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旧城往事(2)
皇城根下到处勋贵,稍有不慎便能家破人亡。秦桑当场赏了柳嫣几个耳光,待回到客栈,冷静下来后,心里一阵后怕。 她初来乍到,对京中人事一概不知。方才那夫人瞧着是有来头的,她冲动之余给人两个耳光,若是个家里势大,稍动用手中权势,便能让她在京都消失,若只当针对她也就罢,怕只怕连叶甚也被拉下水。 而叶甚当年为女人放弃手中权势,抛下家中老母和妻子跑到秦淮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从不败战神堕落成只晓得吃喝玩乐的纨绔,不知被多少人诟病。便是如今他回京,以雷利的手段重拾曾经兵权,但朝中又有几人服气? 她倒好,来了京中不谨慎行事,还因一时沉不住气而与人结仇。 真是愚蠢! 不能为叶甚分忧解难也罢了,还给他拖后腿。 思及此,秦桑一阵悔意,索性连客栈门也不出了,只缩在屋中做些女红。 依然见她如此,不免疑惑。“姨娘不出去走走么?” 初来京都那会,秦桑瞧着很是兴奋,还与扶月说趁着叶甚来接她们进府之前要好好将京都逛个遍。哪知那日带她们出去,再回来后,她便缩在屋中不出门。 秦桑摇头,“咱们初来乍到,不了解京中事。倘若出门冲撞了贵人,怕是不好。还是安分些罢。” 依然心思玲珑,听她如此说,自是记起了初来时那一桩事。也不用秦桑多加提点,自己沉思了片刻,便能分析出其中的厉害,当下也是冷汗涔涔。又想,距那事已过了三四日,也不见对方找上门,许是她们多虑了。 于是宽慰道:“那事距今已有四日,如今仍不见有人寻上门,怕是咱们多虑了。” 秦桑不敢苟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个大方的,那也就罢了。可那日与咱们发生冲突的,分明就是个蛮横无理,锱铢必报的。” 秦桑还要说甚么,便听门外扶月兴高采烈的的喊道:“六爷来了。” 秦桑心中欢喜,扔了手中针线,忙要迎上去,不过走了几步又堪堪停住。依然正要询问,却见她倏地小跑到梳妆镜前,抓起乌木梳理了理青丝。理好青丝,她拿着口脂往唇上抹,方抹了一半,便见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出现在镜中。 动作一顿,她从镜中看着男人。 男人一袭青衫,袖上纹寒梅。秦桑见他与往时也没甚么不同,却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同。到底是同还是不同,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叶甚见她又是拧眉,又是咬嘴的就是不作声,自个儿倒是受不住她的冷落。往前几步到她身侧,他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将她抹了一半的口脂全吃了个干净,方道:“不想见我?” 秦桑摇头,目光所及是他的嘴巴。方才他亲她时,唇角也染上了口脂,红红的一小块,瞧着甚是滑稽。一时福至心灵,明白方才为甚么觉得他隐隐有不同,不过是较之在秦淮河时更正经严肃罢了。可唇上的那块胭脂,一下就将他的严肃正经给扑灭。 想着,秦桑扑哧一笑,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一下扑进他怀里。玉指抠着他胸膛,口中念念有词。“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叶甚好笑,大掌落在她臀上,垫着力道拍了下,“讲人话。” 秦桑哎哟哟的叫,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妾给六爷诉相思呢,六爷如何打妾。” 叶甚道:“婠婠欺我是莽夫,不懂风花雪月呢。” 秦桑拍马屁,“六爷英明神武,哪里是莽夫?