沥沥的雨落进雾山, 白发青年撑伞屹立在入口。
天地一片藕灰色,孔修歌静默着,看着江画拉着羊驼走近。
她脸上苍白, 泪痕明显, 视线不知道定焦在何处, 像极了病重的阿弥。
孔修歌心揉进一颗砂砾,最柔软的地方被磨砺得血肉模糊。
“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荒域下雨呢。”
江画声音艰涩:“荒域不下雨?”
孔修歌摇摇头:“不下。”
孔修歌想到什么,又看江画的状态, 有些明悟。
江画脸上更白了一分, 孔修歌走上前为她撑伞, 笑着问:“需要我借给你肩膀吗?”
江画:“抱歉, 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孔修歌望进江画漆黑的瞳孔里:“走吧。”
江画跟着孔修歌进了雾山, 没有见到因为荒域下雨而搅动的风云。
接下来一周, 江画都少言寡语,不管狐茵和孔修歌怎么逗也没有多大的动作。
她时常手里捏着什么,一看就看半天,比水墨画还要安静。
孔修歌气的摔了药杵:“你这鬼样,是做给谁看?”
一边捡药草的狐茵跳了出来:“不许吼我江画姐姐!”
孔修歌重哼了一声, 人参精赶紧捂住了狐茵的嘴。
狐茵挣扎不过人参精这么多手, 立马被拖了下去。
江画面对孔修歌的质问也不闻不问, 躺在廊上翻了一个面。
孔修歌如同一拳击在棉花上,自顾自生气半天, 才缓和过来。
他整了整衣冠, 坐在江画身边。
孔修歌:“伸手。”
江画伸手过去,孔修歌替她把脉。
感受了一会,眯眯眼笑着,慢条斯理地把江画的手放下。
“加快了毒发作, 恭喜你,离轮回又近了一步。”
江画眨眨眼,撇撇嘴:“死了便死了罢。”
孔修歌自打成了医仙,就听不惯病人说这句话,他冷笑:“死了?你在怀疑我的医术?”
孔修歌从袖中抽出一排银针法器,扎进江画的指尖,一指不够,他扎满了十根手指。
江画手指冒出黑血,疼得她额头冒冷汗,嘴唇咬得发白,也始终没让自己叫出一声来。
孔修歌法力钻进法器,逼出了许多毒血。
江画歪头吐出一口血,孔修歌阴沉着脸:“小参,过来。”
人参精松开狐茵,屁颠屁颠跑来。
孔修歌拔了人参精一根触须,塞进她口里。
人参精瞪大眼,摸着原本触须所在的地方,光秃秃的,张大嘴想哭,孔修歌:“闭嘴!”
人参精委委屈屈走开,跟狐茵诉苦。
孔修歌拿下法器,江画状态好了点,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吓人。
江画放了血,有气无力地对孔修歌道:“谢谢孔医仙。”
孔修歌对她道:“你这种状态下去,不日就会死掉,到时候你魂魄要是索去了地府,老夫不会去救你了。”
江画突然笑了,这抹笑脆弱又短暂,如同昙花一现。
孔修歌这一周见多了江画颓丧的模样,缓了缓气:“江姑娘还是笑起来好看。”
江画语气疲倦:“我有点累。”
孔修歌:“你把嘴里的人参吞了,我保证你生龙活虎。”
江画当真听话地吞了,眉头皱作一团:“有点苦。”
孔修歌:“……”
孔修歌气不打一处来,额头的印烫得像开水淋在额头,让他头痛欲裂。
好在他素养极高,气了一两秒就安静下来,给自己泡一壶茶。
白汽袅袅升腾,最后的脾气也随之消散在空中。
孔修歌吹了吹热茶,正要灌进口中,一个剧烈的摇晃,茶水泼到了手指上。
江画被震得翻滚了好几个圈,差点滚下二楼,还是孔修歌及时提着领子,她才没有掉下去。
孔修歌用江画的衣角擦去水渍,笑道:“老夫好久没杀生,倒让人小瞧了。”
江画拍了拍孔修歌,指着孔修歌擦过的衣角:“给钱。”
孔修歌杀意一顿,颇为无语:“你在我这白吃白喝,还给你医治身体,我还没有叫你给钱呢。”
江画:“这条裙子我花了一百颗极品兽珠买的,是手工制作,不能沾水,沾水就坏掉了。”
孔修歌怀疑他被讹了,并且他还有证据:“那你买这条裙子有什么意义?”
江画:“全荒域仅此一件。”
孔修歌:“……”他不是很懂女人的心思。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孔修歌对药山了如指掌,听见乌合之众不少,已经凭力破了第二重。
孔修歌:“等会回来算!来人了,老夫去会会。”
江画:“不行,你先赔。”
孔修歌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阿弥除外。
孔修歌:“胡扯!怎么会有这么贵的东西,还不过一条毫无增益的裙子!”