分明是我心中敬仰的神灵。” 她一张小嘴儿甜甜的,抹了蜂蜜一般,从她小嘴里吐出来的话也甜甜的,甜进了他心坎。叶甚被她哄得心花怒放,见她两眼泪汪汪,心下悸动。 “带你出门走走。”哪知怀中的美人儿身体一僵,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叶甚诧异,“不想出去?” 秦桑点头又摇头,想了想,还是将前几日掌掴不知名贵妇一事给叶甚仔细道来。末了,胆战心惊的问,“可会牵扯上六爷?” 叶甚听了她的话,脸色阴沉得可怕,秦桑见他如此,心里自是十分忐忑,又暗暗骂自己那天沉不住气,给叶甚招来麻烦。越想越气恼,气狠了,她眼圈红红的,张着嘴巴,想要说甚么,又觉得大祸已酿成,她现在再说甚么也都无济于事,于是又紧紧的闭上嘴巴,像个犯错的小孩乖乖的站在叶甚面前,等着他打骂。 却不想,叶甚忽而大笑,抱着她啃了几下,朗声道:“婠婠打得好!” 神色颇为自豪,好似自家小娃娃干了件造福黎民百姓的大事。秦桑见他这副模样,很是无语。正要说叶甚几句,叶甚大掌揉了揉她脑袋,郑重其事道:“皇城根下虽是勋贵多,但若是谁欺上你,你只管还手。” 秦桑觉得不妥,摇摇头,道:“六爷卷土重来,不知多少人惦记着拿捏您把柄,婠婠如何能给您添麻烦。”说罢,自认为话不岔,还认真的点了点头,“咱们还是小心行事罢。” 叶甚觉得好笑,也不忍拂她美意,姑且认同她的话。 “城里有家茶楼颇得人称赞,咱们去吃口茶。” 叶甚提议,秦桑欣然应同。 收拾妥当,两人方出门。这回不带丫头伺候,也不叫马车,而是两人共骑一匹马前往那茶楼。茶楼在城的一端,去茶楼得经过闹市。彼时市集上人声鼎沸,叫卖声络绎不绝,众人见秦桑侧身坐在马背上,被叶甚抱在怀里,一时停下手中事,对着二人指指点点。秦桑虽戴着帷帽,但被人驻足围观却还是臊得慌,于是便躲在叶甚怀里当缩头乌龟。 两人骑马行了半日,叶甚方停了马。 秦桑抬头看,眼前小筑抱溪,周身一片梅树,因不是梅花开的季节,那梅树上光秃秃的,只剩下满枝桠的福袋在风中摇摆。视线往下,但见梅林里间隔十丈便置有圆石桌与石凳,石桌上摆放着一应茶具。而小筑门前斜插着一块旗帜,上书“亏去来兮”,余下便再无一字。 进了小筑,叶甚单独要了间雅间。 茶楼里只有一对夫妻,没有店小二的。上楼时,秦桑留意到那男掌柜的似乎有些痴傻,只是看着竟有几分面善,而女掌柜的,她一直垂着头,秦桑瞧不清她样貌。 待女掌柜的带他们进了雅间,秦桑心底的诡异更甚。 秦桑与叶甚相对而坐,女掌柜的跪在一侧为他们烹茶。茶壶里的水烧开了,滋滋的响着,女掌柜的正要往茶杯里置茶,忽而一只葱白的玉手挡住了她的动作。她动作一顿,抬眸对上秦桑的眼。 女掌柜的眼有泪水,有见到故人的欣喜和悲凉。秦桑不懂她为何露出这一副神色,好似她是她久别重逢的故人似的,可她分明不是。 “掌柜的忙去罢,吃茶须得自己动手方得趣。” 女掌柜的忍着几欲要夺眶的泪水起身,躬身后退,应了声是,忙匆匆退下。待出了门,方捂着嘴巴泣不成声。女掌柜的一番举措引得秦桑猜疑,可她绞尽脑汁的想着,也想不起是否见过这人。 正要开口询问的,却听得坐在对面闷不哼声的男人开了口,“婠婠可想听这茶楼掌柜一家的故事?” 秦桑若有所思,“原是有故事的,六爷且讲讲。” 叶甚看着她,“让掌柜的给你讲。” 说罢,起身去楼下喊掌柜的。不多时,三人一道进雅间,四人围着茶几而坐。叶甚默不作声的在秦桑对面坐下,接着给她们斟茶。 女掌柜的看着秦桑也不说话,只眼中泪水不断。那男掌柜却只是盯着茶,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念的却是苏东波的《汲江煎茶》。 他念道: 活水还须活火煮,自临钓石取深清。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念毕,又听得他说:“婠婠,今年的雪融了,红梅谢了,等来年梅花开,冰雪覆盖,哥哥给你去取了清晨红梅上的雪水给你煮茶吃。你再等等,等哥哥给你煮一碗茶。”