江画:“要不你去买卖打听打听好了,荒域有名的花衣奶奶做的,她好久不出作品了,每一件都是绝版。”
哪怕是真的,也别想从他的口袋掏出一颗子!
“老夫给你做一件新的,行不行?”
江画眼睛泛出笑意:“行。”
孔修歌屈辱的准备离开,江画又拦住了他:“现在做。”
孔修歌:“……”
一群人打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白发仙人拿着银针在缝衣服,万事不如眼。
一行人急急刹住了脚步。
“那医仙似乎在做什么武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等等,那不是一块布吗?”
“住嘴!在医仙手上,那能是一块布?你看他神情,胸有成竹!我们都打到他家门口了,正常人还能这么光明正大,气定神闲地在我们面前缝衣服?这摆明就是陷阱啊!”
“就是就是,那肯定是一张网,我都没从那上面见到漏洞,定是要我们插翅难逃,太可怕了!”
“可恶,本来仗着他不杀人,我们人多能逼他下山,还是大意了!兄弟们撤!”
孔修歌:“……”
他默念,还好没同这些人交手,说不定会影响智商。
江画看着一行人风风火火喊打喊杀来,又慌不择路地逃走:“他们来做什么?”
孔修歌:“如你所见,来抢山头的。”
淮川一走,荒域被一人压制的平静局面打破,什么妖魔鬼怪都冒了出来,光他这一周来,就受到了不少骚扰。
今日登山的人还算有点实力,能进到他房前。
要不是他在缝衣服,这几个都得给他去干活。
孔修歌手一停,整个人像按下了暂停键。
他是谁?前任天界战神,现任医仙,名动三界的大人物,给人织裙子?
江画捏起孔修歌缝过的布,细密地针脚让她叹了一句:“好厉害。”
孔修歌耳朵一动,算了,做就做吧,说不定他做裙子熟了以后,也能卖一百个极品兽珠。
手上的银针感受到主人的念头,有个灵性强的,当即撞柱掉地上。
主人不要面子,它们这些针不要面子的了?
落地声震醒了孔修歌,他捂住脸,内心隐隐崩塌。
江画:“一百极品兽珠。”
孔修歌咳了一声,掉地上的银针抖了抖,还是跳到了他手上,老老实实地任他揉捏。
狐茵悄悄从江画臂膀中钻出一颗狐脑袋:“孔医仙连裙子都会缝?”
孔修歌洒然一笑:“区区缝纫之术,拿手就来。”
狐茵直呼强者十项全能。
江画坐在孔修歌面前,看他的法器熟练的穿针引线,被狐茵这么一夸,法器纷纷缠绕在一起,线团打了结。
狐茵:“这是在做什么花样吗?”
孔修歌忙着拆解缠在一起的线:“嗯,是一种特殊的结法。”
江画最终还是决定不拆穿他了。
半盏茶时间,一件衣服便打好了底。
孔修歌:“江姑娘起来一下,让我再看看你的裙子。”
江画依言起了身,孔修歌在江画身边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着衣服,随后抱着一堆布料走了。
等孔修歌走了,江画又重新坐回了原来的地上,眺望着远方,整个人如烟一般孤寂。
狐茵蹑手蹑脚地缩进江画的怀里,试图留下这一缕飘渺的烟雾。
江画静了多久,狐茵就在她怀里闭目养神了多久。
江画按住了她的头,低声询问:“近日见你甚少变为人身了,狐身方便吗?”
狐茵回答:“我不喜欢人身。”
江画:“为什么?人身可以穿漂亮裙子,视野也变得更高,这不好吗?”
“变为人身,就不能与江画姐姐这么亲密了。”狐茵原本想撒谎,但不一定骗得过江画,索性说了实话。
江画怔然:“不要钻死胡同,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死胡同是什么意思?”狐茵爪子挠了挠头。
“大意是钻进一个,走不通的地方。”
狐茵倏然道:“可是江画姐姐,你不也钻了牛角尖吗?”
江画默了默,轻轻揉了揉狐狸的毛:“你还小,不懂一些东西。”
狐茵辩解道:“我不小了,我马上就要成年了。”
江画拍了拍狐狸头:“嗯,要长大了。”
狐茵嘴里嘟囔几声,孔修歌又上来了,怀中抱着一套衣裙。
孔修歌丢给江画:“试试。”
江画哑然,她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孔修歌真的做了出来了?
这裙子不说一模一样,可以说是和身上这一套毫无关系。
上面的纹路,她似乎有点眼熟,和水墨画里的人衣裙,有点相似……
这瘪犊子,还是想把她往替身那面凑!
江画抱着衣裙不知所措:“真的可以试吗?”
孔修歌:“我卖人也可以。”
江画走去换衣服,重新出现的时候,孔修歌率先夸赞:“老夫手艺不错。”
江画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我对这裙子有点熟悉,它是不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